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吳零尬笑了兩聲,「小溫啊,讓你穿個體面的出來,你怎麼穿了個隊服呢?」咬牙切齒卻又好聲好氣,十足像個被綁架的人質還在向這綁匪說話的樣子,看的陌溫好笑。
他忍住笑意,存了想逗弄的心思,於是陌溫看向吳零,眼裡一片祥和,「隊服不體面?」
吳零「……」
陌溫裝樣子的撣了撣沒有一絲灰塵的肩膀,眼神真摯,「隊服不好看?」
吳零漲紅了臉,沒說話。
陌溫嘴角挑起了一抹輕微的笑意,手放在胸前綉著TST的字母上輕柔的撫了撫,「代表TST去參加宴會不光彩?還是你覺得這三個字母不配?」
吳零把臉轉去一邊,車玻璃上反映出他氣憤的樣子,引得陌溫無聲的笑了笑。
當初TST的隊服是由吳零親自出資,定製,策劃,否決,態度極其認真,反反覆復修改了許多次,按他的話來說,就是「隊服代表著TST的臉,上面印著你們每個人的名字,不能馬虎,必須莊重!」來來回回設計就用了三個月,春夏秋冬四季,從衣領到鞋都認可后,廠家才開始製作,廢了好大一番心力。
這麼一說倒把吳零懟到啞口無言。
這一路上吳零都沒在和陌溫說一句話。
這裡外圍金碧輝煌,至少是個五星級酒店,看的吳零咂舌吐槽,「現在這一個導演都這麼大牌了?這娛樂圈能不能行了?」
陌溫看了他一下,倆人心裡都清楚,這很正常,因為這不僅僅是一個生日宴,還是一個擴圈的好地方,拉贊助,結識好導演,得到好資源,人脈擴廣等。
吳零伸手遞給陌溫一份禮物,他漫不經心的拿過來,倆人進入宴會廳。
耳邊是最近剛躥紅的一個流量小生在喋喋不休,「陽哥那首詞是真的驚艷,我當時也跟您的粉絲們一樣期待了好久。」
林寧陽沒說話,只是以笑容作為回應。
他的嘴角微微挑起,眼神明亮,看著樣子是在認真的瞧著向他認真請教的後輩講話,實際上目光穿越了那人緊盯著他身後樓下的大門。
心臟跳動的毫無節奏,手泛著冰涼,也不知道是激動多了些還是緊張居多,按說自己的心理素質不錯,上個國際舞台也能在面對鏡頭時找到最好的狀態隨時做個wink,可現在……是要見那個思念已久的人。
「哥?陽哥?」林寧陽的眼神溫和,新生又以為林寧陽直直瞧著他看,誤會了什麼,於是眼角微抬,羞澀的抿了抿嘴唇,可口動人了些,然後嗲著聲音來了一句,「陽哥拍了一天的廣告累了吧?要不晚上我幫陽哥您放鬆放鬆,我曾經學過些推拿,朋友啊試過的人都說……」
「不用。」林寧陽依然是溫和的臉色,目光卻帶這些凌厲,整個人看起來也有些陰沉,他沒在和那個人多做糾纏,轉身離開了這裡。
小孩兒還沒來,他得守著。
其實娛樂圈這種事很常見,但林寧陽一直我行我素慣了,不接受別人拋來的橄欖枝,也不理會送到他面前的小甜品。這種事他大多不予理會,但也不會特意表現出來抵抗,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選擇,他不會去對別人的選擇評判對錯或者發表建議。
陌溫被吳零一路帶去見了所謂壽星,他微微點頭,冷聲賀了句生日快樂,老頭笑眯眯的,今天顯然非常高興,把吳零晾在一旁,看著陌溫樂呵,一點也沒在意他剛剛的態度,笑道,「這孩子好!長得俊!打遊戲的是吧?」
男孩兒的眼神如琥珀般清涼,他看了看所謂的導演,有點打破了自己對「導演」的印象,聲音也有了些溫度,卻依舊不熱情,「是的。」
「好好好!」金導想去拍陌溫的肩膀,半路不知想起什麼,又把手放了下來,卻依然是一臉的慈祥「這張臉來娛樂圈混也能立下一片天地啊!」
