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十年一覺揚州夢

第四十七章 十年一覺揚州夢

第二天,余飛從醉意中清醒過來已然是下午,包子幫他點了一碗白粥,於他而言簡直是還魂湯。不出大家所料的是,他再次跟莎莎大吵了一架,雖然早就商量好協議離婚,但在這件事上他們的辦事效率好像並不如結婚高。

「包子,你說,這離個婚咋就這麼難呢?」余飛一邊喝粥,一邊還不住地抱怨。

「嗨,老話說了,兩口子床頭打仗床尾和,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哪兒能分開啊。你回去平心靜氣把話說開······」沒等包子說完,余飛就打斷了他。

「他他媽把我帶爸媽去國外旅遊的錢,全買了化妝品了,就這還讓我幫著她還花唄,如果是你,你能不氣嘛?」余飛這次顯然是吃了秤砣鐵了心。

「她不懂事兒,你還不懂嗎?你得教她,這才叫過日子。」

「沒門兒!這日子不過也罷。」

「我看啊,余飛你就是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樂子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趿拉著拖鞋,說話陰陽怪氣的。

「樂子,你怎麼說話呢!」包子想要趁余飛沒發火趕緊和稀泥。

「當斷不斷?這話你怎麼不跟你們家人說啊?」

「不敢?我媽昨兒晚上正式跟我斷絕了母子關係!」樂子說完,像丟了魂兒似的,一個趔趄靠在了門框上,還好剛出來的方育一把拉住了他。

原來,樂子媽不知通過什麼方式,知道了樂子偷偷回國的事兒,她打電話質問樂子,樂子一時沒準備就說漏了嘴。樂子媽平生最討厭別人欺騙她,旋即把一通怒火全然釋放了出來,樂子被迫回國,他也不想如此,但是如果就此回家,絕對是聽憑家裡安排度過庸庸碌碌的一生,那不是他想要的,一直以來,他認為自己咬著牙、吃著苦,是為了變成更好的自己,是為了讓爸媽能過上更好的日子,一肚子委屈正是淤積到難以疏解,母子倆天雷地火般地完成了劇變。

「不是,大哥,你這就這麼······認了?」包子顯然難以置信。

「以我媽的脾氣,現在回去只會死得更慘。」能聽出來,樂子顯然也不太願意如此,但是事已至此,想要改變也不是一朝一夕的。

「正好,先在我家住一陣兒,消停消停,過段兒時間跟家裡說個軟話,一家人,沒啥解不開的結。」方育說這話時也看了看余飛,但余飛的情況似乎一言難盡,方育又打量了打量包子和樂子,「怎麼都這副德行了?」

四個人圍著沙發環形而坐,一個個都耷拉著腦袋,活似那年在波士頓輸了總決賽的科比。包子成了無業游民,工作難找到稱心如意的,即便有,也會被往屆生的身份牽絆;樂子跟家裡徹底鬧掰了,一個人形隻影單地飄在北京,沒有收入、沒有希望、沒有一切;余飛跟莎莎離婚,看來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了,當年草草奉子成婚,到如今行將勞燕分飛,懂他的人都知道,他遠不止表現出來的難過;而方育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走吧,工體蹦迪去!」

說到蹦迪,實在是人類史上頂有趣的一項運動。想想看,人們大多在無聊的時候想去蹦迪,但通宵蹦迪之後,又有很大一部分人會對著手機發誓再也不蹦迪了,然而,發誓時的血氣方沒消散,生活的苦悶和乏味就會再次覺得讓人生寂寞如雪,於是又屁顛屁顛地去蹦迪了。最常見的書面解釋是,蹦迪會帶走人的所有的迷茫和不快,但是絕大多數時候,書面是不可信的。

四個人里,包子是唯一一個沒蹦過迪的,不過到底是憂愁難耐,加上哥兒幾個攛掇,他直安慰自己「古時候的風流才子都出入風月」,這才美其名曰「調研」前來。

有意思的是,與其說是來蹦迪,倒不說他們是來運動,至於為什麼來這裡運動,相逢的孤島們當然明白。恍惚的燈光與音樂,吉光片羽般瞬息即逝卻霸佔了感官,三旬酒過後,別管什麼滋味都能上頭,人群中有意圖不軌的老外,有撿死魚的老鬼,有借酒消愁的綠茶,又只是來見世面的女同學,人群劇烈的起伏漸漸與心跳的頻率契合,自遠處來瀰漫開去的煙讓這一切看上去更加迷幻。

四個人比賽似的埋頭放縱,絲毫不顧及周圍人異樣的眼光。心中的焦慮與不安、渴望與失落、憤怒與壓抑,如開閘洪水一般傾瀉出來,方育、余飛和樂子一副醉生夢死、放浪形骸的樣子,包子也學著他們的樣子,然而······

「哎呦,卧槽,不行,腿抽筋了!」

包子一個跟頭栽倒在地上,在他看來,蹦迪其實比跳繩輕鬆不了多少,但怪就怪方育他們,並沒告訴包子必須雙腳離地蹦一宿才叫蹦迪。哥兒仨頂著一屋子人嘲諷和譏笑,來到門口抽一根煙。

