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江南方綠望楓紅 第九百四十二章 反骨
天正九年(1581)10月13日,小田原城天守閣內。
「主公。」已經年近七旬的北條綱成仍然是北條家上下最為活躍的主心骨,在北條幻庵意外離世后,連風魔忍者里的工作也要由他分擔不少。「根據近日忍者們傳回的情報,織田家在5天前開始聯合德川家,於尾濃地區、伊勢灣周圍進行了距大規模的戒嚴,我們的忍者全力滲透,也沒能取得多少進展,目前對尾濃地區的局勢一無所知。」
「尾張和美濃?」北條氏政對這個消息感到非常不解,搖晃著手裡的茶盞道,「織田信忠和德川家康的大軍不是都推進到駿河和武田軍對峙了嗎?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忽然在自己後方戒嚴起來?」
「德川家也參與了嗎?」北條氏康的四子北條氏規應道,曾經在今川家做人質時與德川家康相交的北條氏規後來一直負責與德川家的外交工作,因此對德川家的相關事務非常敏感,「德川家很少大範圍戒嚴的,這次居然一反常態,肯定是有要事發生吧。」
「顯然是又要有後方的增援過來了。」北條氏康的三子,也是北條家中目前最為重要的親族之一的北條氏邦立刻斷言道,「為了不讓我們摸清增員的領軍者和兵力,所以戒嚴了。」
「三弟說得有理。」北條氏康的次子,北條家中戰功赫赫的北條氏照也出言附和道,「估計是織田信長又派了一匹直轄過來吧。」
北條氏邦和北條氏照的發言得到了北條家家臣們的認可,大家紛紛開始猜測這支援軍的統帥和兵力,北條氏邦主張立刻派兵前去蒲原城增援武田家,不過擔憂紅葉艦隊位置的北條氏政依舊沒有應允。
就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之時,另一位坐在上手位的老者咳嗽了兩聲,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那是一個鬢髮花白、滿臉皺紋的老者,年紀比北條綱成還要大上十歲——北條家五色備中赤備隊功勛卓著的上任統帥北條綱高。從他名字里的「綱」字就可以知道,他和北條綱成一樣,都是北條家二代目北條氏綱的親信,比在座的一門眾們都要大上一輪。由於上了年紀,北條綱高早就退隱不問政事。不過此次決戰攸關北條家的存亡,北條氏政也把他請了出來做參謀。
「若是此等小事,織田家何必大費周章?」北條綱高搖了搖頭,似乎是對於後輩們的遲鈍而有些沮喪,「而且不僅是陸上戒嚴,連伊勢灣也封鎖了,顯然此事與紅葉艦隊的動向有關啊。」
北條綱成的話立刻讓評定室內除了北條綱成之外的眾人們都是臉色大變。
「紅葉艦隊來伊勢灣?」北條氏照第一個詫異地叫出聲來,「他們神秘地登船離開,不去襲擊我們東國的海岸,反倒是繞到伊勢灣登陸?那他為什麼不走過去呢?」
「因為這樣可以藏匿蹤跡。」北條氏規已經逐漸反應過來,歪著腦袋思索著道,「這樣紅葉軍就可以突然出現在尾濃,打亂我們原有的部署了。」
「可是他們為什麼不繞到里見家的房總半島登陸呢?那樣不是可以和織田信忠前後夾擊?還能直接繞過箱根天險。」北條氏邦順著北條氏照的思路說了下去,「如果他們是不願意分散兵力,而是想集中一處向前的話…紅葉艦隊又為什麼不把船再往前開呢?開到駿河放人下來不是更有突然性?」
「無論如何,在伊勢灣放下部隊都是沒有意義,浪費時間的。」北條氏照給北條氏邦補上了一句,讓先前覺得這一切都很合理的北條氏規也開始懷疑起來。
「兩位叔父…」北條氏政見自己的弟弟們討論了半天也討論不出個所以然來,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兩位老者,「有何高見?」
北條綱成皺著眉頭,與同樣臉色凝重的北條綱高對視了一眼,隨後會意地點了點頭。
「東山道。」北條綱成沉聲道,「是東山道。」
「東山道?從美濃往信濃進軍嗎?」這一次,連一直因為輩分不夠而不敢在這樣的軍事評定會議上發言的北條氏政之子北條氏直都忍不住開口道,「叔祖容稟,那裡的山路不可能支持數萬大軍通過的吧。武田家只要在木曾福島城一帶設下防禦,就可以一夫當關了。」
「是啊。」室內的其他人也紛紛應和道。
