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眼少年
天色已暗,平康坊倚門賣笑的姑娘們迎來送往。一陣陣脂粉膩香,吹走一個個達官顯貴、風流才子,青樓笑聲漸消,只余清灰冷火。
平康坊的大茶壺,也就是青樓的雜役,他們湊在一起閑聊著,三三兩兩地擦著桌子,收拾滿地狼藉。
「你說林倉這小子去哪了?怎麼還不回來?」
「就是,咱們今天又得多干半個鐘頭。」
滿身疲憊的他們怎麼也想不到,自己議論的林倉和他們僅有一尺的距離。
帶著一身冷汗,林倉小心翼翼地繞開眾多雜役。
就在剛才,他被腳下潑灑的酒水滑倒,差點撲到擦桌的雜役身上,幸好被方百坤及時拉住。
互相使了個眼色,泰勒學院十人如同跳芭蕾舞一樣,踮著腳尖,屏息凝神,悄悄走過。
「你在幹什麼?」
一道尖利的聲音響起,十人齊齊僵住,望向樓上一個梳著雙馬尾,手拿一方銅鏡的少女。
少女擺弄著手上的銅鏡,高高在上,俯視著樓下眾人。
西南方向,棋閣。
李白躺在小榻上,一杯杯灌著清酒,身旁龍泉劍嗡嗡作響,好像迫不及待要參與一場戰鬥。
盲眼少年跪坐於地,面前擺著一盤圍棋。似乎察覺到什麼,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捻起黑子,直直落到天元方位。
隨著黑子落下,棋盤霎那間風起雲湧。平康坊八棟閣樓平地而動,圍繞這顆黑子,形成兌、坎、震、巽、坤、離、乾、艮八門方位。
「一手天元?」酒中的李白抬起頭來,嗤笑一聲:「當心玩火自焚。」
*
「她在叫我們嗎?」
「她是不是發現我們了?」
「不要急,樓下這麼多人呢,未必叫的是我們。」
「可是她手上的是照骨鏡,能看清世間所有幻象,咱們這隱身丸能行嗎?」
「算了,輸人不輸陣,我們堂堂正正站出來,和他們一決勝負!」
看著樓上拿著銅鏡的雙馬尾少女,十人互相使著眼色,最後決定主動承認,直接硬搶。
方百坤清了清嗓子,準備開口,少女卻搶先一步開口斥罵。
「誰給我鏡子上潑的髒水?站出來!」
原來沒被發現啊!
樓下雜役戰戰兢兢,泰勒學院十人頓時鬆了一口氣。
「對,對,對不住,小人該死,沒注意到就灑上去了,小人這就給您擦!」
莫詩詩身邊的雜役跪下磕了幾個響頭,迅速小跑上樓,接過鏡子。
「擦乾淨之後送去棋閣。」少女冷哼一聲,扭頭離開。
劫後餘生的莫詩詩拍拍胸脯,鬆了口氣,十人接著朝庭院走去。
到了人煙稀少的庭院,方百坤一手攤開圖紙,一手指著圖上的地點。
「平康坊一共有八座閣樓,分別位於八個方位,咱們每人一個方向尋找李白,林倉和王員方守在這裡。找到李白后不要自己輕舉妄動,立刻回來通風報信。」
九人齊齊點頭,方百坤挨個下達指令。
「藍燦,你去東面琴閣;王員外,你去東南角茶閣;莫詩詩,你去南面書閣……最後的西北角酒閣,由我來。」
安排妥當,方百坤將圖紙交給林倉,深深地看了一眼隊員。
「天孟學院是歷年排名前五的學院,我們獲勝的幾率非常渺茫,但只要有一絲希望,我都不會輕易放棄!」
「我藍燦字典里就沒有放棄一詞。」
「天孟學院又如何?讓他們放馬過來!」
九人紛紛表態,莫詩詩見狀也握起拳頭。
「加油!」
天邊的烏雲遮去彎月一角。一陣風來,棋閣的竹葉嘩嘩作響。
盲眼少年手持黑子,對面卻空無一人。一粒白子懸於空中,似乎在思踱如何落子。
棋閣大門一聲輕響,一個隱形人悄悄拉開門,貓著腰溜了進來,圓溜溜的眼睛四處亂看。
盲眼少年置若罔聞,只是垂眸看著棋盤。
沉吟半晌,白棋緩緩飄落,盲眼少年的黑子隨之落下。
順著酒味,泰勒學院的隱形人終於走了進來。隱約之間,他看到屋內有人在下棋,漫天飛舞的紗幔隔斷視線,於是他撩起紗簾,目光直直對上落子的盲眼少年。
「打吃。」
白棋正中圈套,盲眼少年提了白棋一顆子,順勢一扔,正中隱形人的眉心。
「咚」一聲,沒來得及開口,隱形人落地死亡。
*
此時,泰勒學院另外七人皆已到達目的地。
莫詩詩走到南面閣樓,看著閣樓上大大的「琴閣」二字,心裡納悶。
南面不是書閣嗎,怎麼變成琴閣了?方百坤你不靠譜!
