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大喪之音
或許,這說不得就是命運的安排,就是要讓她親自送他一程呢?
徐皎一雙眼睛清澈無波,望著墨啜赫,定如磐石之堅。
墨啜赫深望著她,終於是輕輕點了點頭,「你先去,我會想法子進宮。」
徐皎微愕,眉心跟著緊皺,嘴角翕張正待說些什麼,卻是被他沉聲打斷道,「跟之前一樣,我知道你有非進宮不可的理由,所以,我不攔你。可我知道宮中危險,不在你身邊我放心不下,所以我必然要跟著去,守在你身邊才能安心,你也別攔我。」
四目相對,徐皎再說不出反駁的話來,良久,才嘆了一聲道,「好,那我在宮裡等你,你凡事當心。」千萬不要為了儘快進宮,以身犯險。
她的意思墨啜赫自然也明白的,輕點了個頭道,「你放心,我還想著將這裡的事情了結之後,咱們一起回草原呢,你欠我的心愿尚未得償,我可捨不得死。你也一樣,咱們都得好好活著。」
「嗯。」徐皎眼底隱隱有淚光閃現,朝著他用力一點頭,「咱們那麼多生死關都攜手闖過來了,這次自然也是一樣。」
「萬事當心。」墨啜赫眼眸深深,半晌才望著她,輕聲道,嗓音帶著莫名的喑啞。
徐皎回望著他,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徐皎簡單收拾了幾件換洗的衣裳,便是帶著負雪和文桃,跟著甘內侍匆匆出了忠勇侯府。一上了馬車,甘內侍就是吩咐車把式快些,再快些,那馬兒在鞭子下撒蹄狂奔,馬車幾乎是要飛起來,人在當中上下顛簸,徐皎幾人都是死死靠著車廂壁,抓著能夠抓住的窗欞或是別的固定在車廂內的物件,這才能夠勉強穩住身形。
一路上,根本沒有半點兒機會與甘內侍交談。
或許就是因為如此,更是烘托出了那種緊張的氣氛,徐皎心中隱約明白,不管叫她進宮為了什麼,太后病危怕都是假不了了,她的心房因著這個猜測而往下沉了沉。
等到馬車在宮門處停下時,她拎著裙擺就往裡急走。門內候著軟轎,負雪伸手扶她,剛剛坐下,就在這時,一記鐘聲卻是驟然響起。
徐皎一愣,驀地抬眼望向同樣神色怔忪的甘內侍,這時,第二記鐘聲又傳進耳中,甘內侍一個激靈醒過神來,忙驚聲喊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走?」
幾乎是轎簾一垂下,軟轎就是被人晃晃悠悠抬了起來,在甘內侍與那一記記鐘聲的催促中,徐皎進宮以來頭一回覺得這軟轎被抬得這樣快,快的她都能覺出明顯的顛簸。只能用手指摳著軟轎邊緣,勉強穩住自己的身子。可那一聲又一聲的鐘鳴響在耳中,卻仍是能喚出心中無盡的悲涼。
控制不住地悄悄數著那鐘聲,像是算好的一般,軟轎剛剛停下,徐皎扶著負雪的手,匆匆鑽出軟轎,還不及跨進安福宮的宮門,那鐘鳴聲便是停了。
徐皎的步子隨之剎住,隨即,緊緊閉上了眼。二十七下,大悲之音。果然……
半晌,她才睜眼,輕聲道,「走吧!」邁開步子時,眸光已是沉靜堅決,逝者已矣,現在最重要的,是長公主。她會護好她的母親,這是她對太后的承諾,她會信守。
宮門內,烏壓壓跪著不少宮人,徐皎腳步不停,穿過他們,直往正殿方向而去。
剛到檐下,就見著紅著雙目的瑞秋正站在那兒低聲吩咐著那些宮人事情,見得徐皎,忙紛紛屈膝行禮,口稱「郡主」。
徐皎匆匆抬手,讓他們免禮,抬眼往他們身後靜寂的正殿一望,啞聲道,「我母親人呢?」猶記得當初趙夫人驟逝時,她的心痛難抑,推己及人,她只想快些見到長公主,伴在她身邊。
「陛下和長公主殿下還在裡頭陪著太後娘娘呢,郡主也快些進去吧,好好陪陪殿下,她心裡不好受。」瑞秋啞聲道。
徐皎點了點頭,便是帶著人疾步向里,瑞秋則轉身去忙了。
正殿內有不少宮人正在打掃布置,徐皎一路往裡,到了內殿。
