第四章 不能再高
像是林子,青灰的林子,由一株株的「樹」拼組而成。紋絲不動,似乎沒有什麼可以令他們改變。
整齊,連軍人都會刮目相看。
他們的衣服單調,色彩暗淡,雖然各自身材不一,但是表情都是一樣的冷漠,使的看去,分不出誰是頭目。
他們站成一排,少說有百步之距,李天凡與明玉,正慢慢的走在他們的隊伍前面。
本就是荒野,所以很寧靜。
除了兩個人的腳步聲。
「請問兩位從哪裡來?」正在他們前面,隊伍中的一個年輕人身子未動,開口說道。
蟠龍嶺通兩處,上通終南山,下通小達村。
他們走的方向向南只有去小達村。
李天凡老實的回答:「剛從終南山來,前後一個時辰。」
那人面向前方,雙目凝視空中,又再問道:「可有見到來此的路人?」
李天凡搖了搖頭,道:「沒有。」
「撒謊!」
「為何撒謊?」
那人沒有介面,面無表情,一動不動,過了片刻,慢慢的說道:「打擾了兩位,非常抱歉。」
「沒關係。」
百步只是一晃眼。
在沒有風的荒野中,兩個人慢慢的走著,百步卻似乎長了點。
直至兩人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昏黃的光影與土黃的泥地交接處,才輕輕的起了一陣風。
風正將他們留下的氣味,消退在無邊的荒野內。
「四一,四二,四三,跟上不露行跡,四四,四五,四六,四七繞前先抵小達村,分佔可以留宿的地方,四八,四九,五十,回『統屋』讓神風,暗眼兩營派些人手來。」
直到走遠,李天凡停下腳步,彎著身子沖地上嘔出濃黑的血。
「公公,怎麼了?」
「似乎是走乏了,再過去不遠,就到村子了,到了那兒我們可以好好休息一晚。」
編號四一、四二、四三的三人還未跟上,李天凡已施展了輕功,一去千里。
快到荒野的盡頭,漫空的沙塵十分的顯眼。
些許飄來,已染黃了明玉的秀髮。她看不見,故而雙眼入了沙子,才曉得閉眼,而又疼的不敢去揉,只有甘讓眼淚淌在白玉般的臉頰上。兩隻小手緊緊的捏著李天凡的衣角,一聲不吭。
李天凡本是攬著明玉飛路,一隻手放在她的腰上,忽然感到手背上落下一點清涼。低頭看去,發現明玉難受的樣子,連忙停下腳步。
「眼睛睜開,吹口氣進去把沙子吹出來就不疼了。」
明玉想睜開,但是疼的厲害,眼帘不聽話的顫抖起來。她一下子想哭了,其實她在疼的時候,眼睛就已經流了淚,但是這卻不是哭,她想哭,因為她難受而沒有辦法。
忽然兩根乾燥溫暖的手指搭了上來,輕輕的向兩邊一用力,她微紅的眸子便呈現在李天凡獨有魅力的嘴邊。
輕輕一吹。
「好啦,不疼的真快呢!」明玉掙開雙眼,高興的說。
李天凡卻盯著她的雙眼,莫名的問道:「你的眼睛生來就是看不見的嗎?」
明玉聽了一點也不難過,自然的說道:「聽奶娘說,我是兩歲的時候染了不好的東西,所以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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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凡抬頭望了眼空中沒有盡處的黃沙,微笑著道:「把眼睛閉著吧,前面還有好些飛沙呢!」
小達村方圓三百里,能宿夜的地方只有一個老頭子開的兩層樓的酒館,樓下賣酒,樓上住人,加上他自己住的小屋,只有五間。
四方迴廊一面兩間,三面一間,兩人來的時候,已剩下那一面的兩間了。
「老先生,這裡有屏風嗎?」
開店的老者也不是孤陋寡聞之輩,這是個常有江湖人士行走的村子。非親男女同宿,雖有不妥,但是安全起見,擺一道屏風,於名於俗,都說的過去了。江湖人,本就沒有那麼多的顧慮。
李天凡親手把屏風放置在屋中央,將兩床分開。
他走到床邊,忽然回身看著屏風,目光中露出淡淡的哀傷。
二十多年前,他與獨孤晴相依為命走動山河,曾無數次同住一屋,幾時理會過世俗看法?