西北角的方百坤,看著眼前的茶閣同樣陷入沉思。說好的酒閣呢?林倉你個笨蛋,閣樓的名字都能標錯!
就在眾人懷疑人生之際,AI機械的聲音突然響起:「泰勒學院一人死亡,剩餘九人。」
所有人的神色都凝固住了。
聽到隊友出事,莫詩詩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來,動作越發輕微。
茶閣外的方百坤仰頭苦笑:殺人如此迅速利落,天孟學院可比傳聞中還要可怕許多。
夜晚的畫閣如白天一樣靜謐,知了與麻雀隱於樹林之間,不敢發出聲響。
隱形人呆立門口,看著畫閣緊鎖的大門。良久,他認命地抓住門框,腳踩窗戶,哼哧哼哧向上爬去。
不遠處,雙馬尾少女哼著歌走來。她手裡抗著一把巨型鋼刀,刀尖在石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音。
突然,她腳步一停,嘴角勾起一抹大大的微笑。
「找到你了。」
少女將手中兵器向右上角一甩,一聲慘叫,隱形人被鋼刀定在了牆壁上,瞬間死亡。
盲眼少年縱觀棋局,見白棋試圖逃走,他先手制人,擋住白子的去路。
「鎮。」
AI即時通報:「泰勒學院一人死亡,剩餘八人。」
剩餘的八人惶惶然仰頭,卻只能看到一輪明月高懸,似乎在嘲笑這必輸的十人。
東北角的白子已無生機。
棋盒內飛出一顆白棋,沉吟片刻,猶豫不定地落下一子,試圖將互相靠近的棋子連絡起來。
盲眼少年看出它的意圖,輕笑著落子。
「斷。」
AI毫無情緒的聲音響起:「泰勒學院兩人死亡,剩餘六人。」
「天吶!」林倉煩躁地揉了揉頭髮,對著12歲的王員方叮囑道:「你坐在這裡不要動,我去看看情況。」
王員方瞪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點了點頭。
看到林倉轉身離開,王員方坐了一會兒,心裡實在擔憂哥哥的安危。他巡視片刻,撿起一根長長的木棍,起身離開庭院。
東南角,舞閣。
滿樓儘是脂粉香氣,與其他樓的靜謐不同,舞閣依舊燈火通明,歡聲笑語。
王員外屏息凝神,悄悄踏入其中。
樓內女孩們嬉戲打鬧,一個不留神,滿盒的鉛粉飄飄揚揚,撒到王員外身上,他就這樣措不及防地現出原形來。
「咳咳咳」,王員外被嗆得咳出眼淚。
四個少女見狀,眼波流轉,上前拉住王員外。
「好俊的小哥哥,你從哪裡來的呀。」
「是來探望我們姐妹的嗎?」
「漫漫長夜,我們晚上一起玩兒呀。」
王員外恍惚之間,看到四名少女合成一個人,又分散成四個,將他圍得密不透風,難以掙脫。
迷茫的眼神瞬間清醒,他站直身體,雙手一伸,手中出現兩把圓月彎刀。
「泰勒學院王員外,請賜教。」
四個少女分了又合,凝成一個英姿颯爽的少女。
「天孟學院厲倩,請賜教。」
此時的莫詩詩,正在琴閣四處遊盪。
諾大的琴閣門戶大開,裡面空無一人。剛進來時莫詩詩以為有什麼陷阱,扔了好幾顆石頭探路。可任她怎麼試探,空蕩蕩的閣樓還是寂靜無聲。
她悲傷的發現,是自己水平太菜,沒有對手願意伏擊她。
於是莫詩詩就在琴閣轉悠,打算轉完二樓就回庭院。
二樓琴房一覽無遺,只有窗邊擺著一個紅木箱子,看上去有些年歲。
莫詩詩摸著下巴,思索片刻,還是決定打開箱子。
說不定裡面有什麼線索呢。
箱子並沒有鎖住,莫詩詩毫不費力地掀開。只見箱內擺著一把斷裂的古瑟,原本的二十五弦被硬生生劈開,看上去好像長了五十根弦一樣。
莫詩詩不自覺地伸手撫摸,琴弦似乎有了生命,在回應她的情緒。
五十弦的瑟,這讓莫詩詩想起李商隱的一首古詩。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1】」
她下意識地念誦出來。
月光照耀下,古瑟鍍上一層銀光,好似放出潔白的月華。
莫詩詩揉了揉眼,不可置信地盯著古瑟,它確實在發光!
隱約中,她聽到耳邊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2】」
一陣狂風襲來,琴閣的窗被吹的呼呼作響,窗前帷幔飄飄揚揚,又翩翩落下,遮住莫詩詩的雙眼。
古瑟的銀光越發明亮,一隻蝴蝶從斷瑟處飛了出來,飛到窗前,沐浴著月光。
莫詩詩撥開眼前層層窗紗,望著窗外的蝴蝶。
只是一眨眼的時間,莫詩詩看到蝴蝶化為一個白衣青年,手持摺扇,踏月而來。
那白衣少年御風而來,落到窗外的走廊,向莫詩詩一拱手,笑意盈盈。
「在下九方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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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唐]李商隱《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2】[戰國]莊周《莊子·齊物論》: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