「真是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啊。」

「行啊,包子,頭回來就是全場的焦點。」方育給包子遞上一根香煙。

「唉,我,我很受傷。」

「誰不是呢?」樂子環顧四個人,臉上的憂愁在此刻原形畢露。

「唉,你們說,這男同志,好像也挺容易受傷的啊。」包子若有所思,他的腿好像也並不疼了。

「其實最脆弱的就是男人,你看啊,工作上的事,你得擔;家裡面的事,你得管;錢你負責掙,鬧了矛盾你得先道歉。」余飛顯然對此早就深惡痛絕,都不用打草稿就能倒出一桶苦水。

「女人啊,嘴上說著最愛是男人,卻是傷他最深的人,親媽也一樣。」樂子長長吐了一口氣,「我怎麼跟個苦情歌手似的。」

「唉」,方育搖了搖頭,他又何嘗不是如此,一直以來心中的糾葛因她們而起,也兀自為他們黯然神傷,「實際上我覺得你們說的是一悖論,偉大的牛頓同志告訴過我們,力是相互的,也就是說,你自己不找上門,沒人平白無故讓你受傷,說到底,周瑜打黃蓋唄。」

「你飛哥就是用情太深了!」余飛說完話,頭也不回地向洗手間走去,留下三人面面相覷。

道理從來誰都說懂,殺手萊昂知道不能「意氣用事」,俄狄浦斯知道「神諭難違」,甚至連二師兄都知道「不能好吃懶做」,但是就結果而言,知道,顯然並沒有什麼實質性作用。

所以,當卑微的自尊心在做最後的掙扎時,荒誕的奢望成為了「遮羞布」似的託詞。又一天過去了,方育做出了決定,又似乎沒有,曾琦的事他跟女投資人隻字未提,不過,他還是跟女投資人約了再次見面,當然是為了其他的事情。在方育心裡,他沒有比這時更希望曾琦能夠自己擺平這樁恩怨了,儘管平常他絕不會這麼想。他默許了自己的退縮,然而,退縮也沒有帶來想象中的安心。

這天半夜,方育我在沙發上看素材,包子捧著一本書似睡非睡,余飛和樂子正在聯機打遊戲,曾琦不聲不響地進來了。

「大哥,你要嚇死我啊!」方育一抬頭,曾琦一聲不響地站在他面前,眼巴巴地望著他,沒有一絲聲音。

方育突然覺得不大對勁,曾琦來他家前向來要回家先換趟衣服,但是今天她穿的卻是一身工服。看看曾琦的臉色,是一種難以名狀的神情,有恐懼、有難過,但都蘊藏著可怖的平靜之中。方育突然覺察到曾琦的睫毛似乎在抖,事實上,她的全身都在顫抖。

「快坐下,出什麼事兒了!」防禦急忙站起身來,把曾琦按在了沙發上,「說話啊!」

就這當口兒,樂子、包子和余飛也聽見了動靜,放下各自手頭的事兒,不知什麼時候聚到了一起,眼巴巴地望著曾琦。曾琦覺察到什麼似的,抬起頭,望著四人關切地神情,再也難以抑制洶湧的眼淚。

「今兒下班路上,我看見我們頭兒了。」

「那不很正常嗎?然後呢?」

「他說,他知道我家在哪。我幫不了他的忙的話,他也不介意來找我。」曾琦說完倏地抱枕蒙在了在臉上,發出了一種強行克制的悲聲。

「這是性騷擾啊!找他去!」樂子向來看不慣這種事。

「你有證據嗎?」方育強壓著情緒。

「那去公司反映,找老闆反映,咋?還能任由他這樣?」包子也氣不過。

「去公司,工作不要了?再說了,公司上層要是串通一氣怎麼辦?這些你想過沒有。」方育似乎心裡有了想法,但是卻難以瞬間做出決定。

「那怎麼辦啊?」大家都眼巴巴地望著方育。

曾琦的手,難以察覺的握住了方育,方育感受到曾琦加快的心跳、潮濕的汗,這一刻,他感覺她就像他身體的另一部分一樣,無論如何都難以割捨。

「這樣吧,你呢,別有太大的反應,最近先來我家住,我覺得當務之急,還是先儘快把這筆投資解決,別讓他有暗算你的把柄。」

「那幾百萬的投資,哪兒那麼好說?哥兒幾個又是虎落平陽,怎麼湊出來啊!」包子一生氣就像河豚一樣。

「說的是啊!」

曾琦也緩緩抬起臉來,依舊有淚水在眼眶打轉,白皙的臉頰被浸得有些緋紅,他滿懷期待地望著方育,難以抵擋的楚楚可憐,好似方育是她的唯一希望,也好像一撒手這一些夢幻就會湮滅一般。

方育怔了怔,眉宇之間依然看不到任何的變化。曾琦的事情一天不解決,他心中的記掛就一天難以落地,但是去找女投資人幫忙,卻不知道要為此付出什麼,向來不求人是方育的準則,那不是對自己的盲目信任,更多卻是歷經劫難后的謹小慎微,但眼下,根本沒有別的辦法,到底該怎麼辦?沒人知道這一刻他心裡有多麼洶湧。

「拉投資的事情,交給我吧。」方育說完,甚至沒有關注曾琦的反應,甚至不曾顧及大家的想法,甚至沒有遺留下一丁點鄭重的儀式感,便轉身回到自己屋裡,一晚再沒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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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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