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她一向聰明
常武聽她問起這個,愣了愣,下一瞬才搖著頭道,「我未曾見過他。」
徐皎問話時一直緊緊盯著他,這個看上去板正嚴肅的男人仍只是平穩的注視她,任何人都不會懷疑他的真誠。
徐皎倏然笑了起來,「沒事兒,我只是隨口一問,眼下這宮裡敵我難辨,情勢複雜,還真是一方泥潭,他若是沒有進宮自然最好。若是來了,眼下也最好不要見面……既然師兄未曾見過他,那為以防萬一,若是見著了,還請師兄幫忙帶句話給他,只讓他莫要以身犯險,讓我擔心。」
常武默了默,沉聲應道,「知道了,郡主放心!」
徐皎望著他,微笑著點點頭,「如此便有勞師兄了。」
「郡主客氣。」常武眉眼不動道。
「夜也深了,我先告辭!」徐皎欠了欠身,常武忙側身避讓,拱手相送。
眼看著她們主僕三人走遠了,常武這才放下手,長出了一口氣。
他身邊悄無聲息靠過來一個人,亦是一身玄衣,從暗夜籠罩的林中走出,恍似獵豹一般優雅矯捷,一雙眼睛卻是望著方才徐皎離開的方向,即便什麼都瞧不見了,目光仍是膠著著那處,好似要穿過這夜色,看見什麼人一般。
「都說你這媳婦兒鬼精得很,方才我真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應該騙過去了吧?」常武帶著兩分懷疑道,說完卻又更加自我懷疑了,「可她方才那句話什麼意思?怎麼覺得她好像知道我沒有說實話?不可能呀,我分明沒有露出破綻才是……」
「你想的不錯,她確實知道了。至於她怎麼瞧出來的……她吧,自來就很聰明,也怪我,本該早想到瞞不過她的,何必多此一舉……」墨啜赫的聲音,清冷瓷沉,可面容經過巧手妝飾,只有五六分像他原本的樣子,即便被人撞見也可搪塞過去,他自入宮以來就一直隱於暗處,修飾了妝容不過只是為了以防萬一罷了。
聽著他那些話,常武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不得勁,他自然不知道,這在後世有一種很是貼切的說法,就是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口狗糧。
可他也聽出來了墨啜赫這是在誇他的媳婦兒呢,聽聽這看似清冷的語氣里藏也藏不住的得意……嗬!有什麼好炫耀的,當誰沒個媳婦兒似的。呃……好吧,他暫且沒有,但總會有的。
常武豐富的心理活動暫且告一段落,輕輕一瞥墨啜赫道,「確實夠聰明,還夠懂你,居然猜到了你可能涉險?」
墨啜赫挑了挑眉,「說了,她一向聰明。」
真是夠了!常武強忍著才沒有翻他白眼,是啊,不聰明能想到這個鬧鬼的轍嗎?當然了,你更聰明,她只是鬧鬧鬼,你倒好,直接讓人在太廟放了一把火。今夜,紫宸殿那位別想安眠了。一個鬼影未必嚇著他,再加上一個太廟失火,這再怎麼疑心重,只怕也要信上幾分了。
這兩口子加起來,得有多少個心眼兒?可怕!常武有些可憐起了這兩口子的敵人,同時也慶幸自己不是他們的敵人。
常武腹誹完了,嘆了一口氣,不報什麼希望地道,「所以,她讓我帶給你的話,你也親耳聽到了,你會聽她的話吧?」
墨啜赫這回卻是沉默了下來,連帶著嘴角隱隱上揚的弧度也是跟著抿緊。
他這模樣讓常武有些不安,嘴角翕張正待說什麼,墨啜赫卻先行開口道,「這回的事皇帝不讓緝事衛插手,是因著她從前與文樓的關係,所以皇帝不信任緝事衛了,還是你們行事不周,讓他察覺出了端倪?」這個「她」說的是惠明公主。
「不可能。」常武搖了搖頭,「按著你家那位郡主的吩咐,我們並未有過什麼動作,先生也是一樣的想法,自你『故去』后,緝事衛簡直低調得不能再低調了。」常武刻意在「故去」兩個字上將音咬得重了兩分。
再低調,沒了紫衣衛的鳳安城,緝事衛能低調到哪兒去?
