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江南方綠望楓紅 第九百四十九章 川中(4)
和只想在戰場上活下去的岩太郎不一樣,太田定武作為北條氏邦麾下的旗本武士,從踏上戰場的那一刻,滿腦子裡想著的就都是建功立業。他也曾發出過類似於伊達政宗「早生二十年」的感嘆,遺憾自己沒能生在亂世正中。當他到了元服的年紀時,織田家已經勢不可擋,北條家在關東的擴張似乎也到達了瓶頸,因此沒有幾次上陣的經歷。
這一次與織田家的合戰,對他來說簡直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賜良機一樣可貴。這是近20萬人規模的大戰,是全關東的大名聯合起來與已經掌握大半天下的織田軍之間的大戰,是決定天下歸屬的決戰。這樣的戰役,從古至今也沒有幾次,註定是要被記入史冊的。如果能在這樣的戰鬥里立下蓋世功勛,那該是何等的榮耀?這將是光耀門楣的大功,是可以讓祖孫後代無數人抬起頭來吹噓、讓他人艷羨不已的大功啊。
每次一想到這裡,太田定武就興奮地睡不著覺,連續好幾個晚上都是這樣了。在今天凌晨出兵時,他甚至因為自己的備隊沒能被分到先鋒而氣得幾乎當場拔刀。不過他現在不得不承認,這反而是他運氣好——作為先鋒的部隊基本上都倒在了雨秋家那奇怪的岩砦下,才給他所在的部隊衝到岩砦下架起雲梯的機會。
太田定武雖然有著一腔熱血,但並不代表著他是一個只會埋頭猛衝的「豬武士」。在剛才不斷行進的過程中,他已經大概參透了紅葉軍那古怪岩砦的奧秘之處。和傳統的呈凸多邊形的岩砦不同,紅葉軍的岩砦都是凹多邊形,就像一顆顆星星一樣,有很多個伸出的角。在攻擊傳統的岩砦時,只要衝到岩砦底下就是射擊死角了,之後就可以放心地用衝車攻城。而在架起雲梯開始攀登后,只要拿著一面鐵盾架在自己身前,箭矢也好彈丸也好滾石檑木也好就都能護住,攻擊只會來自自己身前。
可紅葉軍的岩砦不同,他幾乎不存在射擊的死角,岩砦下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會面臨交叉火力。衝到牆下的衝車會被另一個角上的鐵炮手射擊,爬在雲梯上登城的士兵會被背後射來的彈丸輕鬆擊落,而甚至衝到壕溝里躲起來的輔兵也會被另一堵牆上的鐵炮手像在老鼠洞里打老鼠一樣打死。
「以後的岩砦都該這麼修,不,連城都應該這麼修。」太田定武在心裡暗自盤算著,以後自己要是能擁有一座居城,一定要修成紅葉軍的岩砦這樣,「配上點鐵炮手,沒有鐵炮手的話弓箭手也可以啊,簡直是堅不可摧。」
紅葉軍的岩砦下此刻已經堆積了不少屍體,血水幾乎覆蓋了整片土地,踩在上面都有滑倒的風險。不過太田定武並沒有半點懼色,越是危險的地方就越有戰功。現在整條戰線上都沒有任何一個人登上岩砦,如果太田定武能拿下這先登之功,哪怕當場就死在城頭,也足以名留青史了。
想到這裡,太田定武便握緊了手上的鐵盾,大踏步地向著一架雲梯衝去,不時有彈丸射到他的腳邊,而他也不得不在屍體間不斷跳躍。好不容易他衝到了南起第一座岩砦的腳下,現在已經有七八個雲梯架到了岩砦的上,不過衝車卻依舊因為壕溝和強大火力的阻隔而沒有幾個被推到城下。
就在太田定武準備舉盾登上雲梯時,就在他的臉前又有一個爬梯的士兵被身後的子彈一槍擊中,慘叫著翻落在地,沒了呼吸。太田定武皺著眉頭看了眼那個士兵的慘狀,又看了眼他臨死時都沒有鬆開的右手武士刀和左手的圓盾,心中忽然有了一個念頭。他將本來拔在手上的武士刀插回了刀鞘,隨後右手舉起圓盾,低聲大吼了一聲給自己壯膽,便三兩步踏上雲梯開始攀爬。
和其他將盾頂在頭前的士兵不一樣,太田定武右手握著圓盾,側過身來一邊攀爬一邊用圓盾把身體的側邊擋住,用左手和雙腳奮力向上爬去。太田定武這詭異的攀爬姿勢讓周圍的其他士兵都感到詫異不已,哪有登雲梯的完全不管自己頭上的防禦的?
