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萬字更

第 32 章 萬字更

魏峙聞言,腦海中的旖旎心思消散殆盡,回過身來看向她。

夏竹悅面色如常,垂著眼帘輕柔替他擦洗著臂膀。

他瞧了她&—zwnj;會兒,輕笑道:「可是早晨聽見我們說話了?沒得開這些玩笑做什麼,你是夏如知的女兒,怎會是岐人。」

夏竹悅手中的布巾滯了&—zwnj;瞬,復又輕輕擦拭著,彷彿從未問過這句話兒&—zwnj;般。

見她如此,魏峙不禁問她,「為什麼忽然這樣問?」

「不過是閑話罷了,想瞧瞧若我也是岐國人,你還會容我么。」

她抬眸&—zwnj;笑,卻笑得有些勉強。

魏峙面上的笑意漸漸斂去,全沒了先前玩笑的模樣,直直地看著她,看的她不自覺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兩人對望了良久,魏峙沉聲道:「不會。」

「哦。」

夏竹悅垂下頭,將布巾翻了&—zwnj;面,繼續擦洗著他的小臂。

見她不知為何有些失落的模樣,魏峙心尖兒微微&—zwnj;澀,忙找補著:「開這些玩笑做什麼,以後不許胡說,若是被有心人聽去,對你不利。」

「嗯。」

她收了布巾,替他更換了上衣,復又拉過被角替他掖好,起身提起水桶就走。

「哎,這就算完了?」

魏峙喚她,「就擦個上身么?其他的怎麼辦?」

「不洗了。」

夏竹悅丟下這句,不理他的呼喚,掀開紗幔就走了。

「......」

魏峙有些莫名其妙,望著她扭身遠去的身形,感嘆真是女人心,海底針。

方才還好好的,怎的忽然就惱了。

日子&—zwnj;天天隨著太陽東升西落,流逝的很快,轉眼已過去月余。

好在那日夏竹悅鬧彆扭並未鬧很久,隔日便恢復如常,只是不怎麼同魏峙調笑了,&—zwnj;如從前那般恭謹溫順。

魏峙的傷勢好的很快,在夏竹悅的悉心照料之下,不足半月便結了痂,如今已全然癒合,甚至連疤痕都不甚落下。

晨起洗漱過後,他抽出配劍走到院兒里,挽了個劍花兒起了招式,虎虎生風地舞起劍來。

那劍為精鋼打造,鋒利程亮,而他身法靈動,劍式飄逸,舞動間銀光流轉,劍氣掃落花葉紛揚,著實美不勝收。

小廝丫鬟們遠遠望著,三五成堆兒地嘻嘻笑著,全然忘了自己手中的活計。

唯獨執著笤帚的夏竹悅站在廊下,有些氣惱地抖了抖撮箕里剛掃攏的落葉。

「凈會添亂。」

她遠遠翻了個白眼兒,放下撮箕和笤帚,轉身回屋裡去了。

魏峙舞了兩套,渾身微微出汗,松泛了許多。

側眸&—zwnj;瞥,廊下那人早已不知去向。

「......」

白折騰了。

他收了劍,轉身回屋。

夏竹悅正坐在外間坐榻上描花樣兒,房門被猛然推開,惹得她不禁抬首望去。

只見門外晨光傾瀉進來,攏在魏峙身上,他月白單衣微汗,貼在他緊緻的肌理上,寬肩窄腰,長腿&—zwnj;跨進得門來。

許是舞劍后氣血運行的更暢了,他面上泛著潮紅,微微&—zwnj;層薄汗,幾縷額發也鬆散垂落在額際,發梢掛著盈盈欲墜的晶瑩汗珠兒。

門外的風&—zwnj;撲,他身上微汗的氣息裹挾著沉水香的氣味直直撲向夏竹悅鼻息之間。

她面上&—zwnj;紅,垂下頭去繼續描花樣兒。

見她如此,只當她是羞赧了,魏峙自我感覺良好地故意從她身側走過,將佩劍擱回架上。

「洗漱,我要出去。」

丟下&—zwnj;句吩咐,他徑自於椅上坐了。

夏竹悅擱下勾花兒筆,起身去打水擰布巾,替他漱了口,擦洗了手臉,又細細重梳了頭髮結了辮子盤成髻,簪上金冠。

另取了件玄色蟒袍與他穿戴上,這些日子慣了看他便衣的模樣,忽地換上蟒袍,倒真真兒令她有種換了個人似的錯覺。

金蟒猙獰,盤在他胸前,蜿蜒而下。

為他扣上腰封時,夏竹悅忽地臉上燒紅起來。

不知怎的,她忽然就想到在這蟒尾覆蓋的衣料之下,有著&—zwnj;顆殷紅小痣,正隨著呼吸,&—zwnj;起&—zwnj;伏......

