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嬌之死 毒族陰謀
佛門最嚴厲的懲罰方式,不是血腥殘殺,也不是誦經懺悔,而是見死不救。有人會詫異,「見死不救」怎麼就會成為最嚴厲的懲罰?
倘若遇到沒有善根的惡人,不出手搭救而任由其發展,終有一天,惡人會有惡報。這話聽起來「慈悲」,仔細一想,確實稱得上嚴厲,搞不好會把命丟掉。
換骨事件之後,我高燒不斷,昏迷不醒,是被張甘連夜扛回山河寺。
他逃脫毒族的追捕,小道消息聽說無塵已回山河寺,因此想帶我上山河寺求救。興許無塵得知毒族入侵的消息,特意趕回來護寺的,這一點張甘沒有懷疑。
到了山河寺,還沒踏進華守門(山河寺第一道山門),我們被武僧團團圍住,一路押至中殿客堂。
十八長老齊聚,方丈位於首座,堂下還沒有多少僧眾。
堂前放著一具屍體,空禪獨坐在那兒,神色恍惚。那屍體用白布蓋住了,沒能認出是誰。看他們神色肅穆,想必是哪位重要的人物死了。
張甘背我到堂前,慢慢將我放下來。與此同時,客堂先鳴三陣序板,召集了全寺的僧眾。
通常寺院懲罰違規僧人的形式叫作「肅眾」。對違反清規戒律的僧人,寺院會根據僧人所犯的過失輕重來進行懲罰。
輕則被罰油、罰香、跪香、杖責等懲罰,重則被逐出寺院,永遠不得再入佛門。
我能醒來完全靠那碗油灰。方丈見我昏迷不醒,下令讓堂主(位居首座之下,負責禪堂、念佛堂事務)端來一碗香油,裡面加入三勺香灰攪拌。
堂主遞給張甘,示意他喂下,張甘起先猶豫,回想起山河寺的古方,他知這是救我,還是將那碗油膩膩的油灰喂我喝完。
我不知道這叫什麼,但它有作用,我乾嘔了幾聲,真的醒了。
「清心姑娘,哎,你醒啦?」張甘盤腿而坐,扶我坐起,他坐直身子讓我當靠座,見我醒來,他先欣喜一番,繼而愁眉不語。
「你,怎麼了?」我的胃裡陣陣翻騰,多次想吐,但沒吐出來。
張甘抬頭環視四周,前方高堂上坐的全是山河寺位高權重的高僧,身後僧眾整齊列坐。他小聲抱歉道:「對不起,我好像害你陷入危險了。」
我費力轉頭看向前方,空禪低頭不語,神色從未有過的冷漠。我心裡閃過一絲驚喜,忙問:「甘哥,那人是空禪嗎?」
還沒等張甘說話,方丈朝鼓樓方向揮手,頓時鼓聲四起,長鳴三聲而止。
「老衲與十二座元(長老)相商,本想挑選二百位武僧下山捉拿罪眾方天瑤!」方丈甩袖而立,怒喝:「既然今日她自己送上門,那老衲就該當著僧眾的面宣知她所犯的罪孽。」
「我?」我朝白布處的屍體努力張望,沒有印象。我都傷成這樣了,怎會和那具屍體有關係?
「張甘,怎麼回事?」我嘴唇乾裂,一開口說話,唇上幾處開裂的地方流出血來。
「我也不知,剛到華守門的時候,咱們倆就被押送到這裡了,我一直在等你醒來。」張甘想了想,大聲問方丈:「虛燈方丈,到底怎麼回事?你莫名其妙讓武僧將我們押到此處,就算有什麼過失,那也該講清楚吧?」
一張法壇桌擺在方丈面前,上面放著一塊白布,一個打開的棕色長匣子里裝著那根發黑的橈骨。
方丈起身,拿起白布蓋在骨刀的刀柄處,右手捏起橈骨刀,左手指向那具屍體,顫聲問:「你為何要殺善水?」
「善水?」腦海里晴天霹靂,我張開嘴巴,半天沒擠出一個字。
「她是老衲的配元,理應是你的長輩,山河寺佛親等級森嚴,可老衲念你對善水好,並未計較你們之間那些繁冗的等級禮節。」
方丈紅著眼眶,聲音哽咽:「不求芳華與白頭,但祈天地共周。你可知,當老衲看到這把骨刀刺在善水的心口處是何等的憤悔絕望?」
明明被收在柜子上面的骨刀怎麼會成為兇器了?張甘嚇愣,直到方丈將骨刀扔到我們面前,張甘才回過神來擺擺手,解釋道:「不是啊!有可能是毒族!昨夜毒族入侵,我潛藏在落石湖才保住性命的。」
「毒族入侵?」方丈冷笑,一掌拍在法壇桌上,桌裂而碎,他怒道:「華首山上下,少說也有幾百寺院,上千僧眾。如果有毒族入侵,難不成會沒有人發現嗎?」