「無數人曾經這樣用『不可能』想過雨秋紅葉…孤身一人入楓葉山城的他不可能擋住三好家;中計中伏人數還少的他不可能在信玄公面前活下來;在北陸道的大雪裡他不可能贏謙信公…結果呢?」北條綱高掃了一眼坐在下手位的小輩們,又長嘆了一口氣道,「敬重你們的對手,他是站在這個亂世終末頂點的男人,永遠不要以為有什麼事情是雨秋紅葉和紅葉軍不可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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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北條家的評定室內激烈地討論著時,他們口中「一夫當關」的西南信濃已經發生了變故。
天正九年(1581)10月13日中午,信濃國木曾福島城。
「殿下…」武田家的傳令兵在被摁在地上亂刀砍死之前,還是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木曾義昌在幾個面色凝重的家臣面前,親自用刀砍下了武田家傳令兵的首級,向他們展示了一圈。
「如此,我們就是自絕於武田家,再無回頭路了。」
「殿下…」家中的家老山村良候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傳令兵的屍體,顫抖地對木曾義昌道,「夫人那裡該怎麼辦…」
山村良候口中的「夫人」,正是木曾義昌的正室,武田信玄的三女真龍院。木曾義昌也就是靠著武田家一門眾的身份,才得以擁有被武田勝賴派去獨自把守信濃西大門的信任。
「她是武家女子,在嫁過來的時候就應該有覺悟了。」木曾義昌不動聲色地強硬答道。
「但老夫人…少主和小姐都在新府城做人質啊…」山村良候的眼眶裡已經隱隱滲出淚水來,聲音也變得顫抖,「以武田大殿的性子,您這一反…老夫人、少主和小姐恐怕都要…」
「這是為了木曾家的存續所必須要做出的犧牲。」木曾義昌咽了口唾沫,努力用毫不動搖的語氣掩蓋內心的悲憤,「我們是源氏嫡流,這份家名和血脈傳承至今已經近千年了,我無論如何不能讓它斷在我這裡…武田家已經是窮途末路,繼續跟著武田家是死路一條。只有導向織田家,我們才有一線生機。」
「向織田家派出使者吧,我們應允了真田大人和天野大人的要求了。」木曾義昌咬了咬牙,狠狠地低聲道,「西信濃從此刻開始,對織田家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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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九年(1581)10月13日,木曾義昌剛剛叛亂之時,武田家並沒有得到任何消息,只是好奇於今天往返高遠城和木曾福島城的使者怎麼遲到了這麼多。然而到了天正九年(1581)10月14日傍晚,使者還沒有返回,高遠城城主、武田信玄第五子仁科盛信終於緊張起來。這可不是平時,現在大敵當前,木曾福島城這樣的邊境關隘重鎮失聯了一天可不是什麼小事。於是他連續派出三撥使者前去木曾福島城,卻都是音信全無。
天正九年(1581)10月15日清晨,仁科盛信已經意識到大事不妙。
「木曾有變。」仁科盛信親自帶著侍衛從高遠城中出陣,向著木曾福島城敢去。果不其然,在他們前進到木曾福島城東邊的宮越一帶時,發現了嚴陣以待的木曾軍。
「你去前面傳令,讓木曾義昌出來見我。務必在半個時辰內返回,如果你沒回來,我就當做你已經遭遇不測了。」仁科盛信向身邊的一個侍衛下令道,那個侍衛聞言臉色一變——他知道這是要送命的任務,但還是像一個傳統的武田武士一樣一言不發地領命行事。
一切並不出仁科盛信所料,他的侍衛沒有返回,等了一個時辰仍然杳無音信。木曾義昌,已經反了。
「木曾福島城天險,靠著這些侍衛絕對打不下來,即使加上我高遠城裡的全軍也辦不到。」仁科盛信的額頭上緩緩沁出汗珠,握著馬韁的手也痙攣般地死死捏緊,「西信濃的大門已經開了,織田家隨時可能殺進來…」
「木曾義昌啊木曾義昌,父親真是看錯人了啊,居然把姐姐嫁給了你這樣的孽種,你的母親和子女都在新府城啊,你是不要他們的命了嗎…」仁科盛信一勒馬韁,調轉馬頭便朝著高遠城衝去。回到高遠城后,他立刻對身旁的侍衛快速吩咐道,「快去通知主公!木曾義昌反了,織田軍馬上就要進軍了!讓他趕緊從駿河撤回來吧,再這樣下去信濃不保!」
望著使者一騎絕塵而去,爬上城樓的仁科盛信用手緩緩地撫摸著高遠城三之丸的牆磚。不出意外的話,他這裡就是信濃抵抗織田軍的第一道防線了…如果織田軍來得快,他是撐不到武田家的援軍回來的…他就要用手頭這幾千人,抵禦數不勝數的織田家大軍的攻擊。
「父親。」仁科盛信扭頭望向了諏訪湖的方向,同時狠狠地握拳:
「孩兒不會給武田家丟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