吳零臉色一白,這可是他們的招牌選手,要繼承下任隊長的!這來參加趟宴會把下任隊長給聊飛嘍,上級得扒了他的皮!他面不改色連忙道,「不不不,這萬事開頭難,進個新圈子不得花一番心力嗎!這陌溫啊,在我們電競圈可是個人人搶手的好隊員!能力非常抗打,人氣也高!這才十七歲,發展下去,前途大好!」
這一句假模假式的彩虹屁差點惹得陌溫笑出聲,這吳零要不是迫不得已,一年到頭也誇不了他一次,這吃癟的樣子看得還挺解氣。
那導演一愣,隨後感嘆道「呦!才十七歲啊!那可不得了啊,將來是個成大事的人!」這話聽著假,那導演卻講的極其真摯,都給吳零聽信了,而陌溫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心中湧上些無趣。
他不喜歡在不開心的時候強行歡笑,吳零看出他的不耐煩,用眼神示意了一番,拉著金導開始商業吹捧。
陌溫轉過身,掃了一眼這裡的結構,大廳分兩層,人們大多聚集在一樓,三三兩兩湊一塊開始聊天。
二層有很多開放式的小陽台,裡面有四五個小沙發,像是專門供人吹風聊天的,挨著牆邊的是一排甜品。
陌溫看了那些甜品心情才好些,於是三步兩跳上了樓。
樓上人少,分佈在各個角落,沒有人注意到樓上新增成員,陌溫倒是鬆了一口氣,這種被任何人視為透明的感覺,是他最舒適的存在方式。
小孩兒的眉眼比手機屏幕上的更加立體,皮膚也更為白皙,大長腿那麼纖細卻又那麼有力,上樓的時候就像一隻小猴子,輕盈的蹦來蹦去,眸子里有些被收斂的笑意。
的確是長大了,他想。
林寧陽眼底的柔和像是要溢出來般,裡面深沉的痴迷在瞳孔里波濤洶湧,從剛剛小孩兒進門,到上樓,他的視線就像是鎖在了陌溫身上,心臟處漏了一拍,呼吸也一窒,隨後渾身血液開始沸騰。
陌溫有感覺背後的視線在盯著自己,他裝作無意間回頭尋了兩眼,這裡人雜,一時間竟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但有人在看著自己,他很確定。
陌溫看了眼面前琳琅滿目的甜品,思緒跑偏,認為自己可能是精神太過緊張。
陌溫看著面前新夾上來的糕點,臉色緩和,他喜歡吃甜的,因為曾經有個人說過,如果不開心了,生活太苦,是需要甜味來調劑的。
他看向玻璃盤子里的最後一塊精緻蛋糕,那蛋糕周圍貼著一圈草莓,令人垂涎,頂上立著一個旋狀的奶油,看著就甜膩,陌溫舔了舔唇,剛向那盤子里的蛋糕伸出魔爪,就見一隻養眼的手闖入眼帘。
那手掌心寬大幹燥,手指修長挺直,指甲圓潤,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浮在表面,指身細瘦卻有力,陌溫伸出去的手明顯比對方小了一圈,此時那手停留在了半空,有些無措。
頭頂一聲嗤笑,聲音像是附在了陌溫耳邊,震得頭皮發麻,陌溫以為自己聽錯了,於是他平靜的抬起頭。
是一張刻在他骨子裡的熟悉面容,陌生的氣質卻鋪面而來。
陌溫瞳孔猛地一縮。
他的臉上有一瞬間的扭曲,像是夜空中突現的一道裂縫,陌溫連忙垂下眼帘,可瞳孔里像是掀起一陣狂風暴雨,震驚,無措。
心臟像是開始顫動,連呼吸都覺得不順。
還有那麼,那麼多的驚慌。
他成熟了許多,五官都張開了,但是陌溫並不驚訝,因為在自己的手機加密相冊里,有林寧陽這些年來所有的照片。
兒時的回憶湧進腦海,他把哭著的自己圈在懷裡哄,牽著自己去吃飯,帶著自己去遊樂園坐雲霄飛車。
那是他兒時唯一值得回憶的,所有美好。
而在這種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的見面,陌溫沒有任何心理準備,隨後所有的細胞都在瘋狂的叫囂,離開這裡,離開他的視線!
