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薩爾滸 (中)
在整個大明軍隊系統中，宣府作為大明九邊之一，其戰力還是比較突出的，有多年與韃靼和瓦刺作戰的經驗，以步拒騎還是百萬明軍中的佼佼者，雖然在一代名將馬芳過世后，頹廢了一些，但其底蘊筋骨還在。
在這個時期的大明，騎兵看李如柏的關寧鐵騎，而步卒就是馬林的宣府步卒為最強了。
幾千人這樣齊聲喝出來，也足以帶給幾萬人一個「齊心」的象徵了。
箭如飛蝗，掠過夜空。
不存在太多的心理準備，女真人的騎兵射出火箭后，面對著同樣飛來的箭雨，也沒有減速的意思，而在宣府陣隊伍的前列，步兵紮緊馬步，已經擠成密不透風的一大片，軍陣側面，宣府的兩千騎兵也在飛快地賓士調動。
以往日里宣府軍隊對上韃靼騎兵百分之七八十的勝率來說，面對著鐵桶一般的防禦，在第一輪的射箭之後，女真的馬隊便要往側面盤旋，保持距離。
但在這個夜裡，一切都沒有像預期那樣的發生，站在車頂上的馬林也沒有完全預期到這些，他對於戰爭，就算有所了解，畢竟也並不熟悉。
四萬人的軍陣朝著前方延綿開去，更遠方，女真騎兵衝過了所謂的「一箭之地」。這些穿著皮襖的騎兵在飛奔之中，互相拋出了勾索，他們將這些勾索飛快地掛在了自己的鞍韉上，而少數中箭的騎兵，已經被拋在了大隊的後方。
雙方的距離已經如此之近，兩邊都不存在放箭的機會了。
所有人都拔出了鋼刀，口中暴喝，眼神因充血而通紅，數千的女真精騎，以數騎或十數騎為一個陣列，將互相之間連了起來，直衝向宣府的隊伍前列。
這種局勢下，就算戰陣之中有貪生怕死之輩，甚或是貪生怕死之馬，也根本不可能有後退的可能。
戰陣之中，馬林瞪大了眼睛，猛地揮手：「殺！」
前列，被擠在鋒線上的士兵全都扎著馬步，手持刀盾，望著那飛快碾來的騎兵隊伍，發出歇斯底里的吼聲，呀呲欲裂。…
「殺——」
「殺——」
「殺——」
三聲整齊的大喝在軍陣的前、中、后列響起，一浪高過一浪。
馬隊在轟然間，衝進密集的步兵陣列，一隊又是一隊，像是瘋狂的打樁機，不斷地夯進明朝大軍的戰陣里。
上千的刀光在鋒線上飛舞，鮮血爆裂、飛濺，戰馬、人都在這一片瘋狂的陣線上撞成肉泥，戰馬上的騎兵揮刀撲進那密集的人群里。整個戰爭，在這交鋒的一瞬間，拔升了到最為慘烈的程度。
當女真人就這樣罔顧生死衝過來的時候，才是真正接受考驗和拷問的時候，那就是：當女真人真的不計後果展開正面作戰，有誰能夠擋得住這個時代能毀天滅地兇殘大軍。
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
騎兵、步兵，全都衝殺在一起。
馬蹄飛馳，在混亂而廣大的戰場上盤旋，一支支一道道的馬隊猶如穿行交織的洪流，分割開大明軍隊原本密集的陣型。點點的火光中，鮮血與屍體鋪展開去，原野上都是奔逃的潰兵，也有各種規模正自鏖戰的，成建制的隊伍，當女真的馬隊衝鋒過去，他們便一片一片的被衝散，呈現在眼前的，幾乎便是大規模的屠殺。
在女真騎兵的第一次衝鋒下，便被硬生生的撕裂成兩半，正面衝鋒的精騎在敲碎了軍隊的正面抵抗之後，一支支數量上千的騎隊從各個方向發起進攻，以驚人的高速碾碎了對手的抵抗。
而對於大明兵將來說，眼前的一切，便只能稱得上慘烈了。遭遇這一幕之後，首先都是覺得匪夷所思，而後是沛然難御的巨大恐懼。
動搖的軍心，莫大的惶恐，周圍人避讓、互相擁擠，隨後被沖至眼前的戰馬撞碎筋骨，斬裂身體。
在這片哪裡都是人的戰場上，無論這些騎兵去到哪邊，掀起的都是觸目驚心的屍山血浪。
大明遼東北路軍都指揮使，宣府鎮總兵馬林正在沒命的逃亡，就在方才。一支女真人的騎隊沒能突破了他身邊親兵的拱衛，馬林的親兵抵擋了片刻。巨大的壓力讓他們死傷慘重，馬林心膽俱寒，當有人在混亂中朝他放箭之後，他開始迅速後撤，同時調動軍中其他的部隊往這邊過來，為他阻擋攻擊。
這樣的調動之後。整支軍隊都已經開始亂了。女真人的殺戮絞碎著夜空下的一切，對整支宣府大軍的掌控已經失效。逐漸轉為各自為戰，而邊緣的隊伍已經開始瘋狂潰逃，戰陣中的士兵們在中層軍官的率領下或鏖戰或轉進，但屠殺已經轉變為整個戰場的主旋律。
奔跑不及的大部隊被騎隊追上去，銜尾屠殺。大片大片的潰兵衝進了附近的樹林里，但女真騎兵在這片樹林邊緣包抄盤旋，隨後在四面八方開始點火，時間已經是秋末冬初，天氣乾燥，不多時，大量的明火便開始熊熊燃燒，點亮整片林子。
終於在反覆衝殺后，馬林在兩百名親衛的護衛下，逃出了戰場，於二十六日抵達開原。
馬林能脫身並非偶然，當大明宣府鎮潰敗，女真主力卻沒有追擊，趕羊的任務都是由韃靼人完成的。
一大片濃密的森林之中，三四百名女真精騎，就這樣安靜的蹲伏在夜色中，只能聽見馬匹噴吐著響鼻，還有旗幡被吹動的獵獵之聲。
一眾跟隨毛文龍而來的人，在森林外面不遠處借著夜色的掩護向南緩慢的行走，隊伍中戰士們大多哈欠連天，幾名莊客，騎在馬上搖搖晃晃，眼睛都快合上了。
這一路過來，大家精力體力已經完全透支，現在又是剛用過飯，更是睏倦欲眠，現在能支撐著這麼久，已經是對張世棄、毛文龍兩名主將心服口服的表現了。
不遠處陡然間傳來巨大的聲響，先是無數戰馬奔騰的聲音，然後是吶喊，慘叫，撕裂的恐懼聲音混合在一起，向周邊炸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