可是如今,確不同了。
「賴兒。」
他想到兒子,似欣慰的笑了笑,盤膝坐在床上,打坐運功。
不知何時,燈熄了。
屋子裡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斷斷續續的傳出衣碎脫落聲。
明玉的呼吸,輕輕細細。
夜,星星點點。
村子里只有風聲。
幾乎所有的人都進入了夢想。
卻有數不清的黑影,慢慢的,走在崎嶇,不平,村中的小路上。
漸漸的,酒館四周圍滿人。
他們什麼也不做,只是圍著酒館。
非常安靜。
於是,在幾乎算不上打擾的情況下,夜,就這麼過去了。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老頭兒是最早醒的,雞剛鳴,他就起床燒水,開門,將所有放在桌上的長凳一一放在桌邊,抹了桌面,在許多碗里放入茶葉,將麵糰子放入蒸籠,然後靠在門檻上等著朝陽。
老頭兒的膽子也算大,可是隨著陽光漸起,普照四方,在灰黃的泥土上一點一點的蔓伸而來,他竟被眼前的場面嚇愣了。
兩腿一個哆嗦,跳將起來往二樓躥去。
邊跑邊喊。
屋子裡的空氣很好,並未有什麼難聞的味道。一絲一絲清新的風吹入窗隙,新的一天被散發在空中,正盪向明玉可愛白潤的臉龐。
她側著臉,無意識的在枕巾上蹭了蹭,向只貓般的眯了眯眼,然後動了動鼻尖。
嗅到了早晨的味道,她坐起身子伸著懶腰,口中嘟囔著道:「公公,玉兒起床了。」
自屏風那面傳來疲倦的聲音。
穿好外衣告訴我。
「嗯!」
她邊穿邊道:「公公,外面好像有很多人呀,怎麼了?現在是不是遲了,玉兒是不是貪睡了呀?」
李天凡帶著笑意的聲音如玉蕭輕響在雨中,澀澀、空空。
「雄雞方鳴,你起來的正是時候。梳妝完后,我們帶著乾糧就走。」
「我們這是去哪兒?」
「潼川。」
「那兒好玩嗎?」
「不知道。」
「公公去那兒是有事吧?」
「是啊。」
「玉兒跟著公公不礙事嗎?」
「不會的。」
「那太好了!我可以在外面多玩段時間。呵呵。」
她白藕般的玉臂穿過白衣袖,小指兒伸展了一下,抖了抖,柔順的衣服套上了身子。
「你怎麼不在武功院呢?」
「哦,是娘親找人來帶我回去,她定是想我了。」
「原來是這樣。可若是回去,怎麼反到了終南山這裡?」
「那是別人說要先來這裡的。」
「明玉樓販賣機關、江湖消息,可能是為了生意要來轉一圈吧。」
「哎,大家都被害了。」
她穿著衣服,一手摸著屏風,繞了過來,正面對著李天凡。
似乎死人對她來說並未那麼恐怖呢。
李天凡微微一笑。
「公公,你知道賴兒在哪裡嗎?」
「想他了?」
「嗯。」
她的笑容是如此可愛。
他的神情卻一下子沉重了。
李天凡買了乾糧,背在肩上,左手牽著明玉,走出酒館。
老頭兒在他的背後輕聲說道:「客官,路上小心。」
李天凡看了一眼身邊的明玉,淡淡的道:「多謝。」
此時,酒館外至少圍了數百人。
光是對門這面少說也有兩百多人。
看那裝扮,來的都是武林中人。
隨意看,有四川總舵的丐幫弟子;唐門的幾個新秀;西安的三葉派掌門及三十多名弟子;自然不會少了天下第一教的人;武當道士打扮的劍客鋒芒畢露;身穿青藍水雲衫的華山劍士站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像極了修真仙人,乃是最有氣質的一群小夥子姑娘們;而幾個道姑裝束的峨嵋女子則是面目清秀,窈窕靜雅。
因為人數本領上的優勢,他們分別守在正面,混雜的江湖人並未參合在其中。
人數雖多,密密麻麻,但整齊分排,層層緊布,一看便知,足有七層!
一個丐幫的長老,憑藉著自己的輩分,走出前想對兩人做出詢問。
豈知,李天凡還未等他站到自己身前,已化為一道虛弱的身影,飄入了人群——眾武林人士組成的七層包圍圈。
華山、武當、峨嵋,以劍而論,當乃天下前三家!
劍來,雙指一揮,劍像是失去了方向,連帶著那些只驚慌失措的手臂,一起轉向。
縱偌劍網森嚴,亦不過憑空取意。
丐幫來的弟子都是總舵精英,棍法超群,雖不能以一敵五、六,但是群而守之,卻有天下高手不能進的威力!
棍來,雙指一點,棍子彷彿京北衚衕的落地枝,弱童折易。
三葉派使的武器是長鞭,人群中各人都散開,擎鞭待抽,試想幾十根牛筋鞭盤橫交錯,又有誰能輕而易舉的突破?掌門人還帶著笑意......
鞭未落,影已過。
徒留一群舉鞭笑呆的人。
四川唐門的毒,一人使來或許有些不足,或慢而止,或少而躲,但是數十人齊放,更有暗器輔佐,卻有叫千軍萬馬歇足的恐怖!
毒來,卻似一點塵埃。
鏢,針,飛劍,在虛弱的人影飄過後,輕輕的落下,像是碰到了什麼阻礙,而在地上后,卻不見一絲血跡。
自在教來者雖有本事,卻不及華山,武當,峨嵋,丐幫,三葉派,唐門這六層力量。
尤其刀槍鉤環,十八般雜家,更是配合艱難,雖各有一技卻阻不了剎那!
時間太快。
連驚訝都不及表現。
等那道人影消失了近五個彈指的時光,剛巧四面聽到打鬥聲的人來看望,有幾人問道:「怎麼動手了?那兩人呢?」
站在人群最外,卻是唯一未曾動手的那位丐幫長老,愣愣的看著人群中被沖開的小道,張了張口,但未發出一絲聲響。
這些從半夜便已趕來集結而成的江湖力量,雖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看法,但卻無一庸手,足有五百人。
光天化日,讓一個赤手空拳的中年男子帶著一名行動不便的盲眼少女,衝出七層包圍圈,從容的,踏路而去。
毋庸置疑!
這中年男子就是劫鏢,拐女之人。
而且!
他肯定,是一個絕世高人!
高的不能再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