殿內氣氛壓抑,徐皎剛剛進去就隱約聽見了哭聲,細細一聽,卻是眉心一蹙,無它,只因正在哭的人不是長公主或是旁人,而是顯帝。
徐皎腳步微微滯了滯,這才又繼續靠了過去,走得近了些,顯帝的哭聲便更是清晰地傳進耳里,「……母后,您怎麼就這麼走了?您這樣拋下朕先走了,可讓朕怎麼辦啊?」都是諸如此類,翻來倒去的……徐皎聽得心頭一哂,還真是哭得凄慘,只不知這是當真驟然沒了母親,心中難受,還是只是做給旁人看的。
畢竟,這孝與不孝,不是哭兩聲就能瞧出來的,也不看看太后病的這些日子,他來身邊伺候過幾回,又惹得太后動怒了多少回。
伴隨著心底萬般念頭,徐皎腳跟一旋,轉過簾櫳,瞧見了不遠處的鳳榻。榻前只直挺挺跪著一人,徐皎望一眼背影,就已是鼻酸,正是長公主。
而顯帝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哭得哀哀切切,今日倒是難得,王皇后與太子也在,一左一右站在顯帝身邊,隱約能聽見他們的低聲勸慰之聲。
目光從鳳榻上一掃而過,太後面上已是覆了白巾,人還直挺挺躺在那兒……徐皎目光一閃,不動聲色將殿內逡巡了一圈,這殿里統共就只有這麼幾個人,並無惠明公主與李家四郎李炘。
那頭,王皇后已是眼尖地瞧見了徐皎,在顯帝耳邊低語了一句,顯帝便是抬起眼來,慢悠悠喊道,「迎月來了,可惜晚了一步,你外祖母她已是等不及,先走了……」說著,居然又是哽咽了一聲。
這一聲,引得太子也看了過來,徐皎上前兩步,眼角餘光瞥見長公主身形微微一僵,忙福身下拜道,「見過陛下,皇後娘娘,太子殿下,還有母親。」
「別多禮了,快些起來吧!」顯帝擺了擺手,轉頭望向鳳榻的方向,幽幽道,「見過你外祖母倒是真。」
「是。」徐皎啞聲應著,轉頭便是「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對著鳳榻上的太后輕聲道,「外祖母,迎月來晚了,都是迎月不孝,您別怪迎月!」說著時,眼圈兒便已是紅了。太后雖然未必是真正疼愛她,很多時候都是看在長公主的面兒上,可她待長公主卻是真正好,何況,尊榮了一輩子的太后,臨終前的日子卻委實算不上好過,這一點亦是讓人不由唏噓。
徐皎將頭磕下去時,心裡有些恍惚,人生匆匆百年,所求究竟為何啊?
磕完了頭,她也沒有起身,膝行了兩步,到了長公主身邊,輕聲喚道,「母親?」
長公主沒有應聲,她也沒有如顯帝那般哭在面兒上,臉上甚至一滴眼淚也不見,可一雙眸子里卻好似半點兒情緒都沒有,近乎空無地望著鳳榻之上太后的屍身,那模樣,讓徐皎鼻間登時酸楚得厲害,眼裡的淚終於是滾了下來。
她扯著長公主的衣袖,不再說什麼,只是抬手挽住了她的胳膊,倚在了她身邊,陪著她一道跪著。
過了一會兒,外殿傳來響動,一眾宮人由甘內侍引著魚貫入內,上前行了禮,甘內侍便道,「陛下,太後娘娘已是去了,按制,該為她小殮了,您看這......」甘內侍一邊說著,目光一邊往身後跟著的那一眾人輕輕一瞥,話未說盡,意思卻已清楚明了。「而且陛下,您讓傳召進宮的諸位大人眼下已是在御書房候著了。」
太后喪儀,都是有章程的,禮部可按制辦理,但有些事還需皇帝親自示下。
顯帝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卻是遲疑地望了一眼鳳榻的方向,略作沉吟,這才道,「皇姐,母后已是去了,您還是要節哀順變,這樣母后才能心安吶。朕還有些事要去處理......迎月,多多勸慰你母親,慟極傷身,還是要多多顧惜身子。」
徐皎自是應好,顯帝這便帶著人走了。卻留下了甘內侍,與一干來替太后小殮之人。長公主倒是沒有多加阻攔,她想必也想如徐皎當初那般,為太后親自小殮,可這是宮中,不合皇家規矩,她只得暫且避讓開來。