糟了,好像上了毒族的當啦!張甘後背陣陣發涼,心想:毒族這招「借刀殺人」用得真好。
張甘下意識的抱緊我,怒目與方丈對視,死扛道:「我們沒做過的事情,你貴為方丈也不能在佛祖面前誣衊我們!」
「誣衊?」空禪輕笑,起身走到我們面前,蹲下身,他冰冷的眼神彷彿能穿透我。
我努力坐直身子,張甘扶住我,右手陣痛,汗如雨下。我盯著空禪的眼睛,問他:「天嬌婦她......真的是被那把骨刀殺死的嗎?」
「不僅如此。」空禪掐住我的脖子,任憑張甘捶打還是沒有鬆手。我掙扎著想左手推開他,可左手不爭氣。
我的臉漲得通紅,隨著空禪手中的力道加大,呼吸漸漸困難。我痛苦的表情與空禪冷漠的表情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可知,我空禪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她。」空禪雖然面無表情,眼裡卻留下了淚水。
他鬆開手時,我大口喘著粗氣,張甘輕輕拍我的後背幫我順氣。
「你們都問『你可知』,但我實在不知道我自己該知道什麼?」我咬住嘴唇,強忍淚水,不想在這種不清不楚背黑鍋的情況下丟人現眼。
空禪伸手捏我右手,疼得我啊啊直叫,他探出我的右手已經有新的橈骨安裝進去了。面露失望的神情,慢慢起身,面對僧眾,我仰頭看他,佛前的空禪威儀自生。
「善水是被值守的武僧在華守門前發現的,心口插著用你橈骨做成的骨刀。」
不過三秒,空禪猛地單膝跪地,他再抬頭時早已泣不成聲,「她右手的橈骨被活剝抽離,如今被縫合在你的右手中,你讓我如何信你?」
「張甘,是你乾的吧?」空禪看了看張甘,再看向我,吸了吸鼻涕,冷笑:「人是你殺的吧?」
我搖搖頭,眼淚沒忍住。
「我把她當姐姐,怎麼會傷害她?」
「那要問你自己啊!為什麼傷害她?這輩子她已經很不容易了......」
空禪揪起我的衣領,惡狠狠問我:「為什麼要傷她?不是你們,還有誰?為什麼她的橈骨會在你的手裡?為什麼是你!」
張甘徹底慌了,他腿麻得站不起來,被空禪的氣勢嚇得發懵。
好像除了我們,確實沒有人有作案動機。
「不是的,無塵下山去找了,我們沒想過動山河寺的人。」張甘越說越亂。
遠處的方丈一聽更生氣,他已經沒有桌子可拍,一腳踢飛自己的座位,攥緊拳頭大怒:「沒想動山河寺的人?難道你們還想去傷及無辜嗎?」
我們沒辦法為自己辯解,沒有證據,沒有人相信我們。
維那上前撫平方丈的情緒,方丈點點頭,只說一個「宣」字。維那示意一旁的小和尚重新抬來椅子。
扶方丈坐好后,維那宣告僧眾:「無塵配元方天瑤,因一己私利殘害虛燈配元善水,因骨殺人,以骨為孽,按照山河寺的戒律,她所犯的罪孽人神共憤,跳過『三擯』之罰,今日由本維那主持,行本寺最高懲戒——山河之刑。」
空禪鬆手將我推開,張甘抬手替我遮陽,始終護著我。
堂下僧眾一片嘩然,縱然坐在太陽下,滿座中沒有人不打寒顫。
以前在藏經樓抄寫經文,空禪告訴過我,一般寺院會根據僧人所犯的過失大小分為三種處罰:
第一種輕度罰,稱為「默擯」。主要限制被處罰僧人的人身自由,安排做苦活、重活,做「活啞巴」,從此不能再也任何人說話,等於把他摒棄在寺院生活之外。
第二種中度罰,稱為「擯出」。放逐有過失的僧人離開寺院,等他誠心悔過並取得僧眾諒解後方可再回寺院。
第二種重度罰,稱為「滅擯」。對犯重大過失的僧人,行肅眾,從寺院中滅除這個僧人的僧籍。一般由維那(他也管僧眾戒律事務)親自下令燒毀那僧人的衣缽戒牒,在山門貼擯條,鳴大鼓三通,最後以杖將其從寺院偏門轟逐出去,以維護佛門的尊嚴與聖潔。
不過,沒有人告訴我,山河寺還有一種比「滅擯」更狠辣的懲罰,那就是「山河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