至少先跑掉再說。
而他沒看到自己低下頭后那人眼中的一片陰影。
就算在意料之中,還是避免不了的失望。
但林寧陽沒打算就此結束交涉,至少一步一步的先摸過去,給他一個適應的過程,「你也喜歡吃這個?」
那聲音還是如五年前那般讓他心動,這嗓音那麼溫柔,像是世間最乾淨泉水,不能接受一絲玷污。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眼前浮現的是年少時那人純粹大方的笑容,像是小太陽一樣絲毫不吝嗇,心底卻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
陌溫的耳邊傳來無數聲鳴叫,吵的他眼前發黑,眸子里卻是蒙上了霧。
「陌溫?」林寧陽不明所以,小孩兒把毛茸茸的腦袋露出來,把自己的藏起來,絲毫不給他窺探。
耳邊依舊是那聲久違的呼喚,卻是直接捅破了他所有的盔甲,眼前逐漸模糊,嗓子像是被哽住了,他努力的不發出一絲聲音。
重逢時的難過大於驚訝,五年前還是少年的林寧陽笑著用手勾了一下他的鼻樑,眼裡滿是寵溺,伏在他耳邊輕聲說,「我想在酥酥這裡有個特權!我希望酥酥可以對我隨心所欲發泄他所有的情緒!什麼心裡話都不用藏,高興了不開心了都可以分享,」少年的林寧陽輕柔的笑出聲,拍著胸脯說,「而我對酥酥永遠也不會不耐煩!」
說是林寧陽在他這裡的特權,實際上是給當初懦弱的陌溫找了個獨有的發泄口。
林寧陽也曾是他可以撲進懷裡肆無忌憚訴說委屈的人。
陌溫鼻子又一酸,可那是五年前的事了,那個時候,他只是一個初一什麼都懵懵懂懂渴望被愛的小孩子,爸爸媽媽都在自己身邊的單純孩子。
這些年他心中的委屈就像裝進了一個氣球,這氣球越來越大,可只要沒有東西觸碰,它就可以越來越膨脹而完好,可有一天,站在心尖上的人突然彎腰,毫不費力杵了一下子,所有的委屈如洪水般洶湧的傾瀉而出,最後只剩下無可奈何的支配者的哭泣。
他能感受到頭頂上炙熱的視線,但他不知該給予什麼為回應。
又或許現在的他,最好的情況就是不與這個人接觸。
我站在山底仰視你,你站在山頂向著光。
從分離那一刻,我們早就把距離拉開了,陌溫想。
所以從很久以前開始,陌溫就已經不該存在在林寧陽的心裡了。
陌溫慌亂的把盤子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匆匆「嗯」了一聲,隨後破防般狼狽的轉身離去,心臟彷彿再被凌遲一般折磨著他的神智。
林寧陽雙眼無波無瀾的看著陌溫決絕的背影,並沒有在追上去。
他知道陌溫這幾年的脾氣跟五年前的小孩兒有出入了,可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例外。
林寧陽苦笑一聲,然而並不是。
小孩兒保持著對所有人生硬的態度,疏遠了他,這種變化讓他一時不是很能接受,以至於呼吸都發疼,他低下頭,端起了陌溫剛剛慌忙放在桌子上的甜品。
小孩兒手上的溫度還存留在盤子邊緣,林寧陽的指腹來回磨搓,像是冰涼的瓷盤一直保持溫度,小孩兒就還在一樣。
小孩兒不是那個會往他懷裡鑽細聲叫哥哥的小孩兒了,小孩兒長大了,渾身扎滿了刺。
即是對別人,也是對自己的。
雙面刺。
陌溫並沒有拿太多的東西,小蛋糕只佔了盤子的一半,而林寧陽看著潔白瓷盤子另一半上的一滴透明的水珠微微愣神。
那顆透亮的水珠隨著林寧陽手部的顫動搖搖欲墜,怕是林寧陽微重的呼吸都能將它吹散。
他獨自去了一間無人的小陽台,細細品味著甜膩的蛋糕。
其實他不怎麼愛吃甜的,但他也沒想到,這蛋糕竟膩的能令人嘗出一絲苦味來。
林寧陽早就知道,長大以後,甜品並不能為生活里的苦澀調劑,因為他現在還是有些失落,摻雜著迷茫,但心中依舊隱隱在琢磨著如何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