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變化無常又始終如初
她變化無常,又始終如初,她從來都不曾實在,卻一直就在咫尺。
佛耶戈已不再擁有的心臟,殘存著一葉幽魂,因回想過去而再次撕裂……
佛耶戈坐在殘破焦黑的王座上,坐在世界的最深處。
他將手中的王者之刃深深釘進腳下的岩石中,堅硬的黑曜石應聲龜裂,劇烈的震動波及了整座暗影島。
在他的左邊,放著一幅他不忍再看的畫。
伊蘇爾德的形貌完美無瑕,令人不忍直視;秀麗動人,讓他全然無法平靜。
他把她從畫上撕去,只留下一個昏庸少主的身影。幾百年前,他曾相信世界舉目皆是美好,但如今早已死得其所。
或許不能算是死,而是面目全非。
佛耶戈已經不大記得他從前的國家,那個沒有被陰影和痛苦所染指的地方。
在他的記憶中,自己來到了砂岩鋪就的街道上,眼中看到的只有伊蘇爾德。
每一面牆上的每幅彩繪,都把她放進了一個畫中的世界,只有他能觸碰,只有他能看見。
然而當他伸出手去,那幻象便即時碎散。隨後他就到了這裡,四周環繞著惡水,將她再次奪走的茫茫惡水。
佛耶戈從地面拔出劍,掄起沉重的劍身,哭號著敲打在地面和牆壁上。
然後他靜止了很長一段時間,端詳著那幅故國留下的古畫,似乎看到了什麼新的東西。
他看著自己,看到他在這片島嶼被黑暗吞噬以前的樣子。
「佛耶戈,」他說道,「瀟洒倜儻。風華正茂。如今變成了什麼模樣,佛耶戈?你落得了什麼下場?」他手中的畫摔落在地,畫框迸裂,裡面夾著的畫布皺成一團。
「伊蘇爾德,你在何處?」佛耶戈說,「為何不回到我身邊?」
可他當然知道是為何。
「我預言在不久的將來,整個符文大陸將陷入一場黑霧之中,而那場黑霧的主導者便是佛耶戈。」
這一次厄斐琉斯主動書寫。
「黑霧?」
羅賓點了點頭:
「對大多數人來說,黑霧是一場災難,是鬼怪的藏身之所。霧氣載著吸食生命的怨靈襲擊生者,將人攫走,直到太陽熄滅,世界化為虛無。
對佛耶戈來說,黑霧卻是他沉重且無休止的悲傷,從他殘破的心中不停地湧出。
它見證了他的愛,見證了早已逝去的動人時光,還無時不在提醒著他在許久之前被剝奪的一切。
正是這片濃霧,在大地上席捲瀰漫,翻騰的觸手冷酷地侵襲著一切,所及之處的一切生命都被抽干,只留下縹緲的屍綠色,那是破敗之咒的幽光。
不過,它並非漫無目的,隨著佛耶戈的悲傷如潮水般漲落,濃霧不停地向前翻湧,似乎是在搜尋著什麼、追逐著什麼……
某種古老、熟悉、安詳的東西。
霧中的惡靈和鬼魂可以為所欲為,但濃霧本身則不同——它只會永無休止地朝她奔涌。
佛耶戈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而現在,它找到了什麼,在海島之外的遠方,在比爾吉沃特碼頭和艾歐尼亞海灘之外的更遠處。大陸上有一樣東XZ在一座河畔小城中
。那物件召喚著佛耶戈,哭喊著佛耶戈,不惜代價地喚起他的注意。
雖然人們在哀嚎,雖然他們在逃離這股飄然而至的死亡天幕,雖然怨靈和厲鬼在狂嘯著吞食,但佛耶戈的耳畔聽見的是一個聲音,只有這一個聲音。
「佛耶戈。」他聽不清確切的字句,卻想象著那個聲音在呼喚自己。
破敗之王像一道飢餓的黑影般破霧而出,將劍刃高高提起的同時,把迎面遇到的第一個衛兵一分為二。
那人的面孔痛苦地扭曲,身體融化消散,而靈魂則被濃霧吸納,不過佛耶戈幾乎沒有片刻歇,徑直揮劍斬下第二個衛兵。
在他身邊,成群的屍鬼啖肉飲血,撕扯生者的身軀,將他們的靈魂捲入國王的軍團。
戰火焦灼,血肉橫飛,箭矢呼嘯,刀劍鏗鏘,伏屍百里。
對於佛耶戈,這一切都無所謂。