徐皎扶著她起身,好不容易站起,身形卻是一個趔趄,險些朝地上栽了去。徐皎忙將她緊緊攙扶住,擔憂地看著她,「母親?」她看著長公主慘白的臉色,嘴角翕張了數回,卻都只是欲言又止,有些話到底說不出口。
長公主眼下經歷的喪母之痛,她自己曾經歷過,哪怕太后已經纏綿病榻許久,長公主心裡其實也有所準備,可不管再怎麼有準備,喪母之痛還是喪母之痛,不會因為有所準確,心中的傷痛就會減輕半點兒。所以她很清楚長公主此時怕是聽不進去她那些話。
是以,徐皎也沒有再多說,只是選擇了靜默地陪伴。
直到看著在喪葬官的主持下,小殮完了,長公主才轉頭看了看窗外道,「都這個時辰了,阿皎怕是沒有用午膳就急著進宮的吧?可餓了?」
徐皎望著她,本來想搖頭,下一瞬卻想起什麼,輕輕點了點頭,「是啊,有些餓了,母親陪我去吃些東西可好?」
長公主看著她,突然抿唇輕輕笑了笑,「好啊,我也有些餓了,阿皎便陪我用些東西吧。你再陪我一起去偏殿歇一會兒,過後怕還有不少事情要忙,咱們得養足了精神才是。」
這話卻是全然出乎了徐皎的意料,她愣愣看著長公主,在後者轉頭看過來時,她才忙醒過神來,低聲應道,「是。」不管怎麼說,長公主這樣想得通倒是好事,或許長公主經過的事情到底比她多些吧,想想也是,先皇、駙馬、舞陽郡主......長公主每一次送走的都是至親之人,想到趙夫人去世時,長公主對她說的那一番話,徐皎悄悄在心裡鬆了一口氣。
徐皎扶著長公主回到她暫居的偏殿,徐皎卻見著一個很是眼熟的身影,「蕎姑姑?」長公主這些年在宮裡長住,紅姑姑和蕎姑姑二位姑姑卻並未隨她一道進宮,而是留在宮外替長公主打理著長公主府的一切事宜,徐皎倒是沒有想到這回蕎姑姑居然也進宮了。
「阿蕎是前些日子進宮的,眼下這樣......她在這裡也好,能多個照應。在宮裡這些時日,你便隨在阿皎身邊伺候,多照顧著她些。」長公主道,後頭的那句話卻是對著蕎姑姑說的。
徐皎一愕,不待反駁,蕎姑姑就沒有半點兒異議地屈膝應道,「是。」
長公主這才望向徐皎,似是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拉了她的手輕輕拍了拍道,「乖!就讓阿蕎跟著你吧,這幾日宮裡事兒多,阿蕎雖跟著我出宮了多年,卻到底是這宮裡的老人了,有她在,不管怎麼說都能多照應你幾分,我這心裡也能安定不少。」
徐皎目下閃了兩閃,俄頃間,已是心念電轉,半晌才輕輕應了一聲,「那便都聽母親的。」
長公主點了點頭,面上終於露出兩分疲色來,「吃點兒東西吧。」
屋內的八仙桌上已經擺了些吃食,長公主和徐皎都撿了一些清淡的來吃,可長公主到底胃口不好,吃了一小塊兒蔥香花捲並半碗山藥薏仁粥便再吃不下了。
蕎姑姑帶人將碗盞殘羹都撤了下去,此時屋外已是金烏西墜之時,夕陽傾灑半個天幕,將之染成了絢麗的霞色,那色澤透過窗紙映照在屋內,亦是暈出滿室的橘色。
徐皎偎到長公主身邊坐了,拉了長公主的手,幽幽道,「母親早前不是曾與我說過嗎?外祖母其實撐得很是痛苦,眼下這樣也好,不是嗎?外祖母也算解脫了,我一會兒便讓人去給我備些紙筆,我想親手給外祖母抄寫幾卷經書,望佛祖看在我虔誠的份兒上,能夠庇佑外祖母早登極樂。」
長公主卻是輕輕搖了搖頭,反手將徐皎的手握在掌心,輕輕摩挲了一下,「經書什麼的倒是不必了,你有這個孝心,我知曉,母後知曉,佛祖自然也會知曉。」說罷這一句,長公主又是沉默了下去,好一會兒后,才啞著嗓道,「阿皎,你說,母后眼下應該見著父皇,還有舞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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