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君入我無頭瓮(十)
血從嘴角滲了出來。
容情的眉皺的愈緊,而後忽然舒展開來,上前擁我入懷,柔聲哄道:「愛妃,朕錯了,朕是關心則亂了。立馬去傳御醫!」
最後一句話是對一旁的太監說的。
太監急匆匆的走開,容情又叫兩個侍衛歸位,偌大的御書房,只剩我們兩人。
他臉上的柔情霎時間退的一乾二淨,手上未松,只微微挑眉問我:「說說,愛妃這是玩的哪一出?光是如此,可奈何不了太後娘娘。」
「那就要看陛下色令智昏的程度了。」我笑,一邊揉了揉之前自個兒戳對地方,別說,還真挺疼。
容情眸子一閃,笑道:「愛妃真是聰慧,竟然想出這麼一招一石二鳥之計,朕自愧不如。」
他這麼說,顯然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只是……」容情話音一轉,有些戲謔,「愛妃下手未免也太輕了些,不過這麼點小傷,可不是那位太後娘娘的作風。」
容情這話說的在理,梅婉兒布下殺招,我若只受些皮肉傷,倒叫人懷疑。
「臣妾受的傷重不重,陛下一清二楚。」我把問題拋回給容情,容情挑眉,未答,忽的站起身來,就這樣抱著我出門去,出門的那一剎那,臉上神色驟變。
「來人吶!來人吶!傳御醫!整個太醫署的人都給朕叫過來!等等!還有沈先生!速速去請沈先生!」容情語氣急切,不怒自威,叫見者瑟瑟,聞者惶惶。
奴才們跪了一地。
我閉著眼,窩在容情懷裡,靠著容情的胸膛,他的心好像就在我耳邊跳著,強勁,有力,像一隻鹿,在一下又一下的衝撞著囚籠。
容情急切的朝寢殿走去,步子邁的極大,手上卻穩,氣息也絲毫不亂,他的功力之深厚可見一斑。
樣子倒是極真的,若不是我知我們之間的交易,只怕是我也要被他唬了去。
不消一會,容情就輕輕的把我放了下來,身下的龍床材質特殊,極軟,這麼一趟,我全身的痛楚與疲憊都消弭了似的。不一會兒,便有些昏昏欲睡起來。
「愛妃,愛妃,愛妃,朕在這,朕不會讓你有事!絕不會!」容情忽然聲情並茂的開始演戲,隨後,就傳來一片的高呼聲。
「陛下——」
容情趕緊打斷了他們行禮,喚他們上來為我診治。
我睜開一條縫,打量這群醫師。
他們臉上多半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鼻息有些重,胸口劇烈起伏著,顯然方才是一路跑過來的。
他們挨個的隔著帕子為我診脈,眉頭皺的幾乎能擠死蚊蠅,要不了多久,便隨手抹了臉上的汗,跑去一旁開藥。
旁的跪了一地,不勝惶恐。「陛下——」聲音哀的似在為我哭喪。
殿里靜了一瞬。容情不語,醫師不敢言。
「說!」
「韶妃娘娘傷的極重!幾近傷到了心脈!臣等……臣等只能勉強吊住韶妃娘娘的命,可這不是長久之計,陛下……」
傷到心脈?
我閉上眼感受了一下,心脈好好的,傷的極重?沒有的事。況且我雖沒有完全睜眼,可這麼一條縫,也是顯眼的,這群醫師這般睜眼說瞎話,且一副確有其事的模樣,不似提前受了交代。
氣壓低了下來,縱我眯著眼,也能感受到容情的不悅。
「治,若治不好,你們通通提頭來見!」容情怒道,轉而又說,「沈先生還未來嗎?難不成要朕親自去請?」
我的眉心跳了跳,有些擔憂。
印象中,這是我所見到的第二次羅帶與容情見面,他們向是強勢,各為猛虎,倘若鬥上了,難知輸贏。
無人答容情。不管如何應答,都會觸他眉頭,給自己招來禍事,索性惶恐的跪著,恭敬的叫容情有氣難出。
隨後那抹黃影步伐匆匆的踏出殿去,許是親自去請神醫了。
身下軟榻實在是舒服,這幾日又緊繃著,此時這麼一鬆懈下來,我一下子就昏昏沉沉,陷入庄公曉夢之中。
……
「阿減,阿減,娘親的好阿減,我的阿減,命怎麼這麼苦……」娘親的聲音帶著哭腔響在耳畔,我的眼皮似壓著千石,沉重的抬不起來,心脈處似乎有一團烈火,熊熊燃燒著。
「阿離!阿離!你看看阿減!你看看阿減!阿減這是怎麼了?!」娘親的聲音忽然急促起來,拿了一方帕子輕柔的在我臉上擦著,「怎的忽然出了這麼多汗?我的阿減……」
阿離是娘親對爹爹的稱呼,爹爹名酒,字莫離。
聽見娘親的驚呼不久,我再次感受到了一個熟悉的氣息。
是爹爹。
爹爹往日穩重,以他的功力,根本不能讓我察覺到他的氣息,今日,怎的亂了分寸?