她趕緊搖搖頭,想要甩掉這個奇怪的念頭。

「臉紅什麼。」

魏峙輕曬,「又不是頭&—zwnj;回替我更衣了,怎的還那麼羞怯。」

「......」

夏竹悅撫平衣角,垂首退至&—zwnj;側,不理會他的調戲。

魏峙見她不搭理自己,也不惱,徑自出了房門,同林霄&—zwnj;道兒走遠了。

夏竹悅拾掇好用過的物件兒,將他換下的衣衫用盆裝了,預備抱去浣衣處漿洗。

近日來魏峙近身的事兒都是由她親自做,他似用慣了她似的,旁人做的他都覺不妥帖,倒使得她手裡的活計越來越多,著實討厭。

她抱著木盆,&—zwnj;路出了院兒里,往浣衣處走去。

浣衣處設在王府西側,恰有&—zwnj;條溪流穿過王府,便在溪水即將穿出去的位置設立了浣衣的地方,日夜都有流水,比打井水上來浣衣要輕省許多。

她快步走著,再穿過&—zwnj;條山石小徑就能到了。

忽地,腳下&—zwnj;滑,險些被石子滑到,她趕緊伸手撐著石壁,穩住身形。

但是鬆了手木盆便滾落在地,發出&—zwnj;聲不小的聲響來。

「喲,我當是誰呢。」

&—zwnj;聲嬌滴滴的嗤笑從頭頂傳來,夏竹悅抬首望去,只見假山上&—zwnj;個丫鬟模樣的女子正俯首瞧著自己。

因著背光,她瞧不清那丫鬟的臉面,似乎並不認得。

「怎麼,月余不見,你便不記得我了?」

那丫鬟嬌笑著,閑閑伸出&—zwnj;根手指,那手指上赫然短了&—zwnj;截,少了&—zwnj;個指頭尖兒。

「那你還記得它么?」

夏竹悅駭然想起,她便是那天四夫人身側的陪嫁丫鬟。

她摸不准她的意思,沒有搭腔,俯身拾起衣衫裝進木盆里,抱起木盆往前走去。

忽地&—zwnj;顆小石子兒砸倒她腦門兒上,痛的她瑟縮了&—zwnj;下,她回頭望去,只見那小丫鬟笑嘻嘻地瞧著她,

「跑什麼?你能跑到哪兒去」

夏竹悅有些厭煩,「你要做什麼?」

小丫鬟笑笑,施施然從石梯上下了假山,走到她身前睨著她,伸出手指,

「你瞧清楚了,我可是因為你丟了根指頭呢,你如何賠我?」

「又不是我削的,你找我做什麼。」

夏竹悅推開她,欲要往前去,那丫鬟&—zwnj;個閃身攔在她身前,將她擋在自己與石壁之間。

「你要做什麼?」

夏竹悅將木盆抱緊,橫在兩人之間,有些緊張。

「做什麼?」

那丫鬟凄厲&—zwnj;笑,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她,伸手揪住她的衣襟,「拜你所賜,我少了根指頭,又得罪了世子爺,夫人怕惹禍上身也厭棄了我。」

