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四)
姜穆收到了一封信。
「徒弟,你二位師伯有意觀賞碧游宮,為師還有二百九十年課業。」
言下之意,就是徒弟你準備準備,你師伯過二百九十年要來碧游宮玩。
姜穆聽枝頭白鶴說完,點頭應道:「是,師父。」來傳信的白鶴扇扇翅膀,又飛走了。
通天教主雖已立下截教開始講道,但真正收入碧游宮的正式弟子並無幾個。諸類生靈聞道則來,類如通天不在之時,金鰲島往往人跡稀少。
因此碧游宮說起來算是宮殿,卻並不像人想象中那般富麗堂皇。畢竟只有通天一人帶幾個小童居住。
更兼之後碧游宮弟子大多並非人類,對於居所各有喜好。通天又極為隨性,後來直接在碧游宮紫芝崖辟了論道台,披星枕月沐風浴雨的講道,反倒正式的宮殿閑置了。
此事姜穆雖未親見,但按著通天的脾性,如此情景稍作思考即可預知。
也難怪乎,元始言說,不得與濕生卵化之徒為伍——弟子們把原本住宮殿的師父給帶到洞穴里住了。
如今姜穆在此,碧游宮的發展方向又轉了個彎。
修繕碧游宮之語還未傳出,東海先送了一大串珊瑚礁玉明珠來,省卻了許多麻煩。
此事不像常人想象中那般,要花個百年千年去建造。碧游宮的寶器多不勝數,姜穆參照了一番,直接把宮殿當做法寶煉製。
成品渾然一體,比人力產物更加精緻。喜好依著通天的觀感。
姜穆對人的了解,大都是從接觸之間些微小事得來,雖然照面之間對他人的理解程度,不如心理組那般精準迅速。但與通天相處數日,無論如何,喜惡也看的得出些了。
此人隨性,不拘一格,但因是先聖化身,天生就對萬物生靈及世間風物敏感關照。他是聖人,已摒棄了大多數個人喜怒,只就自己的道而奮鬥。因此他不太在意周圍小事,至於住所及道場,態度更是無比的隨遇而安。碧游宮不是巧奪天工,卻自有山水相依的悠然之感。
姜穆煉製一座,島上便多一座宮殿。幾月下來,紫芝崖的風貌又換了一番。
東海那位大太子過來參觀:「此事唯大仙可以速成。」
大仙·姜穆:「……」
從後世對於玉虛宮得華麗非凡的描述中可知,元始天尊雖已超脫物外,但他的審美,還是常人所不能及,至少玉虛宮的畫風與碧游宮就全然不同。
那位師父難得吩咐了事情,姜穆便在力所能及之處改善一番。之若后元始另有不滿,便是他的事。碧游宮的心意,已算是盡到了。
雖然不一定要住的輝煌,不過,能住的稱心,姜穆自然不想去住山洞或者森林。另有便是,拿來做煉器之法,權當做熟悉此道便是。
見多識廣的東海龍族過來,姜穆問了一句,「可還能入眼?」
敖廣點頭,只要是姜穆所言,就果斷讚不絕口。尋求意見的人見此,放棄了。
三百年時光,在眾人各懷心事中匆匆而過。
姜穆對與周圍各族的影響力,如此奠定基礎。
不論那隻烏龜如何,他與東海的關係,你來我往之間友好了許多。
姜穆:那是龍族。
即便是沒落的龍族,也是值得喜歡的。
他重視龍族,並非單單是為姜希之故。
龍族歸附天庭之後,已成體系。這三百年來,東海龍族受天命,造福人界,澤陂眾生。具體行為,當可問炎黃一脈。
穀物豐登,民生安樂,皆離不開龍族之功。
那是傳承千年依舊備受敬仰的神獸。
如何不讓人喜歡。
慕名而來的靈物眾多,姜穆並未做任何決定,簡單的測試了一番,留了些在碧游宮中,洒掃。
他自然可以拂袖之間掃去塵埃,或者煉製宮殿之時,就將其製作的纖塵不染,那卻沒了意思。但凡耐性,大多從小事見得。修仙一途所必備,便是堅韌。
姜穆昔年,最善於在細微之處觀人心冷暖。此次也就是再順手利用一次人力而已。
然後,掃了一百年,不見主人歸來,碧游宮慕名而來之人走了一半。又一百年,又走了一半。臨至如今,碧游宮只有四五十人,或者準確而言是人和妖尚在堅持。
風雪寒暑輪迴。
再算了算日子,距離通天所言那三百年,竟已剩寥寥數日。
想來,他們也將來了。
姜穆在寒室閉關之時,金燦燦的小烏龜拍了拍密室的門,「快開門!快開門!冰鎮蓮子湯。」
門咔一聲打開,白色的冷氣撲面而來。
一個人影從白色的霧氣中現身,穿著白色的道袍,烏黑色的長發拖到腳踝,眉目溫和,穩重了許多,依稀能三百年前的少年模樣。他走出來,手心的離火點亮,將身周冷氣散去,才將那湯從烏龜的背上端起來,將烏龜放在袖中安置好,「今日是你?」竟不是那隻兔子。
「長耳朵前幾日吃壞了肚子,現下廣白正為他醫治。我在東海閑著,貔貅殿下做了新味道的蓮子湯,讓我拿過來給你常常。」
「他沒事吧?」
烏龜撇撇嘴,「能出何事。那兔子嘴饞,冷物吃的太多,不是什麼大病。」
「如此。也算個教訓吧。」
「若你現在過去探望,保不準還能看到他抱著蓮子湯喝的興高采烈。」
「……」它究竟是兔子還是貔貅。貔貅都不比它的胃口。
話說回來,第一次相遇,那隻雜食的兔子是被烤肉引來的?