墨啜赫輕輕哼了一聲,「這半年多來,他倚重的只有緝事衛,那麼……這回的事緝事衛卻半點兒不知情,可見他確實在防著緝事衛。因為她與文樓的關係,也無可厚非,關鍵在於,他用的人能夠避開緝事衛的耳目,這可就不簡單了。」墨啜赫一雙冷眸如霜,輕瞥常武,意思卻再明白不過。
常武微微一凜,亦是皺眉思慮了片刻,「若是紫衣衛,倒不無可能。」
「你覺得會是紫衣衛?」墨啜赫面上沒什麼表情,挑眉反問。
常武沉吟片刻,輕輕搖了搖頭,不可能是紫衣衛。紫衣衛群龍無首,又是被以那樣不光彩的名義撤去,皇帝即便無人可用,只怕也不敢用紫衣衛吧?「也就是說,除了紫衣衛之外,他手裡可能還捏有另外一支我們所不知道的人馬?」
「你還記得從前先生與我們講的,先帝在位時的一則傳聞嗎?」墨啜赫眼尾一挑,驟然瞥向常武,「先帝曾經秘密訓練過一支人馬,只忠誠於他,比紫衣衛還要神秘,就連如何傳承,連文樓都一無所知。後來,這支被傳得神乎其神的人馬卻不了了之了,倒好似只是一個子虛烏有的傳說一般……」
「龍影衛!」常武輕輕念出這三個字,眼底已是精光閃掠。
墨啜赫點了點頭。
常武略作沉吟,面色卻是變了變,「如果真的是龍影衛,那咱們行事就要更加小心才是。且不說他們是不是當真如傳聞所說那樣厲害,單憑咱們在鳳安這麼久,卻半點兒不知道他們的存在,這就已經不容小覷。加上顯帝這一次的手筆,亦是說明咱們小看了他,加上咱們對龍影衛一無所知,你就更不能以身犯險了。」
常武說完,卻見墨啜赫半晌都是沉默不語,他心口微微一沉,「你還是要去?」
墨啜赫一張面容隱匿在暗夜之中,瞧不分明,只一雙與暗夜同色的眼睛更加的深沉難辨,在夜色之中,恍若一汪深海,平靜的表面下暗藏洶湧的殺機……
「不得不去!」良久,他才啞著聲道,「她生下我,這份恩總得還給她,才能心安理得地兩不相欠!」墨啜赫說完,也不去看常武什麼反應,驀地就是腳跟一旋,轉身而行。
「你就嘴硬吧你,分明就是心軟放不下!」常武在他身後咕噥道,卻見墨啜赫好似沒有聽見一般,步子未停,他忙一邊追上一邊壓低嗓音警告道,「我說真的,這事兒咱們要從長計議,你也知道,惠明公主眼下不會有事,咱們還有時間。你若不聽話,我就找先生來與你說。」
常武不放棄地道,誰知墨啜赫一張冷顏卻是半點兒變化都沒有。常武眉心一跳,使出殺手鐧,「你若果真一意孤行,我就……我就去告訴你媳婦兒!」
墨啜赫腳步驀地剎住,側轉過身子望向他,千年不化的冰塊兒臉終於有了一絲絲變化,黑眸近乎無奈地望著常武,滿臉都寫著無語。
見他這樣,常武倒是樂了,「怎麼樣?怕了吧?」
「容我提醒你,你是我師兄,可不是她師兄。」墨啜赫語調難得有些無力。
「師兄?你什麼時候叫過我師兄了?倒是你媳婦兒,這回回來就格外的有禮貌,一口一個師兄,叫得別提多好聽了。再說了,那是你媳婦兒,你還跟她計較這個?」
墨啜赫額角青筋一跳,懶得說了,腳跟一旋又繼續走去。
常武一愕,忙又追上去,「你別以為我是嚇你的啊,你若不聽話,我真的會去找你媳婦兒告狀的。」
墨啜赫「……」他就說吧,記憶里這一位的聒噪程度直趕蘇勒,怎麼來了鳳安這些年居然變了個性子,原來,什麼成熟穩重都是錯覺,這根本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
另一頭,徐皎回了安福宮,負雪替她除了身上的大氅,她交代文桃去隔壁看看長公主的情況,便是徑自帶著負雪進了房,將袖在手裡的那張圖取了出來,鋪在桌面上,就著燭火察看。
「郡主,您不是說這次鬧鬼,你是想要一箭雙鵰嗎?」負雪一邊替徐皎奉上一杯茶,一邊輕聲問道,「婢子有些好奇,這邊雖然比預想的情況要複雜一些,那郡主另一隻想要獵殺的雕如何了?」