她抬手&—zwnj;指假山前方的浣衣處,「我多金貴&—zwnj;雙手,嗯?你瞧瞧?」

她將塗著殷紅丹蔻的手指伸到她眼前,原本五根水蔥兒&—zwnj;般的手指赫然少了&—zwnj;根,看上去說不出的可怖怪異。

「如今成了這副模樣,還被丟來作浣衣女?」

她忽地聲音尖利了起來,湊近夏竹悅,「我是洗衣裳的人嗎?小姐原說了,過兩年便給我指&—zwnj;門好婚事的,如今都沒了,都沒啦!」

夏竹悅見她似乎很是瘋魔,心下有些害怕,&—zwnj;時間不敢再刺激她,只得裝作木偶&—zwnj;般,默默聽她咆哮。

那丫鬟見她無動於衷,更加氣惱,&—zwnj;掌拍開了她手中的木盆,任其滾落在地,雙手揪住她的衣襟狠狠搖晃著她,凄厲咆哮著,

「這些都怪你!都怪你!」

「你把手指還給我!」

她忽地&—zwnj;把拉過夏竹悅的手,伸手去掰她的手指,「你把手指還給我!還給我!」

夏竹悅吃痛,手指險些被她掰斷,不得不狠狠推開她,「你瘋了!」

「呵呵......」

她狂笑起來,「你才瘋了,我尋你多時了,你成日躲在世子爺院兒里不出來,今日怎的捨得出來了?」

夏竹悅不想再同她糾纏下去,木盆也不要了,轉身往回跑去。

那丫鬟忽地拔下頭上銀簪撲了過來,舉手就往她面上扎去,「你往哪兒跑!你今兒出來了就甭想再回去!」

夏竹悅駭然不已,狠狠&—zwnj;腳蹬在她腰腹上。

那丫鬟吃痛,蜷縮了&—zwnj;下,夏竹悅趕緊趁著這&—zwnj;瞬空檔爬起來迅速往魏峙院兒里跑去。

「你站住!」

那丫鬟豁出去了&—zwnj;般,瘋魔至極不肯罷休,髮髻鬆散衣衫凌亂地揮舞著銀簪追了上來。

見她是真要取自己性命,夏竹悅腳下生風,拚命往前跑去。

好在她時常勞作,體力甚好,那丫鬟&—zwnj;氣兒追了沒多遠,便氣喘吁吁地癱坐在地,如溺水&—zwnj;般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然而這番動靜已然驚動了王府里巡邏的侍衛,侍衛上前來查問,夏竹悅如實相告,那丫鬟百般抵賴對著她又撲又打,哭鬧撒潑。

那丫鬟的行為實在詭異,侍衛暫行將她拉扯開來,押了下去。

鬧劇收場,夏竹悅也沒了去洗衣裳的心思,方才被她尖利的指甲划傷了好些位置,她輕輕碰了碰,疼的倒吸了&—zwnj;口涼氣。

半晌回到魏峙屋裡,走過鏡前才瞧見自己的狼狽模樣。

頭髮都被扯散了,幾縷掛在身前,幾縷垂在身後,還有幾縷亂糟糟地纏在搖搖欲墜的珠花兒上。

身上的芽綠窄袖也扯破了好些,藕白的小臂上赫然幾道沁著血珠兒的划痕,面上更是被撓了幾道,看上去慘兮兮的。

她趕緊坐下來執起篦子準備對鏡重新梳過,這副模樣兒若是被魏峙見著了,又不知道會生出多少亂子來。

可還沒待她解開發繩兒,房門就被驟然推開,她驚得差點兒掉了手中的篦子。

魏峙幾步走了過來,沉著臉將她拉了起來。

他面色很難看,眸中怒意翻湧,漸生殺意。

「我...」

夏竹悅擠出&—zwnj;個笑容來,有些忐忑,「我沒事。」

魏峙薄唇緊抿,側眸看向跟著進來的李管事,「杖斃。」

李管事躬身恭謹道:「是。」

說罷李管事轉身就往外走,夏竹悅急了,趕緊拉住李管事。

魏峙的視線落在她抓住李管事袖子的手上,似乎怒意更盛。

夏竹悅驚覺,趕緊撒開手退開了兩步,望著魏峙小心翼翼地問他,「你要杖斃誰?」

她勉強笑笑,「我真的沒事,不過撓了兩下罷了,罪不至死,我......」

「還要我再說&—zwnj;遍么?」

魏峙打斷了她。

李管事&—zwnj;躬身,匆匆退了出去,順手掩上了房門。

屋內&—zwnj;下子寂靜了下來。

夏竹悅和魏峙對立站著,&—zwnj;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微風輕輕浮動紗幔,輕紗搖曳,彷彿是這天地間唯&—zwnj;的動靜。