「葫蘆,你師父何時才能回來?」
姜穆看了袖中的烏龜一眼,瞭然道,「怎麼?又是宮中那些人心急了?」
「畢竟事關仙道。」
姜穆問她,「若有一日,成仙要踩著他人骨血……」
「嗯?成仙?那豈非魔道?」它答得毫無猶豫。
姜穆聞言語塞,之後笑了,「也是。」
封神之事,船到橋頭自然直吧。也不知封神榜背後如何殘酷,竟致使同源子弟相互戕害,也不願榜上有名。
……
三位神明蒞臨金鰲島,可謂一大奇事。
有憧憬於元始太上又因跟腳資質受限而無法得償所願的,終於能在此地瞻仰神姿,無不歡喜。
三清齊聚,異象相當明顯。三人之中,太上一貫笑容滿面,似乎世上無為難之事,元始最為肅穆,不苟言笑。通天隨性,看似超然卻不拘萬物。
樣貌雖有相像,分辨起來卻也不難。
姜穆此前,早對三人品貌,東聽西問的清清楚楚了。他站在碧游宮前,待那幾道人影落下,才拱手相迎。「師父,大師伯,二師伯。」看向通天背後兩人,隱約知道是紅雲和鎮元子,「兩位前輩。」
元始神情肅穆,此刻聞言,也只是微點了點頭,相當具有高人風範。倒是太上相當和善的笑了笑,「這便是紫金葫蘆,果然面善。」
姜穆聞言,隱約回憶起記憶里一點瑣碎之事。大約就是他變成葫蘆之前,之前的不知多少年,葫蘆還掛在那條藤蔓上時,見過這個人。
是……
施加封印的人。
他思及此,神色不變,應答,「弟子見得師伯,同樣面善。」
太上揚眉,「可見你我有緣。」
姜穆反笑,「弟子有幸拜入師尊門下,得見二位師伯,是有緣無比。」
太上默然瞬間,嘆道,「三師弟可收了個好徒弟。」
姜穆便不說話了。
通天道,「兄長,此事通天定會給你個回復。」
太上搖了搖頭,「早說了,此只是緣分所致。不必愧疚。」
他抬頭看著面前玉宇瓊樓,「通天,你碧游宮是這般……」他一時不知如何去用言語形容,奢華?
嗯……他看著一眾金色琉璃瓦,紅色大牆……
這個審美……詭異地竟與九重天上那位帝王如出一轍啊……
通天忍不住看了一眼姜穆,「三百年前通天前往紫霄宮時,還不是如此。」
姜穆隱約覺察不對,解釋道,「……聽聞二位師伯要來,弟子有意修繕碧游宮,就請教東海龍族巧匠,依著圖紙造的。」只是,龍族一致認為金色好看……
通天聞言,點頭,果斷滿意誇讚道,「原來如此。徒兒一片心意,不錯,不錯。果然是壯闊非凡,以後都改成這般便是。」
姜穆:……果然,不是很合人心意?