他站在城牆腳下,一手高舉,濃霧便向前疾奔而去。
磚石遭到腐化,迅速坍塌崩落。佛耶戈走向牆壁,一瞬間,他穿了過去。
他一路沉默著,邁向聲音的來處。
他砍倒兩人,然後又是一個衛兵。他們的靈魂在他身後站起來,等待他的號令。
這座城的統治者站在了他面前,一個驕傲的人,保護著某件珍寶,佛耶戈可以肯定。
但同樣作為領袖,作為武藝高強的戰士,或許這個人可以成為更強大的用臣,而不是只被餓意操控的鬼魂。
「停。」佛耶戈說著,再度舉起一隻手。
濃霧、惡靈、恐怖之物,以及所有的戰鬥——一切似乎都在破敗之王的命令之下定住了。
「你身後所藏的珍寶,是你不解其緣的輜重。我來讓它物歸原主,作為賞賜,你可成為我的欽命重臣。」
那個人似乎無言以對,困惑和不解讓他無法鼓起說話的勇氣。
不過佛耶戈很有耐心。許久,來人緩緩從嘴裡吐出幾個字:「如果我把寶物給你,你能放過這座城嗎?」
破敗之王似乎失望了。
他是在思考如何回答還是在判斷形勢,那個人永遠都無法知曉,因為佛耶戈突然出現在了他頭頂,他巨大的劍刃向下勁劈,貫穿了這個渺小、怯懦的國王的心臟。他的身軀沿著巨劍的邊刃滑落,黑色的紋路在他皮膚表面散開。
佛耶戈掀開他身後的門,然後他看見了,珍寶就擺在那裡。
一隻古舊的音樂盒,那是佛耶戈大婚當日收到的禮物,正在對他輕聲訴說著什麼。
它似乎浸透了哀愁,那沒有盡頭、不可估量的憂傷,但佛耶戈只是把它端到眼前,想象著當他再次與她重逢的時候,伊蘇爾德臉上必定會綻放的笑容。
「他們對你做了什麼,我的摯愛?」
他嗚咽著說,而那個剛剛橫屍劍下的人從地上緩緩站起,皮膚上的裂縫裡搏動著邪魅的藍綠色幽光。
「不必焦心,」他對著音樂盒安慰道,「我一定會找到你的。只是時間問題。」
說罷,佛耶戈就消失了,只留下千萬怨靈,吞噬了這座城池。
「那麼對付佛耶戈的辦法是什麼呢?」
「他妻子伊蘇爾德的靈魂碎片,其中最關鍵的便是賽娜。
她是個不幸的人!」
賽娜的光明哨兵之路是從黑暗開始的。
一切要從黑霧說起……
賽娜在很小的時候就首次遭遇了黑霧。
當遠處的蝕魂夜造成的船隻殘骸飄到她故鄉的海灘,殘骸中的黑霧便在生命的接觸下覺醒。
她和她的村莊在隨後的靈魂風暴中倖存了下來,全靠當時身在附近的一位哨兵……
然而在襲擊過後,黑霧就不知為何始終追隨著賽娜。
她受到了詛咒,黑霧留下的印記讓那恐怖之物無休無止地追趕她,黑暗就像將死的飛蛾撲向生命之火一樣向她靠近。
她永遠都不知道下一次襲擊是什麼時候——最可怕的是等待襲擊的時候,她無時無刻不在擔心每個角落的陰影。
那個拯救了賽娜的哨兵名叫烏利亞斯,是一個壞脾氣的老兵,他也不理解為什麼黑霧會被一個女孩所吸引。
但他知道,如果她想活下去,就必須學會反抗。
於是,賽娜加入了烏利亞斯所在的光明哨兵組織。
這個神聖的教團的源頭可以追溯到曾經的福光島,也就是黑霧發源的地方。
她掌握了烏利亞斯給她的聖石手槍,學會了如何將自己的靈魂通入聖光,用實際結果證明了自己是黑暗的勁敵。
雖然與烏利亞斯同行讓賽娜感到安心。
有賴於他的粗暴指導,讓她學會與人保持一把槍的射程距離。如果她讓別人靠得太近,他們就會在黑霧來臨的時候受到傷害。
賽娜永遠都不能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她和烏利亞斯發現,凡是收留過他們的人總是無法避免地遭到圍攻。
最後甚至連烏利亞斯也慘遭殺害,導致賽娜覺得自己可能再也無法讓任何人靠近自己。
帶著沉重的負擔,賽娜出發尋找烏利亞斯在德瑪西亞的家人,傳達他的訃訊。在那裡,她見到了他的兒子,盧錫安。
他不依不饒地央求賽娜帶他一起進行烏利亞斯的守靈儀式。