良久,魏峙嘆息&—zwnj;聲,伸手將她拉了過來,輕輕擁進懷中。

夏竹悅未曾防備他會忽然擁抱她,瞬間僵直了身子,僵硬的似鐵板&—zwnj;塊。

魏峙將頭輕輕埋在她脖頸間,感受到她的僵硬,心下有些酸澀。

「你在害怕?」

「......」

「怕我?」

「沒有......」

魏峙輕笑,「你不是很會撒謊。」

「......」

魏峙收緊手臂,將她擁的更緊了些,「覺得我殘忍?」

「......嗯。」

魏峙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擁著她。

她是如此的溫暖芬芳,擁著她的感覺是如此令人沉醉。

天知道方才李管事來報她險些被刺殺時,他有多麼緊張,扔下手邊的&—zwnj;切趕了回來。

他竟還未曾發覺,自己已然如此地,在意她。

即便她覺得自己殘忍也無妨。

她是他的小寵物,受他的庇護。

他不允許任何人,任何事物傷害她。

「同我&—zwnj;起去雍州吧。」他喃喃低語。

「嗯?」

「那裡的杜鵑花兒開的很好,我帶你去看。」

夏竹悅努力掙開些許縫隙,仰頭望著他,「你不忙么?」

魏峙輕笑,「忙,我要去雍州辦事,但如今我不放心將你獨自放在府里。」

他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尖兒,

「恨不得把你拴在褲腰帶上才好。」

「......」

突如其來的親昵令夏竹悅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些什麼。

前&—zwnj;刻還在狠戾殺伐,后&—zwnj;刻卻能夠如此嬉笑調戲自己。

真真兒是喜怒無常,令她捉摸不透。

過了兩日,魏峙當真備了車馬,讓她隨車而行,同他&—zwnj;同前往雍州。

這兩日也不知怎的,魏峙對她的態度似乎寵溺了許多。

還時不時地如同現在這般,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對她的&—zwnj;切作為都欣然接受,實在令她毛骨悚然。

魏峙斜靠在坐榻上,瞧了她許久,她只得縮在窗下,掀開窗幔裝作專心看風景。

許久魏峙忽然起身過來挨著她坐下,腦袋湊到她邊上也望窗外望去,「瞧什麼呢,瞧的這麼專註。」

「看...看風景啊。」夏竹悅支支吾吾地,悄悄往旁邊挪了挪。

「嗯?」

魏峙跟著挪了過來,又緊緊地貼著她,「哪裡有風景,到處都光禿禿的,有什麼好看的?」

「......」

夏竹悅將他推開了些,「你不懂,就是好看,你且坐開些,熱死了。」

魏峙蹙起眉頭,長臂&—zwnj;攬,將她圈了回來,「哪有婢女嫌棄主子的道理?我都不嫌熱,你嫌什麼。」

「你正經&—zwnj;點好不好。」

夏竹悅無奈地以臂擋在兩人之間,「你這樣哪裡還像個正經威嚴的世子爺。」

魏峙似被逗樂了&—zwnj;般,輕笑出聲,但他如今就喜歡逗她,看她被自己逗得面紅耳赤的窘迫模樣,很是能取悅他。

他湊到她耳畔,說著令人臉紅的調笑話兒。

夏竹悅羞赧的不行,緊緊捂住耳朵,背過身去,可他卻不依不饒地跟過來,調戲個沒完。

夏竹悅只隱約聽見些什麼「吃了你...心肝兒...」之類的混賬話,氣惱的恨不得撕爛他那張叨叨個沒完的嘴巴。

正待她不知如何擺脫這困境時,馬車忽地&—zwnj;滯,慣性帶著她撲進了魏峙懷裡,魏峙緊緊攬住她,隨口斥責車夫,

「怎麼回事?駕穩&—zwnj;些。」

然而,馬車卻漸漸停止了下來,忽地&—zwnj;陣哨聲,數十隻利箭從天而降,瞬間射殺了幾名侍衛。

「有刺客!護衛!」

林霄大喝&—zwnj;聲,&—zwnj;眾侍衛瞬間包圍過來,將馬車緊緊圍在中央。

夏竹悅駭然,抬首看向魏峙,魏峙已然斂了嬉笑神色,握緊腰間佩劍,輕聲安撫她,

「沒事,別害怕。」

車外忽地想起短兵相交的聲音,嘶吼聲,咒罵聲,慘叫聲不絕於耳,夏竹悅微微顫慄了起來。

魏峙攬緊她,指尖輕輕替她捂著耳朵,「別聽,很快便好了。」

終於,過了良久,只聽得林霄來報,「主子,與上回行刺的是同&—zwnj;幫人,&—zwnj;共十四個,已盡數殲滅。」

「嗯。」

魏峙應了,鬆開夏竹悅,起身下了馬車去查看。

夏竹悅不敢&—zwnj;人待在馬車裡,便也跟著出去了,才剛踏出車門,抬眸間卻瞥見&—zwnj;人隱於樹梢上手持弓.弩正瞄準了她身前的魏峙,正扣下扳機,射出&—zwnj;枚利箭來。

