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0章 累斃騾馬,長軒會友
山明水秀,馬嘶人喧。
龍門東山下,湯湯伊水邊,那重又修整了一番的四方台上,再度傳來打鬥之聲。
「神都武林大會」到得第三天,眾俠士登台打擂的進程,似乎也加快了不少。原因之一便是,小半俠士眼見四方台上居高不下的死傷,紛紛打起了退退堂鼓,導致一些俠士登台之後、不戰而勝,輕鬆晉入下一輪。
台下觀戰群俠,許多都倦怠起來,觀戰之餘,竟展開弈棋、投壺、樗蒲、雙陸諸戲,不一而足,藉以消磨時間。更有甚者呼朋引伴,耍起了蹴鞠、擊球,玩得不亦樂乎。時有蹴鞠、馬球飛出場外,撞到旁人身上,登時便是一場口角,甚至大打出手。
當此之時,香山寺武僧便攜棍奔來,將動手諸方強行分開。再由英武軍衛卒出面,將那尋隙滋事者捉回寺廟關起來、以儆效尤。是以矛盾雖頻發,卻未引起多大混亂。
初夏時節,時晴時雨。鑒於山間氣候多變,各宗門教派漸漸在大校場上分好了地盤,伐來竹木、割來苫草、尋來油布,支起茅棚營帳來,藉以遮陰擋雨。有的宗門教派更專程做了旗招,懸在棚帳之外。譬如祆教、唐門、點蒼派、慕塔山、玄魚衛、野鶴宗、瀟湘門、月漪樓等,旗色五彩繽紛,迎風爭奇鬥豔。
此刻四方台上,卻是一個老叟與一個婦人激斗正酣。
婦人揮鉤抖索、形如蠍尾,老叟手持雙鐮、仿若螳螂。二人俱是異形兵刃,攻守之法卻大相徑庭——老叟剛猛有餘、靈動不足,是以守多攻少,而婦人卻是狠辣有餘、膽氣不足,只以滋擾偷襲為能事。
二人勢均力敵,招數凌厲,倒也吸引了不少遊俠專心觀戰,偶爾還能聽見零星幾道喝彩聲。
然而老叟畢竟年邁,時候一長、精力漸衰,雙鐮招式竟愈發遲緩。一個不注意,登時被那婦人尋到空門,鉤索飛出,頃刻在他大腿外側犁出一道半尺長、寸許深的血口來,霎時間血流如注,浸染了半邊褌袍。
老叟疼得嘴角一抽,當下打了個趔趄、扭身便要退走。孰料那婦人卻是個狠毒果決的性子,雙臂一抻一抖,那鉤索立時便攆了上來,只在老叟頸側一啄。
「嗞——」隨著一聲輕響,老叟頸側爆起一蓬血霧。血水四下噴濺,先弱后強,數息后又由強轉弱。老叟踉踉蹌蹌奔出七八步,忽地一頭栽倒,原地抽搐幾下后,便再不動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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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俠中登時傳來許多歡呼。亦有嘆息聲夾雜其中,顯得毫不起眼。
「昂~~~吭吭吭!」
便在群俠各行其是,無暇顧及校場之外時,曲折山道間,突然傳來一串騾馬悲鳴。
離得稍近的鋪、肆、壚、棚中,登時探出七八顆顆頭來,齊齊向聲音源頭望去。只見一駕騾車漸行漸緩,最後徐徐停在了一處駝馬行外。
那拉車的騾子四腿一歪,當即翻倒在地,口中吐出許多白沫來。卻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很快便瞳孔渙散,眼見是活不成了。
騾子翻倒,油壁車自也受到牽累。就在車廂側翻之際,一雙少年男女破窗躍出,凌空兩下翻轉,便穩穩落在地上。早早跳下車轅的車夫,身如鐵塔,面相憨厚,當即湊上前來,詢問兩人安危。
那少女卻俯下身去,撫著倒斃在地的騾子,頓時滾下淚來:「馬兒、馬兒!都怪咱們叫你趕路,竟至燈枯油盡、力竭而亡……嚶嚶!待清兒救出師姊,定親來將你厚葬。嚶嚶嚶……」
少年也蹲下身子,拍了拍少女肩頭,柔聲勸道:「馬死不能復生,覃師妹還須節哀。若它還有幼子在世,咱們便好生照料,叫它含笑九泉。」
少女便是覃清,聞言認真點頭道:「楊師兄說得有理,為人正該如此!」
一旁車夫聽不下去,忍不住咕噥了句:「那明明是頭騾子,哪裡是馬……再說騾子無後、舉世皆知,楊少俠莫非也昏了頭,竟犯下這等謬誤……」
然而話未說完,覃清便扭過頭來,橫眉冷對道:「吳九哥!清兒原將你看作老成持重的前輩,想不到今日、竟也學那麻小六貧嘴賤舌!」
一旁楊朝夕忙打了個哈哈道:「覃師妹,莫與吳九哥置氣。咱們還是速速交割了車馬,好去尋了道門中人、商議去救琬兒。吳九哥,你陪我二人至此,已是情至意盡。稍遲折返回城,還請代小道向方世伯致謝!」
