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第一回

錦城看守所大門口和高圍牆上的燈一眨眼就亮了起來,隔著一條馬路的元北村群眾們知道這是下午七點整。

遛狗溜娃散步的出門了,跳舞的也拖著音響到廣場上開始試音了,廣場邊上元北夜市的霓虹燈也亮了。

元北夜市這幾個霓虹燈字正好豎貼在一棟六層高的樓側面,這樓在夜市一條街的當口,也正對著看守所的大門。

看守所崗哨里站得筆直的執勤小武警突然發現大樓今天有點兒不一樣,仔細看了看,樓下一排鋪面改換了各種律師事務所的小招牌,整個一排七間鋪面拉通,上面透亮的大橫招牌上俊逸字體寫著「元北翰林婦幼診所」。

元北村官方廣場舞蹈隊的熱身曲目《好日子》隨著一聲嘹亮女聲「哎……」正式開始。

也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嬢嬢們迅速站好隊,一時間一片紅綢招搖,燈影綽綽,人影攢動,彷彿大型晚會開幕現場。

元北村熱鬧的夜生活跟過去的每一天沒有什麼差別,唯有那塊新亮起來的「元北翰林婦幼診所」是這個夜裡新增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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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燎原撿起半塊店招,趁著診所嶄新的射燈亮光看見上面只有「宏發」二字,一時間悲從中來,嘆著氣鬆開領帶,提溜一下褲腿,在新診所門口的一排不鏽鋼座椅上坐了下來。

坐穩當了,謝燎原紅著臉略微喪氣地說:「蘭嬢啊蘭嬢,可真是好手段啊……」說完了嗓子癢,擰開冰凍礦泉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透心涼不只因為水是冰凍的,還因為事務所被房東嬢嬢一鍋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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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手段的蘭嬢剛剛跳完今天的第三支舞,正準備喝口水跳第四支,忽然聽見前奏不對,不是她領舞的《走天涯》,正尋思著怎麼換曲子了,瞥見徐幺姑那個臉上塗紅抹綠的女妖精扭著腰走到了領舞台上。

那女妖精像是專門說給蘭嬢聽似的,「今兒咱們跳個新舞,曲子叫《SQUAREONE》,節奏有點快,跟不上的不要逞強哦!」

蘭嬢冷笑著瞪回去,手上利落關了保溫杯蓋子。抬頭挺胸走到休息區,她要看看這節奏是有多快,哼!

剛坐下看見老夏抱著他家白貓雪雪過來了,蘭嬢心裡的氣稍微順了些,招招手,老夏便向著蘭嬢這邊走過來。

「你今天捨得出門了?」蘭嬢把跳舞的綢扇打開,對著自己輕輕搖了搖,輕聲慢語,全不似剛才那般凌厲。

老夏推推眼鏡笑說:「你今兒下午說打不通謝律師的電話,剛才我從你樓下過,好像看見謝律師了。」

蘭嬢頓時對於舞場恩怨不太關心了,起身就要走。老夏拉住她說:「你真要干啊?想好沒?」

「早想好了。」蘭嬢大氣魄,「只要是能讓陽陽轉移注意力,有什麼不能幹的?」

老夏鬆了拽住蘭嬢的手,順順小雪雪的毛,看著廣場上五光十色的各個嬢嬢,覺得這些人再怎麼扭,還是不如蘭嬢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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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燈的光雪白雪白,照在深灰色的金屬字體上,還反射出一層薄薄的光暈來。謝燎原喝了一點兒酒,原本就有點兒暈乎,現在望著那金屬字體上的光暈就更暈了。

「喲,謝律師回來啦!」蘭嬢遠遠就看見謝燎原癱坐在椅子上,看他躺著挺舒服的樣子,不覺得意,還是自己挑的椅子好,坐著舒服。要是聽陽陽的,就是一排條凳,能讓謝燎原躺得這麼舒服?

謝燎原一聽見蘭嬢的聲音,打個激靈坐正了身體,滿腦子裡就一句話飛轉盤旋,「蘭嬢、蘭嬢好蘭嬢,房租再緩緩……」這話還沒能說出來,一邊肩膀就被蘭嬢給按住了,緩緩回頭看著蘭嬢和和氣氣地臉,突然就悲從中來,「事務所都給一鍋端了,笑著和氣有什麼用?」嘴上沒有把住門,說:「蘭嬢,你可別對我笑了,事務所都被你給收了,你給我說一聲東西去哪兒撿吧?好歹還有兩台破電腦……」

「喲,誰稀罕你的破電腦。」蘭嬢看他面色泛紅,抖開紅綢扇子給他貼心地扇起來,說:「就拆了你的招牌,東西全都原封不動。」

謝燎原來了精神,「當真?!」

蘭嬢把紅稠扇塞進謝燎原手裡,從從不離身的小挎包里掏出鑰匙,打開捲簾門,隨著嘩嘩嘩一陣聲響,謝燎原的「宏發律師事務所」完整地展現在他面前,果真如蘭嬢所說,原封不動,只是拆了招牌。謝燎原退半步抬頭看看上面新招牌的元北二字,被射燈燈光閃了眼。

