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菀外賣(六)
盧菀交待完這一句,揮手讓那下人離開,甚至還下了個期限:
「今日將錢送來,明日黃昏撤畫像;若拖過了今日我還沒見到錢,那即便你送來,我也要掛滿一個月。你讓盧田氏自己衡量吧。」
下人這邊剛走,那邊景福樓的人正好將主食送到,盧菀略略看了看,雖說能看出是從幾家分店臨時調配的,但都十分新鮮,還騰騰冒著熱氣,顯見不是對付的。
聽說貴人們搶都搶不到的「金鑲玉」要白送來給他們吃,飢一頓飽一頓餓了好幾個月的流民都大聲歡呼起來;
「快去看!小神女來啦!」
「什麼?!是送吃食來了嗎?」
流民的小孩平日里餓得走不動,都在角落裡擠做一堆,那時盧菀帶了王氏的女兒豐豐離開,小孩們聽豐豐說大宅院里每天都有好吃的,不知有多麼羨慕!
而今聽說那盧菀親自來送傳說中的「金鑲玉」,那白衣廣袖,暗紅髮帶的帶笑模樣,便成了許多孩子一生中對「仙女」的永恆勾畫。
孩子們跑跑跳跳,用童稚的聲音唱道:「神女雲中來,贈味千戶台;白衣流仙帶,將軍華夢開!」
此時他們還都不知道,這首孩子唱著玩的童謠將來到底會給盧菀帶來多大好處;此時此刻,小神女只是笑著讓他們快去排隊,自己親自扶著錢老坐在了施粥棚的主座——
說是個棚,但因為前幾日小思寧幾乎日夜守在此處的緣故,其實已經修出了一個半層樓高的檯子;一方面方便組織者站在上面安排事項,一方面也怕有不知事的流民前來衝撞了小公子。
盧菀之前來招工了兩次,眾流民已經認得她面容,都十分殷切地喊人,錢老看著高興,還拍了拍盧菀攙扶他的手背。
「雖說是個心眼多的女娃,」錢老點點頭:「但心善不是假的。」
盧菀嘆了口氣:「錢老,我若不多幾個心眼,還能活著從盧家走出來嗎?」
錢老想起她那個心狠手狠的繼母盧田氏,一時沉默,半晌,他說道:
「罷了,若真能像你所說的那樣,外賣生意做起來,流民得到安置,百姓能更富庶,將來你若需要助力,只管到城西竹園來找我便是。」
路上盧菀已經知道,錢老從前在京城妙都很有些身份地位,若將來要上京,那說不準還真能借上老先生的光。
她道了謝,還捧著錢老說了幾句;錢老笑著搖頭,目光突然在分粥分肉的一人身上定住:
「嗯?庸小子提前回來了?」
盧菀順著他目光看去,只見一個身量頗高的文士,將兩隻袖子高高挽起,一手有些費力地提著個粥桶,一手拿著木勺,正在為腿腳不便,不方便排隊的老人施粥。
此人膚色白得過分,也瘦得過分,從背面看簡直像用麻桿撐著衣服似的;他舉手投足中帶著無論如何也演示不住的文氣,施粥的動作卻十分熟練,一看就是在流民百姓中混慣了的。
盧菀:「難不成那就是庸太守?」
「正是,」錢老眯眼看了看,語氣中帶了幾分惋惜:「他呀,說是通州太守,實際上南境五州都是前線,仗打了快五十年,剛剛安定下來,這邊沒幾個真正能理政的文官;邊境五州但凡有點大事小情的他都管。」
錢老嘆息道:「庸小子心裡揣著老百姓,就去別人家地盤上到處『討嫌』,人家其他州府的上官豈有不煩他多事的道理?這些年若非有花大將軍這個老朋友給他撐著門面,說不定早讓人排擠下去了。」
這一番話,已經足夠盧菀對這位庸太守而今的地位做出了解。
第一,庸南是個「傻熱心」,職權雖高,也辦實事,雖然受到百姓擁戴,對州府政務卻不能做到如臂使指,世家富戶,多半不怎麼賣他面子——
若非如此,幾千人的流民問題雖不說徹底解決,但找塊地方讓他們住下應該還辦得到的;
第二,那位肌肉壯漢,全民男神花大將軍是庸太守的好朋友,比起此地的太守庸南,花修明似乎更是個說一不二的真主子。
盧菀心中有了計較,與錢老告罪,隻身向庸南走去。
她走到的時候,庸南正蹲下身來,從胸口衣袋裡摸出一個小紙包,輕輕捏開靠在牆根的小姑娘的嘴巴,將那紙包里的藥粉給她倒進去。
這小姑娘的身量有十三四歲了,頭髮梳得挺齊整,衣服也不如何臟,只是面黃肌瘦,一副長期營養不良的樣子。
盧菀跟著蹲下:「她叫什麼名字?」
這話顯然不是問沒力氣說話的小姑娘,她問的是旁邊的庸南。
青年文士有些詫異地側過頭——
「這兄弟實在白過頭了,」盧菀想:「如果胖一點,說不定還佔個唇紅齒白,現在這白慘慘的樣,嘴唇又紅,簡直像在地府沒吃飽飄出來了似的。」
慘鬼庸南挑挑眉,清了清嗓子:「她叫玉珠,是回程路上我撿回來的——請問你是不是那個盧姑娘?」
盧菀拍拍手起身,順手把庸南也拉了起來;庸太守本來因為男女授受不親想推拒,誰料這盧姑娘力氣實在太大,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被「托」著站起來了。
慘鬼庸太守甚至因為體重不夠,還被她帶的踉蹌了一步。
他不動聲色地揉按著被盧菀掐住的胳膊,心道你力氣再大點,是不是要把我甩飛出去?