吳老九見覃清依舊氣哼哼的模樣,只是拱手賠笑道:「好說、好說!楊少俠若嫌人手不足,咱們東籬茶肆的夥計、亦然能略盡綿薄。」
兩下就此作別。楊朝夕這才拉了覃清,向那駝馬行推門而入。
說是駝馬行,其實不過是一圈雜木圍起的柵欄,將山腳道旁略微寬平的草地圈起,權作駝馬歇宿之處。木門亦是圓木裝釘而成,上面懸著兒臂粗的鎖鏈,卻是晚間用來封門的鎖具。一些新舊不一的油壁車、板車聚在駝馬行中間,排成幾排,供諸客挑選。
最引人注目的、卻是駝馬行外一道兩丈有餘的旗杆,上懸「大秦」二字,卻是篆文所書。「大秦」二字下方,照例綉著一行拂菻國文字,好似蚯蚓蠶蟲。
此時不過辰時上下,尚無人來租借車馬。幾個伺弄馬匹的胡人,皆戴著渾脫帽,正各自蹲在木車附近,手裡捧著酒囊胡餅。
其中一人瞧見楊朝夕,登時起身、笑臉迎了上來:「嚯嚯!楊兄弟,昨日匆匆而返,事情可還辦的順當?咱們『大秦車馬行』的牲口腳力不錯罷?」
楊朝夕面色微尬,抱拳歉道:「確是忠心耿耿的良駒。只是今晨跑得急了些,將昨日換的騾子累癱……現下便在門外,須多少銀錢、小道加倍賠付……」
覃清見這人散發遮耳、高鼻深目,又是羅鍋模樣,立時便認出是昨日仗義贈馬的「白駝老怪」杜沙洲。心知楊朝夕此刻早已囊空如洗,哪裡還有銀錢賠付?當即盈盈一禮、接過話頭道:「清兒見過杜大哥!那騾子命苦、折在我二人手裡,清兒願多出銀錢,請杜大哥厚葬了它。」
杜沙洲原本只是一怔,聽罷覃清之言,才知是騾子被活活累死。當下笑道:「還當是什麼大事?定然是頭年邁老騾、不堪二位驅使……也是壽限到了,該當今日飛升……嚯嚯嚯嚯!」
杜沙洲一面笑,腳下卻是不停,與二人重至門外。瞧了眼山道旁倒斃的騾子,這才微微驚詫道,「楊兄弟,究竟撞上了什麼十萬火急之事?竟將一頭健騾催逼至死?」
楊朝夕瞧著騾身上縱橫交錯、鮮血淋漓的鞭痕,面色愈發尷尬。只得打了個手勢、將杜沙洲邀至僻靜處,將救人之事大略說了。
杜沙洲終於恍然,偷偷瞥了眼幾丈外的覃清,悄然向楊朝夕豎了豎拇指道:「楊兄弟果然人傑!這般標緻的富家小姐,也甘願追隨左右,實在羨煞哥哥也!那騾馬不值幾貫銀錢,哥哥自會料理。你只管去尋道友商議要緊事,莫辜負了佳人,嚯嚯嚯!」
楊朝夕只得抱拳討饒:「杜大哥莫再取笑小道。不論覃師妹、還是崔六小姐,都是小道敬重之人,豈敢亂作他想?」
杜沙洲也收了笑意,面色微正道:「稍待哥哥便去知會屠戶、木匠、絹絹他們幾個,若有用得著之處,楊兄弟不必客氣!」
楊朝夕自是感恩懷德,連聲應下。心裡卻打定主意,若能不煩擾「賤籍四友」、還是莫將他們捲入此事中。畢竟那些妖物神通難測,絕非尋常武者所能招惹。
楊、覃二人交割了騾車,便向校場而行。
覃清自是去尋麟跡觀觀主元夷子佟春溪等人,好先將崔師姊下落詳細報知她們,再定施救之計。
楊朝夕卻深知降妖之事,除了師父李長源、便只有去尋自己那位老道友吳天師,方可得穩妥之法。至於上清觀觀主公孫玄同、弘道觀觀主尉遲淵等一些自己熟識的尊長和師兄弟們,未必便有良策,反可能累及他們安危。
於是抬步疾行,不過十多息工夫、便停在那長軒前。
守在附近的英武軍衛卒、香山寺武僧,卻是個個認得他,以為他又要做什麼「嘩眾取寵」之舉。登時挺槍架棍、舉刀持弓,將他團團圍起,一副如臨大敵的架勢。
居中而坐的元載,早便聽髮妻王韞秀說了昨夜府中之事。此時見正主之意現身,立時面色森冷,便要斥令眾人拿下。
便在此時,旁側一直觀戰不語的西平郡王哥舒曜,忽地起身叉手笑道:「元相容稟!這位楊少俠卻是末將叫來,預備納入行伍、為國盡忠的後生良才,未曾先報令元相知曉,是末將之過也!哈哈!」
元載聞言將信將疑,一番面色變幻后,才不陰不陽道:「既是將軍上賓,便交由將軍招待,倒是本相麾下之兵唐突了。都撤開罷!」
元載話語聲落,果然英武軍衛卒齊齊退開。香山寺武僧皆知哥舒曜虎鬚難捋,亦紛紛讓出一道入口。長軒下眾人瞧在眼裡,雖是表情各異,卻無一人開口聒噪。
楊朝夕傲然抬眸,瞥了眼笑面叵測的元載,當即抱拳恭身、向哥舒曜謝道:「哥舒將軍都敢以身許國,吾輩又怎能貪生懼死?待此間事了,必至營帳拜見將軍!」
說罷才舉步入長軒,走到安然而坐的吳正節吳天師面前,拱手笑道:「近來修行有惑,百思不得其解。故特來叨擾吳道友,可有閑暇為小道指點迷津?」
吳天師見他談笑之間、神情有異,知必有急事相詢,當下起身展眉道:「小友客氣!這便尋個僻靜處,與你品茗對弈、共論玄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