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四回
皎然扯出一抹假笑,「該知道的京城早傳遍了,人人交口相談,還有什麼好問的。」
凌昱正在窗邊榻上拾掇蓮花爐,準備端來地上煮水,聞言走到皎然身邊坐下,直視她的眼睛,看得皎然都以為自己臉上開花了。
「怎麼了?」皎然稍稍往後仰,戰術性遠離凌昱。這人是有多健忘?上回在山上,他們可是不歡而散的,怎麼還能一臉無事發生的模樣,凌昱現在的脾氣好得都不像他本人。
「還跟我賭著氣?真不想知道?我待一會兒可就要走了。」凌昱道。
聽聽這話,難道沒有一點吊起來賣的意思?皎然拾起筷子,夾了一塊醋溜肉片,重新用起晚膳來,「世子爺倒是瞧得起我,我一口氣沒有那麼長的。」
凌昱聞言展眉而笑,似乎皎然這話對足了他的胃口,「此言不假,你這人就是心大得很。」
不心大點早死了八百回了,皎然暗暗地想,然後皎然又聽凌昱道,「唯獨待我不同。」
怎麼說得像苛待他了一樣?皎然瞪了眼凌昱,這人是臉皮多厚才能這麼淡然地說出這種好似自己受了委屈的話來。皎然覺得自己不要太與人為善好嗎。
凌昱又笑道,「以你的性子,在外人面前裝也會裝得和善,這說明你待我如自家人,才會在我跟前置氣。」
皎然就差拍桌而起,真是什麼話都叫他一個人說完了,但若是拍桌而起,豈不是驗證了凌昱的說法,所以皎然只能轉頭又對凌昱笑笑,這次的假笑弧度翹得比方才更大。
「不是正忙么?既然忙著,差不多就忙去吧。」皎然道,這逐客令很明顯了吧。
「其實也沒那麼忙,透透氣的功夫還是有的。」凌昱雙手交疊撐在腦後,腿一伸,就在皎然旁邊躺下。
這是賴在這兒的意思?「要睡回你府里去……」
皎然推了推凌昱貼在她身後的胸膛,凌昱乾脆側躺而卧,兩隻手往皎然腰間一圈,牢牢將她固定住了,「別動,我不睡,就躺一會兒,方才從宮裡出來,本想回府歇息,不知怎的就走到你這兒來了。」
凌昱的腦袋又往皎然腿邊蹭了蹭,「見到你我就心情好,整個人都舒坦了,倒是沒走錯。」
皎然扭了扭腰,不過對凌昱毫無影響。
「你把我這兒當成什麼了?」皎然煩躁地接著喝湯,好在月來相照軒是她的私人領地,不然要是被人瞧見他們這模樣,說成什麼還真難說。
凌昱睜開眼望向皎然,「我倒是想當成家,你願意么?」
皎然咬了咬箸子,不再說話。兩人莫名其妙地又似乎回到了不清不楚的階段,但皎然很明白,一樣的人,若是再走一遍一樣的路,依舊會是一樣的結局。
所以最後皎然還是忍不住道,「你難道不知道我的答案?我說的話你何時能聽進去?你知不知道,我最煩你這幅什麼都要聽你的、由著你,不顧他人感受的樣子了!」
「真的嗎?」語調輕快上揚,凌昱聽上去似乎有些高興,皎然眉毛一擰,氣得差點要一口血噴在他臉上,便又聽凌昱道,「阿然,都說出來,不要把不滿憋在心裡,全都說出來,好不好。」
凌昱的聲線很溫柔,像在循循誘導迷茫而陷入困境的後輩,又帶著幾分欣喜,顯然是沒想到一貫好脾氣的皎然會對他說出這話。
不過這種話哪是想說就說的,剛說出口皎然就有些懊惱,這種脫口而出的話最真實,說得越多牽扯越多,這會兒自然也說不出來了,說不出口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皎然不怕和凌昱言語爭鋒,不怕凌昱咄咄逼人,因為那樣的凌昱皎然很熟悉,可他一旦柔和下來,皎然頓時有點招架不住。
好在凌昱也不刨根問底,心情一好,連關子都不賣了,「我來這兒尋你,一是漫無目的卻走來了,二也是來替你解惑的。」
怎麼突然又繞回來了,皎然被凌昱這跳躍性的思維弄得摸不著頭腦,只是誰說她需要解惑了,皎然放下湯勺。
凌昱抬了抬眼皮,「你別急著反駁,若是不想知曉內情,你因何跑到街上去看熱鬧,又日日去大酒樓探聽耳報神,你慣不愛湊熱鬧的,不是嗎?」
開業至今,皎然巡場只在大酒樓走過場,多半時間都泡在花園和酒院子后廚里,要麼是拈花弄草,要麼是研究新菜式,少在人前露臉,但大酒樓里風聲多,近來皎然確實在大酒樓里上下一待就是小半天,只可惜也只能聽個半囫圇。
被凌昱一語戳中,皎然聳聳肩,「朝廷撥亂反正,作為一介草民,有點好奇心不是很正常?你這樣日理萬機的人,我怎麼好意思打攪,只能望望風,伸長了耳朵,再看看能不能問問別人咯。」