並非他不懂宮殿樓閣。從前抓人之時,都要將人員藏身的各類建築的通道以及暗門拿捏清楚,因此姜穆對於建築規劃也有些研究。但是……那是現代的建築,又不是洪荒。
他不太清楚現今世界聖賢的心意,拜訪東海之時,又大多是珊瑚礁珍珠簾等極具海族風格的龍宮。想著傳了幾千年仍不失風采的皇家建築,就順手造了……然後,東海那邊見到了,強烈要求保持這種風格。
本想著幾千年的傳統,應錯不了多少……沒關係,如果不滿意,還有其他色彩……
因為,姜穆閑來無事,煉了好幾套顏色的碧游宮。
之後聽聞此事的通天:「徒弟,勞心了。」然後他從乾坤袖中掏出了無數珍寶,指給姜穆,「徒弟再來幾套,回頭該你師伯羨慕為師了哈哈哈哈哈哈!」
姜穆:我總懷疑我穿的世界不太對,但我沒有證據。
「師父是想送給二位師伯嗎?」
通天果斷反駁,「沒有。」
姜穆也不拆穿,反而應了他的話,「如此。正好弟子近來沒有靈感,一時也不想再煉了。」
通天:「……」
翌日。
通天有心互有通無,與二師兄教導一番弟子。
太上聽聞,也來插了一腳。
問曰:「何為道?」
姜穆坐於下座,道,「道為始。天地之理,不為外物而變。天地不變,如日月晨星之運行,如乾坤之輪轉,寒暑變換,皆有定數。自然之理,不以人力挪移,謂之道。」
周圍玉台之上,圍了之前留守碧游意欲拜師的眾人眾妖。
問:「道之始,始於何處?」
「天地之道,始於混沌。眾生之道,始於本心。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颣;道隱無名。」
「何為有,為無?」
「有即是無,無即是有。有無相生。以有心束無心,不可得也。如光影相隨,不可離也。」
三清左右相視,一時無言。單論起於道之一字的理解,他的慧根,恐怕後無來者。
發問的太上暗自點頭。
此論道完畢,一道難關終於過去。
至少,姜穆不偏不倚不涉及族類的回答,沒有讓闡截兩方的關係變得更糟。
但凡三清論道之時,姜穆相當誠懇的前去聆聽。三位至高的聖人在此,姜穆本著「虛心學習」的觀念,時常請教。有關於時空變動之理,他更是極為認真。
太上隱隱看出這一點,勸了一句,「天命自定。即便有大能之力足以變換時空,但天數既定,旁的心思,天道不容,只恐恣意,禍事臨身。」
姜穆點頭,應答的乖巧,「是。大師伯,師侄明白。不過是對於其他的天地,有些好奇。」
「三千世界,各有規則,奧妙無窮。能有這份解天地之惑的心意,便足夠了。」明確的目標,明確的道,加之堅定的心意,這便意味著,不會輕易為萬物所惑,必有所成。對於其他靈界,外界之人不該踏足,亂人因果,大不道也。以一身能力而不驕恣妄為,支配他物,得到好結局的,實在少之又少。
如此,百年匆匆而過,太上將與元始辭行。
臨行之時,通天與姜穆授課,再提起碧游宮宮亭樓閣之事。
姜穆意會,坐在蒲團上,抬頭問他,「師父喜歡什麼樣的?」
通天:「金色,要有丹房,有葯鼎,有地火出口……白色,要有白鶴,有……」說了一半,看姜穆笑而不語,猛然收了話頭,「總之,你自己看著練兩個……」雖然他自己也能煉製,但是,煉製法寶多了,練出來總有那麼些奇奇怪怪的功能,殺機四伏,不適合人住。具體例子參見二師兄座下那位弟子燃燈手中的玲瓏寶塔,簡直專門用來殺人。
徒兒心定,未遇殺劫,所制靈宮皆是精緻無害,可感用心。雖說顏色總有些奇怪,卻也無妨。只要為他定一個顏色便完美無缺了。
姜穆:「是。」
於是元始二人臨行之前,通天喚來姜穆,拿出那兩座縮小的殿樓光珠,道,「兄長,小葫蘆有心,為二位兄長造了道宮……」
那二人聞言一怔,看完姜穆神色,又看通天,太上似是瞭然,見元始不動,接過金色的樓閣笑道,「既是師侄心意,二弟便受了吧。」
元始:「……」
「通天,小師侄已入碧游宮,為何還無道號?今日我二人在此,你便賜下道號,算是正式入我仙道吧。」
通天恍然:「大哥若不提,三弟都忘了此事。」他思考了一會,打量了姜穆一番,「葫蘆道君,如何?」
元始:……
太上:……
元始都忍不住勸阻,「雖說師侄原型便是紫金葫蘆,可直接以葫蘆為號,是否過於隨意?」
通天皺眉,想了一會,「紫金道君,如何?」
姜穆似乎明白通天座下,多寶,金靈,龜靈等等道號來源何處了。
元始瞥了通天一眼,直接略過他,長劍拍了拍姜穆肩頭,「師伯為你取一個。少乾,靈君。」
通天點頭道,「聽來不錯。」有言是,葫蘆雖小,內藏乾坤。這名號不顯跟腳,也省的有人會針對他的原身對付他。
他們意見一致,姜穆更是隨遇而安,「多謝二位師伯,謝師尊賜名。」
總歸於他而言,只是另一個方便他人稱呼的名字。即便叫了葫蘆也沒有什麼,畢竟,之前那隻小烏龜都已叫他數百年的葫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