「怪不得相中了花老狗,」庸太守暗戳戳腹誹道:「你兩個以後在家裡摔跤玩算了!」
大力盧菀對慘鬼庸南一拱手,十分瀟洒地笑問:「盧家那麼多姑娘,怎麼我就是『那個姑娘』?」
庸南從自家兒子那聽了不少「神女盧菀」的想法,因此雖然嫌棄她大力,態度卻十足鄭重:「思寧說你有法子安置流民——還是徹底解決,能讓他們在寧州安家立業。」
「是啊,來的路上我給錢老也說過了,」盧菀一抬手,示意他邊走邊說。盧菀輕輕鬆鬆接過他手裡的粥桶,跟著他一路去施粥:「他覺得難度雖然大了些,但未必不可行。」
庸南手裡不停,沉思片刻:「僅靠你一家的生意,這個配送量不足以養活這麼多人。」
「當然。一家,十家,都不夠。」
盧菀:「但我的目標,是讓寧州所有的酒樓,乃至於店面,都通過我的外賣系統去開拓業務。庸太守,你應該明白吧,這不單單是流民安置的問題了,一旦做成,那就是從無到有地開拓市場,整個寧州的GDP,都會實現質的飛躍。」
庸南做了這麼多年父母官,如何不明白她意思?他難掩激動地問:「雞滴皮,那是何物?」
「……」盧菀:「簡單說就是總體收入。」
「不那麼簡單,」庸南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但他紮根實地在邊境五州做了好幾年實務,沒有輕易就被這張大餅蒙住眼:
「我雖然是寧州太守,但寧州勢力混雜,世家,富戶,有很多時候,他們的協同動作,才能決定大部分政務的走向。」
庸南把話說得非常實在:「不如我這麼和你說吧,若非我與通州的花修明是穿開襠褲長大的兄弟,這寧州太守的位置,寧州的世家是不會允許我坐這麼多年的。」
盧菀欣賞他的坦誠,見慣了像崔老闆那樣滑不留手的老家話,坦蕩的慘鬼庸南顯然更適合做盟友。
「如果我說,只要庸太守願意跟我合作,這世家富戶,阿菀都能幫你平了呢?」
盧菀看著他眼睛,定聲道:「畢竟眼下大戰方定,誰也不知道過個幾年是不是還要開戰——話語權總要回到當政人的手裡,那才是安全的。」
庸南沒有抬頭,施粥的手卻細微地抖了起來,灑出來的一點,燙到了老人家的手。他趕忙摸出帕子幫人家包上。
「那我庸南,雖說沒什麼能給你。」他語氣極輕,卻又極鄭重地說:「但之後力所能及之處,必定義不容辭。」
盧菀舉起一手:「擊掌為誓?」
庸南站直身體,把手心仔細在自己衣衫上擦了擦,快速與她擊掌三次,鄭重道:「擊掌為誓!」
他兩人相視一笑,心中都湧起莫名的豪情,彷彿終於找到了一起搞事業的小夥伴。
有時候,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兄弟,比遇到令人心動的男人還要激動興奮。
「那麼找個機會,我介紹花老……花大將軍給你認識。」
庸南及時將「老狗」二字咽下,微笑道:「邊境既然大概安定下來了,後面就是和談,不出意外的話,接下來的一年他都會在寧州,有些不方便咱們出手的事情可以讓他去做。」
話說的委婉,翻譯過來就是——臟活累活都給他!
盧菀對二人的親密程度認識更上一層:「那不知花將軍何事回來?」
「昨天我收到信,說他已經出發了;但他沒公務的時候一向喜歡獨來獨往,我也不知他具體什麼時候到。」庸南打趣道:「聽說盧姑娘十分仰慕於他,看來是真的了。」
兩人目光在對方身上一掃,同時微妙地笑了笑。
庸南:難道說盧姑娘跟我合作,就是為了老狗的姿色?嘖嘖!好好的姑娘,怎麼就瞎了?
盧菀:小慘鬼這幾句話說的,簡直跟在家等丈夫的怨婦似的……等等!文弱書生和肌肉壯漢?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兩人幾乎同時露出了「哦哦哦」的表情,一副各自很懂的意思;看看對方,似乎也一副默認的模樣。
庸南&盧菀:他/她果然喜歡花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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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後來,花將軍無意之間得知了老婆對自己性向的揣測。
「?!」花修明:「你就算要誤會我不對勁,又怎麼會誤會到庸南那個麻桿精身上?」
盧菀:「你也覺得他長得像個慘鬼?就那種在地府也吃不上飯的感覺……嘖嘖,每次見面都想投喂他。」
庸·慘鬼·麻桿精·單身狗·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