不過事實證明,太田定武在生死一線的戰場上做出的判斷是非常正確的。在他向上攀爬的時候,握著圓盾的右手足足被射來的彈丸擊中了兩次,可是頭上卻一點攻擊都沒有傳來。
「果然是這樣。」太田定武暗暗為自己的靈機一動而感到慶幸,「因為所有的人都把盾舉在頭頂,所以紅葉軍的鐵炮手沒有人攻擊架在自己面前的雲梯,而都是對準了在爬自己對面的砦牆的那些士兵們毫無防備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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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太田定武正在攀爬的那面砦牆上,天河備少校吉田宮一正在聲嘶力竭地大吼著指揮。在轟鳴聲、廝殺聲和慘叫聲不斷的戰場上,哪怕要和就在自己身邊的同伴說話,也必須要扯著嗓子來吼。
「不要攻擊自己面前的人,不要管他們,去射擊對面的活靶子!」吉田宮一大吼著指向了對面牆上那些正在奮力攀爬、對身後危險一無所知的北條家士兵,「相信牆對面的同伴!他們不會讓人爬上來的!我們也不能辜負他們的信任,要把所有向他們爬去的人都幹掉!」
「是!」砦牆上的鐵炮手們用齊聲大吼回應著自己的統帥,瞄準對面的敵人開火后,就立刻從牆邊退下,沒有任何一個人停留哪怕一下去觀察自己的戰果。後退后,他們立刻飛快地開始緊張的裝填作業,同時已經裝填好的鐵炮手則快速地從右側補上了他們的位置,將鐵炮再次對準了敵人。在這樣有條不紊的輪換下,棱堡上紅葉軍的火力一刻都沒有停過,越來越多的北條軍在紅葉軍面前倒下。
然而就在吉田宮一繼續指揮著鐵炮手進行輪換時,卻看到對面砦牆上的一個排長拚命地向他前後揮動右手——這是示警的含義。
還沒等吉田宮一反應過來,就看到自己正前方的雲梯上突然竄起了一個北條家的武士,將右手手中的圓盾狠狠地砸向了牆垛處的那個鐵炮手。鐵炮手猝不及防,被當場砸的頭破血流。不過還沒等那個武士抽刀出來進一步攻擊,早就待命在砦牆上的長槍手們立刻齊齊挺槍,將那個第一個登上棱堡的北條家武士給亂槍刺穿,使勁一推將他給推下了城牆。
「等得我身體都快凍僵了。」一個長槍手一邊活動著手臂一邊嘟囔著,「等了這麼久,愣是一個人都沒上來。」
「你愣在那裡幹什麼,卧倒!」吉田宮一看到自己的部下居然發愣了一下后,立刻非常不滿地高聲斥責道,「站那麼高,想當對面鐵炮手和弓箭手的活靶子嗎?」
被吉田宮一大吼了一聲后,那個長槍手才反應過來趕忙蹲下。他前腳剛做出反應,後腳就有兩支冷箭從他頭上劃了過去。那個長槍手嚇了個半死,立刻老老實實地卧倒,再也不敢多做什麼動作。而躲在牆垛后的鐵炮手,立刻繼續開始了輪換射擊的作業。
「剛才那個人是怎麼爬上來的?」吉田宮一被嚇出一身冷汗后終於回過神來,氣得低聲罵了幾句,「對面的鐵炮手都是瞎子嗎?有示警的功夫不能把他打下來嗎?派人去對面牆上問問,到底是怎麼搞的!」
過了一會兒后,被吉田宮一派出的副連長趕了回來,向吉田宮一彙報了剛才的情況。
「我去?」吉田宮一聽完報告後有些吃緊,「真的有人不顧頭頂,就拿圓盾擋著自己側面的嗎?」
「是這樣的大人。」副連長沉聲應道,「是否要改變防守策略?讓大家多關注一下自己身下的情況呢?」
「不行,不能改,這是先前的評定會議上殿下定下的規矩,所有人都要互相掩護,只有友軍的牆壁沒有遭遇攻擊時才可以攻擊自己牆下的敵人。」吉田宮一斬釘截鐵地拒絕道,「鐵炮射速再怎麼快,也不可能比得上一窩蜂往上涌的敵人。如果不互相掩護的話,我們的棱堡就毫無意義了。」
「但是…」副連長聞言還是有些猶豫,「敵人若是效仿剛才那個武士,只怕登城的人會越來越多。現在的情況來看,略微改變一些策略才更有利於戰局。之前直江大人的那次軍法判例不是說了,為了紅葉軍的勝利,可以做出與統帥和參謀部的決策不相符合的判斷嗎?上次在俱利伽羅對陣上杉謙信的時候,殿下不也鼓勵我們自主做出判斷嗎?」
「那就先去請示一下宇治大人,等待宇治大人的判斷吧!」吉田宮一略加思索后還是搖了搖頭道,「這樣事關重大的決定,我可不敢草率下達。」
在吉田宮一的請求傳遞過去不久后,宇治秀高給出了回應:各級軍官可以按照自己面臨的狀況對先前下達的指令進行調整,不必一成不變地墨守成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