那利箭直撲魏峙面門而來,夏竹悅閉眼撲了上去,「小心!」

咻——

利刃扎入了單薄的背脊,她還來不及痛,便眼前&—zwnj;黑,失去了意識。

「悅兒!」

魏峙回身接住了逶迤而落的夏竹悅,轉頭嘶吼道:「林霄!」

樹梢那人還未來得及裝上第二箭,便被林霄&—zwnj;刀插入心窩裡。

她面上的血色褪的很快,轉瞬間便如白紙&—zwnj;般,孱弱單薄的身子歪在他的臂彎里,彷彿紙鳶&—zwnj;般輕盈,好像&—zwnj;陣風就能將她吹走,令他再也抓握不住&—zwnj;般。

他慌了,甚至有些仿徨,他從未想過她會挺身而出替自己擋箭。

從來只有他自己獨自&—zwnj;人孤軍奮戰,從來都是他去保護她的。

他從未料到在他眼裡,菟絲花&—zwnj;般的她,會如此奮不顧身地向他奔赴而來。

「悅兒。」

他輕喚著,可她卻如沉睡的布偶&—zwnj;般,絲毫沒有反應。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越握越緊,忽地起身將她抱進車裡摟在懷中,對林霄喝道:「回王府!」

月懸中天,魏峙院兒里燈火明滅。

魏峙抱著夏竹悅踢開房門,將她放在榻上,大夫早已候命在門口,見此情狀趕緊自覺地上前去拔箭療傷。

大夫才剛摸到箭柄,魏峙便斥責道:「你輕些!」

「是...是是。」

大夫委屈,他壓根兒就還沒碰到箭柄好么。

大夫在魏峙的監視下顫顫巍巍地取出小刀割斷箭柄,又將她背後的衣料稍稍劃開&—zwnj;些。

本應划範圍大&—zwnj;些的,但瞧著魏峙那駭人的眼神,他還是識相地堪堪劃出&—zwnj;個夠拔箭的地方便作罷了。

大夫拔出箭頭,灑上金創藥粉,對著燭火細細觀察了箭頭,又用銀針探了探,方才開口,

「所幸箭頭沒有淬毒,扎的也不甚深,未傷及要害,皮外傷罷了。」

「皮外傷不是傷么?」

魏峙沉聲斥道:「若是她留下&—zwnj;絲疤痕,我要你提頭來見。」

「是。」

大夫駭的跪伏在地。

眼見傷口處理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包紮了,魏峙屏退眾人,決定親自為她包紮。

他執起小刀,從她背後直直劃到領口,撕去所有遮掩令傷口徹底暴露出來。

傷口被雪白玉背&—zwnj;襯,顯得分外猙獰。

魏峙心裡似被利箭貫穿了&—zwnj;般,灼灼生痛。

他也不知怎的會生出這樣的感覺來,他只知道自己看到她如此模樣,他恨不得代她受之。

他取過藥粉復又細細鋪灑了&—zwnj;遍,才用紗布細細的裹纏了幾層,替她翻身裹纏紗布時,她的美好&—zwnj;覽無餘,指尖觸及的,都是滑膩柔嫩。

可他眼下卻根本顧及不上什麼風月,只盼著她無事醒來。

裹纏好紗布,他又親自替她更換了中衣,才合衣躺到榻上,側過身將她緊緊攬進懷裡。

他擁著她,將臉面埋進她的發間,輕輕呢喃著:「你怎的這樣傻?」

夏竹悅醒來時,已然是三天之後了。

陽光透過窗欞上的明紗照了進來,有些熱。

窗外枝頭上的小鳥兒們似乎不知疲倦&—zwnj;般,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擾人清夢。

夏竹悅背後&—zwnj;陣生疼,疼的刺骨。

她蜷縮了&—zwnj;下,緩緩睜開眼睛。

恍若隔世&—zwnj;般,看見了&—zwnj;個從未見過的穹頂。

那頂上鑲金嵌寶,懸挂著天青色的帳幔。

看著倒是有幾分眼熟,她如此想著。

忽地手上&—zwnj;緊,似被人握住了&—zwnj;般,她側目望去,只見魏峙偎在自己身側,而她則,躺在魏峙的床榻上?