徐皎聞言,微微一頓,目光在燭火幽微中輕輕閃爍,「你瞧出什麼了?」她的計劃負雪早就知曉,她倒想聽聽看,負雪是什麼樣的看法。
負雪面上的神色一肅,略作沉吟才道,「婢子方才冷眼瞧著,那位雖說有怒,卻並無慌張或是心虛之態。」
是啊!徐皎嘆一聲,倒是與她瞧見的一致。這回鬧鬼,一是為了藉機查探惠明公主母子所在,二便是為了借著這真真假假的冤鬼出沒,探一探顯帝的虛實。
「這麼看來……太后之死,要麼他說的是真話,毒當真是惠明公主下的,要麼……就只剩下一種可能了。」徐皎雙目幽幽,嘴角輕輕抿了起來,桌上燭火恰好閃爍了一下,暗影隱在她眼中,零散斑駁,遮掩了她眸底的情緒。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攤開在眼前的那張宮內地圖上畫著圈圈,顯帝若是下了狠手,毒殺太后,再嫁禍給惠明公主不是不可能,畢竟太后此時薨逝,算來算去,他得利最多。惠明公主被他拿下,無法為自己辯駁,而太后,一向偏心自己的兒子,心甘情願為他遮掩也不是不可能。徐皎一直是存著這個猜測的,可今日這一番試探,卻全然出乎了她的意料。
顯帝哪怕當真泯滅人性,對自己的親生母親下毒手,徐皎也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最是無情帝王家!這父子二人都是一樣的生性涼薄,為了他們的所謂大業,犧牲什麼都在所不惜。但只要他做過,哪怕再心機深沉,也會露出些許端倪來,可是沒有……一點兒也沒有。
那便只剩最後一種可能,也是徐皎最不想去相信的那種可能。當時在場的,只有三人,除了顯帝和惠明公主之外,還有太后,若不是頭先那兩人,那便只剩太后自己了……
太后自己毒殺了自己,嫁禍給惠明公主,為她兒子又扳回一局,以太后的心性和疼愛兒子的本心,不是不可能。或許……從她在明野宮答應惠明公主條件之時,她就已經打起了這個算盤。那日,太后與顯帝說話時,還特意將長公主支了開來……如果太後果真打的是那個主意,自然不敢讓長公主知曉。太后了解長公主,她若知曉了,必然會反對。這也能解釋為何出事之時那麼湊巧,長公主剛好不在,她恰恰就是被太后支開的啊!
太后的目的就是嫁禍給惠明公主,所以,自然不會對長公主說什麼,就是要用默認讓長公主也認定,惠明公主就是兇手。
可撇開對自己這樣狠,用僅剩的性命為兒子搏了另一條路的太后,若是顯帝自始至終都知道太后的打算,卻聽之任之,袖手旁觀……
徐皎悄悄打了個哆嗦,這一家子人果真都是真正冷酷無情之人,對自己的家人狠,對自己更狠,沒有半點兒溫情。
「郡主……」見徐皎突然發起了呆,臉色也不太好,負雪輕聲喚道。
徐皎眨眨眼醒過神來,「那日的真相到底如何,只有找到惠明公主,讓她和皇帝當場對質這一途了。所以,眼下再多的猜測都是徒勞,只有找到惠明公主,才能找到我母親想要的證據。」
正好這時文桃回來了。
徐皎挑起眉問道,「母親如何了?」
「郡主放心,蕎姑姑在近旁照看著,長公主殿下的燒已經退了些了,婢子過去時殿下剛好迷迷糊糊醒了過來,見著婢子就問了郡主,婢子沒敢跟她說奉先殿里鬧鬼的事兒,只說今夜陛下守靈,所以郡主回來歇著了,長公主殿下放了心,催著婢子回來郡主身邊伺候。婢子與蕎姑姑說了,郡主這裡一直掛心著,長公主殿下那裡只要退了燒,不拘多晚,都請差人來說一聲,郡主才能安心。」
徐皎聽著點了點頭,「你想的很是周到。」
知道了長公主那裡的情況,徐皎暫且安了心,心思便回到了面前攤著的這張地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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