「你還想問誰?」凌昱摟著皎然腰的手忽然僵住,害得皎然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原本是想給自己找回點地盤的,哪知道一和凌昱說話,皎然也容易「做自己」,話說得順了,嘴卻瓢了。
那個別人自然不會是酒樓里的酒客,對那些酒客,皎然的寒暄向來是點到即止,縱是打聽,實則也是豎著耳朵借口在一旁聽著。皎然嘴裡的別人,無外乎薛能和花姑這幾位勉強能算有交情的人。
「你可別忘了茂挺是有婦之夫。」凌昱冷冷地提醒,又道,「真是多此一舉。」這是在諷刺皎然捨近求遠,不來問他,反而想跑去問薛能。
「哪裡就扯上有婦之夫了,薛公子和花姑常到十二間樓來吃酒,我想問他們不是人之常情么,你的行蹤可難捉摸多了。」皎然一臉「我真冤枉」,四兩撥千斤又把這一耙倒打到凌昱身上去,其實之所以不問凌昱,還因著他倆鬧掰后凌昱少來十二間樓,再者皎然也想撇清關係不想見,但這當口,皎然可不敢提「鬧掰」這兩個字。
凌昱緊了緊皎然的腰,「你鬼心眼那麼多,腦袋那麼靈光,難道還能不明白?」凌昱道,「若你指揮飛月一聲,要見我不比見他們簡單?」
將飛月和疊影他們四人留在十二間樓,未嘗不就是凌昱不願和皎然兩斷的最好證明,如此明顯刻意且人為的藕斷絲連,可惜皎然一直甘當睜眼瞎,與其說不願去承認,倒不如說她總是裝傻。
皎然確實很擅長裝傻,眼見這條路行不通,再這樣你一言我一語斗下去,說到天亮都回不到正題,皎然吸了一口氣,還是得靠她把話頭牽回去。
「這不是連他們都還沒等到嗎?不過,怎麼突然就將秦」,皎然頓住,差點又喊成秦將軍,「將秦家兄弟捉住了?」像秦單秦雙這樣的文武朝臣,不說名望,在朝中也是小有威望,若非證據確鑿,且還是難以翻身的證據,可不好一點臉面也不留就裝在囚車裡遊街示眾。
本朝善待文臣,想當初皎仁甫覬覦龍椅,放在別朝早該千刀萬剮,但最後也只淪落到發配邊疆的下場,可見秦家兄弟,著實犯了當今天子的大忌。
「正因為有威望,才要瓮中捉鱉殺個措手不及,不給回神喘氣的機會,免得打草驚蛇撲了一場空。」凌昱道,秦家兄弟都是在京城有根基的人,一文一武,兵權雖不在秦雙手上,但做了這麼多年的威武將軍,手下多少有點兵將,因著忌憚於此,才選擇在秋獵時撒網。
為了不打草驚蛇,山上山下埋伏的都是玄鏡堂的人,布下天羅地網,就是為了活捉這兩人,但這也只是為了以防萬一,秦雙武藝雖高超,可山勢崎嶇,密林掩蓋,有薛能的禁軍在側,再能耗也抵不過禁軍的鐵甲包圍,加上凌昱和薛能的配合,所以無需暗衛現身,最後生擒沒領府兵隨行的秦雙和秦單遊刃有餘。
皎然點點頭,如今能說得如此雲淡風輕,但稍稍一想就知道,在魚兒落網前,誰都不敢說有十足十的把握,還不知凌昱是如何的殫精竭慮呢。
「那皇上提前歸京,可也是因著這件事兒?」皎然問道,當日皇帝自行策馬進京,那氣勢可是讓京城百姓咂舌到今日,嘴巴至今也沒合攏的。
皇帝向來都端坐在龍輦中出行,宛如一尊移動的俯瞰眾生的菩薩,百姓何時能見到皇帝策馬奔騰的模樣,且皇帝正值壯年,這下可不只像神仙下凡了,還讓真龍天子的英姿又添了不少傳說。
凌昱無奈笑道,「你們這些人就是閑的,慣會瞎想編話本。」凌昱頓了頓道,「不過也並非沒有原因。」
皎然向凌昱投去洗耳恭聽的眼神,凌昱笑得像只老狐狸一般,「這次南下,宮裡可一位妃子都沒跟去。」
真是污了耳朵,皎然簡直又想拍桌子了,正事兒說著說著,也能轉成葷話?
「你別不信,皇上回宮,第一個去的可就是你書筠姐姐宮裡。」凌昱道。
皎然「嘁」了一聲,「你平時在聖人面前也敢這麼沒正行么?」
「那自然不會,只在你面前才這般,我可不關心別人的私房事兒。」凌昱笑得有些歡快,見皎然鼓著一張嘴,輕輕拍了她的背,「好了,不逗你了,聖人急著回城,大概還因為被氣著了。」
皎然吞下最後一口湯,心裡好奇得直冒泡泡,「誰敢氣當今天子呀?」
凌昱抽走皎然腰間的手絹,替她點了點唇瓣,因著好奇心過於旺盛,以至於皎然都忽略了凌昱這有些親昵的動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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