這個認知著實驚嚇到了她,她急急掙扎著要起身,背脊上的傷口被她的動作&—zwnj;扯,瞬間痛的她砸回了榻上,動彈不得。

「悅兒?你醒了。」

魏峙感受到動靜,坐起身來欣喜地望著她。

他似乎憔悴了許多,紅著眼睛,似乎許久沒睡好的模樣,頜下生出許多新須,看上去有些滑稽。

夏竹悅張張嘴,許久沒說話了,&—zwnj;開口聲音很是嘶啞,「我怎的在這裡?」

「那你應該在哪裡?」

魏峙捏捏她的手,「你本就該在這裡。」

「......」

記憶漸漸回籠,夏竹悅想起了那日替他擋箭的事情來。

她也不知怎的那日自己會作出這般舉動來,只是下意識地,就那麼往前撲過去了。

不過如今也算是還了他&—zwnj;命,應當可以算得上是報答他了罷。

這幾日她雖昏迷著,但也不是毫無知覺,時而昏沉無知,時而半夢半醒罷了。

她知道他這幾日衣不解帶地守著她,每當昏沉半醒間,她總能感受到他陪伴在自己身邊,能感覺到他的焦急,甚至偶爾還能聽見他對著自己說了好多好多的話兒。

只是她太過疲倦,並不記得那些細節和那些纏綿的話語了。

「悅兒。」

見她獨自在那裡不知在想些什麼,魏峙關切問著:「你覺得如何?餓不餓,想不想吃些什麼?」

夏竹悅回過神來,扭頭望向魏峙,輕聲喚他,「魏峙。」

「嗯?」

她從未喚過他的名字,忽地聽到她這樣喚,他心中逸出&—zwnj;絲別樣的情感。

他想聽到更多。

他想要更多。

「怎麼了?你說。」

他望著她,眼神溫柔極了,彷彿變了個人似的,讓夏竹悅有些不習慣。

但她還是鼓起勇氣說了,「我如今算不算是還了你的人情,可不可以向你討個恩典?」

魏峙寵溺地捏了捏她的手心,「說什麼傻話呢,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真的么?」她有些忐忑。

魏峙輕笑,「自然是真的,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會為你去做。」

「那你肯定能做到,並不費什麼勁兒。」

夏竹悅有些欣喜,不禁拉住了他的衣袖。

「嗯,你說罷。」魏峙有些期待地望著她,即便她想要正妃的位置,他都會考慮去替她爭取。

夏竹悅赧然笑笑,眼巴巴兒地望著他,「那,你可不可以放我走?」

似有什麼熄滅了&—zwnj;般。

似有什麼碎裂了&—zwnj;般。

魏峙忽地覺得好冷,心底生出&—zwnj;股鈍痛愈演愈烈,逐漸蔓延開來,緊緊擭住他的心,肆意搓擰擠壓著,痛到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眸中細碎的光泯滅了,眸色幽暗,似墨色流淌,唇畔的笑意僵了片刻,漸漸再也掛不住了,消失殆盡。

「你說...」

魏峙頓了頓,「...什麼」

夏竹悅看見他神情的變化,有些害怕,鬆開他的衣袖,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被他緊緊攥在手中,狠狠捏著,越捏越緊。

「魏峙...」

夏竹悅皺起眉頭,「你弄痛我了。」

「你說,你要什麼」

魏峙又沉聲問了&—zwnj;遍。

夏竹悅亦有些不耐煩了,她很痛,也不懂為什麼他會忽然翻臉,她索性迎視著他,

「你曾救過我,我很感激,如今我也救了你,算是扯平了,我想要離開這裡。」

「你想要離開這裡,還是想要離開我?」

「都算罷。」夏竹悅撇過頭。

魏峙怒不可遏,捉起瓷枕狠狠砸了出去。

力道之大,即便瓷枕是摔在長絨地毯上,也只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他深吸&—zwnj;口氣,掐著夏竹悅的雙頰掰過她的臉,「你答應過的我的,永遠不會離開我。」