「您那六間鋪面給你孫子做診所不好嗎?把我這間加上,七也不是個吉利數字啊……」謝燎原一瞬間變小可憐,巴巴地跟蘭嬢聊起來。

「倒不是數字吉利不吉利的問題。你這事務所生意這麼差,帶攜著我孫子診所生意差怎麼辦?再說,我孫子診所生意紅火,你旁邊這麼寒磣個鋪面,我總覺得不舒服。你要不搬樓上去,人家正永、必勝兩家比你生意好的都願意上二樓,你還有什麼不樂意的,再說了,我房租還給你少三成呢……」蘭嬢眨巴眨巴她那大眼睛說得自己跟大善人似的。

關於這段話的後半段,謝燎原真是無法反駁。元北村這地界正好在市看守所對面,光是蘭嬢家這棟六層小樓里就放下了小十家律師事務所,更別說左右兩邊一直延伸下去的街道上了。蘭嬢說得那兩家都是好幾個人組隊的律師事務所,而自己的這家……嗯,上周剛剛失去了唯一的合伙人。

「我上二樓那犄角旮旯你好意思收我錢啊?我的親嬢嬢哎……」謝燎原想起蘭嬢發過來的二樓房間,都快哭出來了。

蘭嬢的紅稠扇搖了搖,笑著坐在了謝燎原的身邊。目光里閃過稍縱即逝的溫和,上下打量了謝燎原之後,蘭嬢說:「地方是偏僻了一點。」

謝燎原紅著臉趕緊點頭,接著說:「我看了呀,原來必勝這兩間鋪子很寬,往後排一點點位置,您孫子的B超室就OK了,B超室也不需要那麼大的,能保護病人的隱私就好了嘛……」

「你喝了酒還挺清醒啊?!」蘭嬢笑了,又給謝燎原扇了幾下扇子。

「沒喝多少,只是容易上臉。」謝燎原說得可認真了,「就我這樣子之後吧,特別容易談下客戶你知道吧?」

「哦,這句話的意思是這個月有著落了?」蘭嬢何其精明的人,一下子就懂了謝燎原的弦外之音。

「大、單、子。」謝燎原有點兒把持不住,開始炫耀。

「我才不信你的,就算是大單子,也應該是陸行雲談下來的。陸行雲跟你這兒拆夥了,單子也就走了,你呀,還是寒磣命。」蘭嬢手上的綢扇子搖著搖著感覺變成諸葛孔明的羽扇了,「摟著人家哭得那叫一個認真也沒把人喚回來吧?」

謝燎原被這麼一說吧,很是被動,因為他今晚其實喝得有點兒多,蘭嬢說的那個情節很熟悉啊,但是蘭嬢不應該知道啊,那是後半夜的事兒啊,還是院裡邊停車場啊,那天晚上陸行雲這個小王八蛋不但要拆夥,還要分手。

分手這事兒啊,從學校出來做實習生時窮到兩人合吃一桶速食麵都沒有發生,執業單幹居然發生了。謝燎原至今都沒有明白為什麼?問陸行云為什麼,陸行雲這小王八蛋居然撇開自己熾熱的目光,看著遠天上的星星,又淡又遠地說:「原哥你壓根不適合做律師。」

「愛呢?海誓山盟呢?」謝燎原還沒有問出口呢,陸行雲已經開車走了。於是在那個晴朗的後半夜,謝燎原被拆夥被分手了。

謝燎原吞了吞口水,躲開蘭嬢的目光說:「聯合創業的夥伴要走,情緒上是有點兒……」

「呵呵呵,我戴老花鏡而已,又不瞎。什麼夥伴,你倆是姘頭。」蘭嬢一錘定音。

「嬢,你這用詞它有點兒不準確……」謝燎原抿抿嘴避重就輕準備扯遠。

「一對死基佬,合夥做生意不成功,生意和感情都散夥了。現在準不準確?」

「把死字去掉。」謝燎原至今記得師傅給自己的教誨,每一個詞都要精準到位,才不負法律人尊嚴。

蘭嬢噗嗤一聲兒就笑了,手上的綢扇扇上了謝燎原的臉,「你啊就是這點兒沒出息,怪不得陸行雲走得那叫一個瀟洒。」

「嬢,不興傷口上再撒鹽了啊……」

「好好好,不撒鹽,撒點糖怎麼樣?」蘭嬢從她的小挎包摸出一袋九制陳皮,拆開拿了一塊喂到謝燎原嘴裡,「來,醒醒酒。」

「我醒的。」謝燎原嘴硬。

「你醒什麼呀?你要是醒的,你就應該問我要給你撒什麼糖,一臉木頭樣。」說著蘭嬢再往謝燎原嘴裡塞九制陳皮。

謝燎原嘴裡嚼著九制陳皮,眼睛看著從未見過的和藹蘭嬢,想要想出點什麼陰謀論的東西,可是轉來轉去,覺得自己現在一窮二白,也沒有什麼可供人圖謀的呀。實在覺得自己不是蘭嬢的對手,又不敢輕易開口,氣氛就這麼詭異的僵持起來。

蘭嬢是個急性子,見著謝燎原啞巴了,手上紅綢扇子一收,說:「鋪子你接著用,房租我一分不收你的,只有一個條件……」

眼看著蘭嬢的條件就要出口了,謝燎原僭越犯上伸手捂住了她老人家的嘴,拼著最後的清醒說:「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律師,忠於憲法,忠於祖國,忠於人民,維護當事人合法權益,維護法律正確實施,維護社會公平正義,恪盡職責,勤勉敬業,為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努力奮鬥!」

蘭嬢聽著謝燎原一嘴的義正言辭,捏住他手腕子反手一個小擒拿,輕鬆把他壓在了椅子上,「你追我家陽陽,房租免你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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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夫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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