從見面的第一刻起,她就發現自己很是局促,她不知道自己的心牆能否擋住這樣一個頑固,卻又滿含幽默和愛心的人。
隨著時間流逝,情況也愈發明朗,盧錫安註定是哨兵的一員,也註定成為賽娜的搭檔。
他們共同效力的時間越長,二人之間的紐帶也就越深,賽娜意識到心牆的價值並不在於將誰阻隔在外,而是在於讓誰迎進懷中。
隨著盧錫安對賽娜的愛與日俱增,他要解除她詛咒的願望也越來越強烈。
不久,這個願望就成了他唯一的目標,眼中的光芒與手槍交相輝映。
賽娜開始擔心,盧錫安眼中曾經的愛,可能只剩下了憂傷。
在搜尋解法的時候,賽娜和盧錫安遭遇了施虐成性的怨靈錘石。
可他們距離揭開破敗之咒的秘密只有一步之遙,同時也能解答賽娜詛咒的根源,盧錫安拒絕回頭……
錘石拋出鎖鏈,而賽娜擋在了那個怨靈和自己丈夫之間。
比鐮刃更痛的,是看到盧錫安臉上的痛苦。她用最後一口氣,尖叫著懇求盧錫安逃跑。
但就在賽娜感受到死亡一擊、知道自己已經潰敗的時候,她也意識到尚有一抹希望的閃光。
她一生都受到黑霧的侵擾,而此刻她將不再害怕——她可以乘著黑霧進入錘石的燈籠,看看裡面究竟有什麼。
她的詛咒成為她尋求救贖的唯一機會。
隨後的多年間,盧錫安一直在設法讓自己的愛人獲得安息,而賽娜則探索著自己的幽魂監牢。
她了解到,自己身上詛咒的源泉是生命。
她體內的生命火花比任何人都更明亮——正是那次蝕魂夜后漂來的船骸,讓她染上了這種力量。在那個時候,一個強大的不散靈魂觸碰了她,交出了它非自然的生命……
是生命讓黑霧揮之不去。
她可以利用這種力量,把黑霧抽進自己體內,切斷它對燈籠中其他靈魂的掌控。
在她解放的那些靈魂里,有曾經的哨兵,掌握著早已失傳的知識,包括破敗之咒的起源,她詛咒的來源……
是愛,創造了這詛咒。
當盧錫安將破損的手槍穿入燈籠,想要結束其中靈魂的折磨時,賽娜一直等待的時機到來了。
她逃了出去,身邊裹挾著她從其他靈魂中抽取的黑霧。
她死了,但同時也活著,因為她的詛咒而活。
她手中的聖石火炮,是從殞命的哨兵留下的武器鑄造而成,可以介導黑暗和光明的雙重力量。
如今賽娜已不再逃避黑霧,她能夠理解黑霧中的靈魂正在遭受痛苦。
她忍著痛苦,將它們的黑霧抽進她自己體內,讓它們獲得自由,同時用黑暗擊潰黑暗。
她可以擁抱死亡,化身成為怨靈,成為敵人的同類,還能使用體內沾染的生命之力,重獲新生。
雖然賽娜和盧錫安的愛超越了死亡,但如今他們需要面對她死而復生所帶來的的後果。
賽娜知道他們接下來必須要做的事,那是她在燈籠里得知的秘密。
找到破敗之王,不惜代價阻止他……
「你知道嗎?
賽娜的生活在盧錫安出現並沒有那麼糟糕。」
在賽娜的故鄉的島上有一種說法。「只有奪去人的呼吸,狂風才能說話。」
你想讓我描述我帶著罩帽、背著聖物火炮,剛到這座艾歐尼亞村莊時迎來的黑霧?
黑霧也會奪去人的話語,那是死者的尖叫。
其中曾充滿了賽娜的尖叫——但她現在已經活過來了。
賽娜感到盧錫安溫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他們走下船,踏上了艾歐尼亞的土地,不知為何,只有他的溫度能這樣穿透賽娜的心牆。只有他會這樣愚鈍而又固執地嘗試。
只有他懂得,唯一能夠穿破賽娜的盔甲,以及盔甲背後的規矩的東西,就是愛。
「你走高,我走低?」我問道。
他陷入思考,我能感受到他手上的溫度涼了下來。那一刻,他看到的不是我,而是那個他努力拯救的女人,那個身受詛咒、被迫終生逃亡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