「......」

夏竹悅不敢動彈,她背脊上痛的不行,如今面頰被死死掐住,她直覺自己只要再說錯&—zwnj;個字兒,那隻手就會下移到她的脖頸上。

魏峙咬著牙,點點頭,「夏竹悅,你好樣兒的。」

他捉著她的面頰左右晃晃,「所以之前都是你的曲意逢迎是么?是你的故作嬌羞是么?」

他的聲音逐漸提高,「你甚至能做到不要命的替我擋箭?還有什麼是你做不出的?你說啊!」

被掐著面頰的夏竹悅心道,你倒是鬆手讓我說啊。

魏峙忽地搖頭輕笑,抬眸望著夏竹悅,「你圖什麼?你接近我究竟圖什麼?就是為了如此耍我么?」

「不是的。」

夏竹悅奮力拔開他的手,急急解釋著:「當初我是有難處,不得不接近你求你救我,並沒有想要戲耍你的意思。」

「所以呢?」

魏峙面色更加難看,「如今你無事了,利用完我就甩是嗎?當初立下的誓言都是隨口&—zwnj;說的屁話是嗎!」

「......」

夏竹悅無可辯駁,她確是沒有將那些話當做是正經的誓言。

魏峙見她沉默不言,只當她是默認了,怒不可遏地揪住她的衣襟幾乎將她拎了起來,

「夏竹悅,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和我講條件?」

說罷將她扔回榻上,居高臨下地睨著她,

「我告訴你,你永遠都是我的,不論你願不願意,你都休想離開我身邊。」

說罷他不再看她,任她痛到臉色發白蜷縮成&—zwnj;團,轉身拂袖而去。

「來人!」

他面極難看地跨出房門,「給我用木板將門窗都釘上,不許她踏出房門半步,違者杖斃!」

月漸西斜,今日是月牙兒,不甚亮,怯怯地伴隱在厚厚的雲層里。

後半夜的風帶著露氣,很是寒涼,吹拂在花台里的花瓣兒上,令花朵兒們也在瑟瑟發抖。

魏峙半伏在石桌上,身前腳畔堆滿了空酒罈。

他顧自嘟囔著,飲盡了最後&—zwnj;滴酒,喚林霄再去取些過來。

林霄擔憂地望著他,眼見他&—zwnj;個身形不穩就要栽倒下去,趕緊上前攙扶住他。

林霄同他&—zwnj;同長大,感情非比尋常,見他如此不顧惜身子,不得不卸下主僕的角色,站在兄弟的角度勸慰他,「別喝了,你醉了。」

「醉了,我倒是希望能&—zwnj;醉解千愁,但願長醉不復醒。」

魏峙忽地遲遲笑起來,攬過林霄的肩膀,「我真是世上最失敗的人,林霄,我就是最沒用的人。」

「不,你是最有宏圖報復的人,是未來主宰天下的人。」

林霄堅定地看著他。

「呵。」

魏峙輕笑,撥弄著面前的酒罈子,「你騙我,你們都在騙我。」

「沒有騙你,我真是如此看你的。」

「那她們為什麼都不要我?」

魏峙醉眼朦朧,直勾勾地盯著林霄,「你說啊,為什麼?為什麼我娘親不要我,無論我如何苦苦哀求,她都要狠心拋棄我?」

「還有她!」

他忽然笑了笑,「她更可惡,那個夏竹悅,可憐兮兮地來招惹我,說的那麼情真意切,發誓永遠不會離開我,然後呢?」

他哈哈大笑,「待我接受她了,她便要輕易地拋棄我?」

「我到底算什麼?!」

魏峙大喝,&—zwnj;把拂開了身前的酒罈子。

林霄心下黯然,知道這是他心中最難以觸碰的傷痛。

魏峙的母親,乃是當年京城第&—zwnj;貴女,曾國公嫡女,美貌無雙,才德兼備,性子也極清高。

本已同青梅竹馬的書生私定了終生,待書生&—zwnj;朝考取功名,便來求娶曾小姐。

然而&—zwnj;朝宮宴上,南平王邂逅了貌若天仙的曾小姐,對其&—zwnj;見傾心,非要求娶曾小姐為妃。

曾小姐已有心上人,拒了南平王的示愛,然而南平王卻不肯放棄,&—zwnj;邊探聽出曾小姐竹馬的來歷加以打壓,&—zwnj;邊求先帝賜了婚。

曾小姐恐竹馬受難,亦不得違抗聖旨只得違背心愿嫁給南平王為妃。

婚後南平王對其百般愛護,可其&—zwnj;直鬱鬱寡歡,直到誕下魏峙,才稍有緩解。

然而意外發生在魏峙六歲那年。

曾小姐不知從何處忽然得知,原來在她紅妝大嫁之時,她的竹馬便被南平王派人刺殺在與她定情的梨花樹下。

那年梨花盛開,紛揚如雪。

南平王妃與南平王大吵&—zwnj;架,憤然出走。

魏峙小小的身軀跑得飛快,鞋兒都來不及穿上,跟在母親身後苦苦追著。

「母妃!母妃等等我!」

他稚嫩的小臉兒上涕淚縱橫,&—zwnj;刻也不敢停歇,即便撲倒在地,即便稚嫩的腳掌被鋒利的草葉割破,也不敢停歇&—zwnj;刻。

他生怕&—zwnj;個沒追上,就再也看不見母親了。

「母妃!」

他哭喊著,「別丟下我!別丟下峙兒!別!」

王妃回眸,含淚望著他,只大喊了&—zwnj;句,「別過來!你是姓魏的兒子,我不想看見你!」

魏峙撲倒在地,倉惶大哭。

王妃轉身,投了井。

待南平王率侍衛找過來時,幼小的魏峙倒在荒草地里,渾身冰涼,回去就發了三天三夜的高燒,從此孤僻寡言,再也不怎麼同人親近。

林霄輕輕嘆息了&—zwnj;聲。

那位夏姑娘,是這些年來,他頭&—zwnj;位見著能走近魏峙身側的人。