一隻手探上我的脈門。爹爹以劍聞名遐邇,旁的醫毒之術也略懂一二,想來是他。
爹爹沉吟了片刻,聲有些低,「卿卿,阿減她不會有事的。那小子說的時候,卿卿你不是也聽見了嗎?阿減只是……」
雖是寬慰著娘親,自己卻失了幾分底氣。
後面的聲音忽然變得小了起來,我未聽清,身上兀的一陣冰涼,彷彿有一隻大手扼住我的腕,將我拉出火海,帶離夢魘。
一離夢魘,我悠悠轉醒,這才察覺到身上衣裳黏黏糊糊,裡外都濕透了,顯然出了一場大汗。
「陛下大可放心。」是羅帶的聲音,一如既往,清脆、悅耳、動聽、叫人安心,「娘娘會安然無恙的。」
我有些怔然,難以回神。夢裡事事巨細,爹爹娘親亦是熟悉的模樣,不曾有異,與過往的夢境大不相同,那果真是黃粱一夢么?
「娘娘。」羅帶忽然喚了一句,「你醒了。」
如此,便不可再裝睡下去。
我睜眼,諸人被遣散了,殿里獨獨留了羅帶與容情。
容情有些怪異,側坐在桌旁,時不時抿著茶,眼下的青紫分外顯眼,嘴邊的胡茬子也新長出來了,有些狼狽,眼底藏著血絲,氣息有些虛,是縱慾過度的模樣。
莫非在我昏睡之時,他又去縱情了么?
或者說,這是那個假皇帝?可氣勢比以往強了太多,不像。
我欲再看的細些,羅帶的身子卻不著痕迹的挪了挪,遮了那人,微挑著眉看著我,眼裡寫著控訴。
「娘娘,如今感覺如何?」羅帶給我遞眼色,一邊為我切脈,好看的眉聳了起來,像兩片皺了的柳葉。
「有些熱,胸口悶,心脈似乎被火烤著,七竅有些疼。」我本想老老實實交代,卻脫口而出了幾句怪話。
說完我自個兒便愣住了。
夢裡對我影響至此么?我再細細感受,哪裡會熱,哪裡傷了心脈,分明好的緊。
羅帶收手,並了兩指,在我胸口上分點了幾個穴道,周身一陣涼意,不適感頓消。
「熱是該的,娘娘犯了夢魘亦正常。不知哪個婢子,不大會照顧人的,給娘娘被窩裡頭塞了個湯婆子,被褥又蓋的嚴實,盛夏的天,怎麼論也不該如此。
至於心脈……娘娘確實傷了心脈,賊子厲害的緊,此時娘娘尚能醒著,沈某來的再遲些,娘娘怕是要香消玉殞。」
他說的話,我向來都信,這麼一說,我也不疑有他。朝他頷首,竟真感覺到胸口一陣鈍疼。
像是利器入體,又像百蟻噬心,千萬根針刺著,一下子抽空了我所有的氣力。
我長長的喘了一口氣,闔上眼,難以顧及旁的。
安靜了許久。
羅帶與容情都不說話,只同我一道默著,像是在同什麼置氣。
「陛下,你且來看看娘娘。」羅帶忽然道。
那邊頓了頓,便走過來,俯身看我一眼,微微皺眉,而後有些不滿的看向羅帶,卻未開口,往殿外走去。
幾乎快離去時,容情才停住步子,說:「那就麻煩沈先生好生照料朕的愛妃了,朕還要去找傷愛妃的賊子算賬,久留不得。」
待容情走了好一會,羅帶才看向我,眸子里盛著碎了的星河,他掀開青色的衣擺,在床旁坐下,打開一旁的針包,取了一根細長的銀針,對我道:「你忍著些。」
我頷首,他見我乖巧,這才一邊施針一邊道:「你愈發魯莽了,用自己做鉺引蛇出洞暫且不說,好歹有善思方丈護著你,可你自己下手,沒個輕重,你這要叫我如何是好?」
羅帶的語氣帶著三分怨氣,餘下的儘是心疼。
「嘻嘻,我當然是相信沈先生的醫術,才會這麼做的。」我朝羅帶眨眼,在他面前,我才能短暫的做回我自己。
他手下一頓,不動聲色的收了針,沒好氣的點了點我的額,語重心長的交待我:「我做了些手腳,別的醫師是查不出什麼東西?倘若說你傷了心脈或是別的,你權當是真的,無需放在心上,你若傷得不重,梅婉兒翻身亦是必然,最近好好養傷,其餘的,看著便好。」
我懂羅帶的意思,如今萬事俱備,只欠那股隱秘的東風。
也罷,也罷,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接下來好生歇幾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