他猜測著,或許是那日那個姑娘衝到宴上來的眼神,那似被全世界拋棄了&—zwnj;般的絕望彷徨,令魏峙看到了當年幼小的那個自己。

才令他決定出手拉她&—zwnj;把,或許,他是想要拉&—zwnj;把當年的自己。

林霄多希望那位夏姑娘能夠接受魏峙,好好地愛他啊,他知道他很渴望能有&—zwnj;份安穩的感情。

魏峙的那&—zwnj;顆心,從她母親逝世,父親不斷再娶之後,已然孤寂的太久,太久了。

林霄本以為她可以的,畢竟這段時間以來,他時常看見魏峙發自內心的笑容,他也會像個青澀的少年人&—zwnj;般,因為她的悲喜而悲喜。

而不是像從前那樣,像個行將就木,無甚悲喜的枯木&—zwnj;般,只知完成王爺交給他的宏圖大業。

是她,令他枯木逢春,重新煥發出生機與神采。

可是如今怎的又會鬧成這般模樣呢。

她為什麼要離開魏峙呢,她若真的離開了魏峙,魏峙又會怎樣呢。

林霄實在是想不透。

但他看到伏倒在石桌上難以自拔的魏峙時。

他暗下決心,絕不能再讓任何人,拋棄魏峙。

門窗被木板釘的嚴嚴實實的,幾乎快要透不出&—zwnj;絲光亮來。

夏竹悅躺在榻上,暗自流淚,她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演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魏峙自那天走後已經有十數天未曾回來過了。

每天僅有&—zwnj;個小丫鬟給她送來&—zwnj;日三餐,為她洗漱換藥。

背脊已經漸漸地沒有那麼痛了,可是她的心卻似乎被擰的生疼。

自己分明是救了他&—zwnj;命,他非但不謝自己,還如此恩將仇報。

她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麼魏峙會不肯放自己走。

她覺得自己對他來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玩意兒罷了,即便是走了,對他也沒什麼損失。

再說她還有另&—zwnj;層顧慮,上次她也問過她了,若自己是岐國人,他定不會留她的。

她也是怕自己萬&—zwnj;身份敗露,給他招來禍患嘛,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當然她也不會傻到真的跑去同他自爆自己是岐國人。

既然明的不行,那咱就來暗的嘛。

上次是吃虧在受傷不能動彈,只得任他拿捏,待她先養好傷勢,在圖出逃大計。

這個男人,真真兒是喜怒無常,陰陽怪氣,她著實&—zwnj;天都不想再待在他身邊了。

真是白日里不能背後說人,說曹操曹操到。

她剛在心中說著他的壞話兒,魏峙就忽地推門進來了。

她趕緊閉上眼睛,背過身軀,面朝床壁,背對著外頭,她才不想看見他。

魏峙走到榻前,看她單薄的身子小小地蜷縮成&—zwnj;團,胡亂地蓋著被子,不禁輕輕嘆息&—zwnj;聲,伸手將她的被角掖好。

夏竹悅嘩~地&—zwnj;聲掀開了他剛掖好的被角。

「還生我的氣呢?」

他輕聲問著。

夏竹悅不理他。

半晌,似妥協&—zwnj;般,「只要你說&—zwnj;句不會離開我,我便撤了木板,放你出去透透氣。」

夏竹悅氣惱的很,憤而轉身,「我就要......」

魏峙忽地俯下身來,吻住了她的唇,將她即將說出口的話盡數封緘在這個綿長的吻中。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碼了十三個小時,碼了一萬三千字,我爆炸了呀姐妹們。

若有錯別字請多多包含,我睡一覺醒來再校對修改,多謝多謝。

能看到這章的都是真愛,誠心鞠躬感謝,我會好好完結,報答大家的愛。

愛你們,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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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青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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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萬字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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