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江南方綠望楓紅 第九百六十五章 交涉
天正十年(1582)1月10日,織田信長終於返回了安土城。不過就像是對玩具喜新厭舊的小孩子一樣,之前一直吵著嚷著讓丹羽長秀把安土城趕緊修完的織田信長在安土城住了幾年後,就對它沒那麼感興趣了,反倒愛上了在京都的寺廟裡下榻,本能寺就是他的首選。於是,在聽到織田信長返回安土城后,雨秋平並沒有去安土城找他,而是直接來了本能寺——果然雨秋平前腳剛到,後腳就遇到了趕來京都度假的織田信長。
「你倒是把余琢磨透了嘛。」風塵僕僕的織田信長看到了等在本能寺門外的雨秋平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就算知道余要來京都,你好歹也要去安土城白跑一趟裝裝樣子,然後再往京都趕啊。直接來京都,不是揣測上意又是什麼?」
「反正都已經揣測了,去安土城白跑一趟豈不是還有欺瞞主公的意思?」雨秋平看織田信長心情大好,便也笑著解釋道,「倒不如真實一點,直接過來省時間,主公不也最討厭浪費時間。」
「還在揣測上意?」織田信長笑了兩聲,隨後一揚馬鞭道,「進去吧,有什麼事情裡面說,余可不要在這外面吹風。」
「主公之前不是還在雪地里烤火嗎?」雨秋平想起了上次織田信長大晚上地不去屋子裡待著,反倒在雪地上圍著篝火坐的滑稽模樣。
「那次是看你穿得薄,想把你凍風寒了,這次你穿得比余還厚,就算了。」織田信長看了眼雨秋平身上的衣著,說出的話差點把雨秋平給氣得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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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吧,找余有什麼事?」織田信長剛在榻榻米上坐好,便隨手把斗篷一扔,對雨秋平問道,「家裡有那兩房美嬌妻侍奉,你沒什麼事肯定不會來這裡找余吧?」
「兩房…」雨秋平愣了一下,隨後意識到織田信長說的是阿市,干忙連連擺手道,「主公,都說了好幾次了,在下和阿市公主…」
「好好好好,隨便你說,別給余弄個外甥出來就行。」織田信長根本沒有聽雨秋平解釋的意思,隨便敷衍著點了點頭,讓雨秋平一肚子話沒法說,憋的夠嗆。
「是這樣的主公,在下這次前來,是想向你要一下去高野山探視佐久間殿下和林殿下的申請的。」雨秋平猶豫了一下后,最後決定不要彎彎繞,而是直接和織田信長說出自己的來意,以最大限度的打消懷疑。
織田信長聞言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一言不發地皺了皺眉頭。半晌后,竟然有些無奈和悲哀地嘆了口氣。這樣子,把雨秋平給嚇得夠嗆。
「主公…」雨秋平試探性地開口問道,回過神來的織田信長挑了挑眉毛,隨後開口訓斥道:
「你還叫他們『殿下』?」織田信長罵了一句話后就慢慢恢復了精神,用往日的神態和語調指著雨秋平的鼻子罵道,「你堂堂織田家第一重臣,管兩個被追放的庶民叫『殿下』?成何體統?被外人聽見了大家怎麼看我們?又怎麼看余的威信?難道被余流放的家臣都是冤枉的?都是深得大家尊敬的?哪怕被流放了也要叫『殿下』?嗯?那余就是昏君咯?」
「請主公息怒!是在下的不是!」雨秋平見狀趕忙俯身謝罪,但其實心裡反倒踏實了不少——原來織田信長剛才臉色變得那麼糟糕是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啊,雨秋平還以為自己不知不知覺逆龍鱗了呢。「在下以後自當注意!」
「你去看他們兩個幹嘛?該不會是要串通他們謀反吧?」織田信長顯然沒有對雨秋平的道歉滿意,狠狠地用摺扇在雨秋平的腦袋上敲了一下,隨後大聲道,「去見兩個流放的家臣幹嘛?」
「在下怎敢!主公何出此言?」雨秋平聽到織田信長的話后嚇了一跳,趕忙把腦門貼到了地板上,「在下只是因為之前受到過兩位殿…啊不,兩位前輩的照顧。如今天下已經平定了,想去告訴兩位這個好消息,再帶些酒水過去請兩位前輩吃些好的,探望探望。雖然他們罪無可赦,但也畢竟是為織田家立下過汗馬功勞的啊。」
「林佐渡當時可是想害死你啊,你居然還惦念著他?余可是不信啊?」織田信長聽到雨秋平的解釋后笑了起來,隨後連連搖頭道。
「主公是說當年京都的那次事情嗎…」雨秋平愣了一下,沒想到織田信長居然會直接把當時諱莫如深的真相給點破了,只得硬著頭皮解釋道,「林前輩也是為了織田家在拔刺吧…只是在下一片赤膽忠心卻遭到誤會,心下說沒有怨恨是不可能的。這次前去,也是想好好和林前輩聊聊,解開他對在下的偏見,也算是讓自己心裡舒坦點吧。」
「哦?一個被流放的棄臣對你有沒有誤會有那麼重要嗎?」織田信長還是挖苦了一句,不過似乎也算是認可了雨秋平的解釋,用腳在雨秋平的腰上隨便踢了兩腳后,就算是消了氣,隨口打發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要去看就去看唄?還能攔著你不成?余忙得很,天下平定還有那麼多處置要做呢,沒空搭理你。」
「多謝主公。」雨秋平匆忙再次俯身表示感謝,隨後便倒著膝行而出,準備離開。然而正當他踱到門口準備起身時,織田信長卻忽然又揚手喊住了他。
「對了,別忘了把你那個什麼稀奇古怪的國會和法院關了。」織田信長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衣衫,一邊隨口道,「你之前不是答應餘五年之內,最多六年搞定嗎?現在到時間了啊。一向一諾千金的雨秋紅葉不會就對自己的主公食言吧?」
「啊…這…」雨秋平一下子有些尷尬,眼神四處瞟了瞟,索性織田信長沒有和他對視,但他也支吾著不知道該如何答覆。
「天下也平定了,也沒什麼外部不安定因素了,你也不用擔心內部改革引起反彈了,大不了織田家四十萬大軍為你壓陣。」織田信長滿不在乎地在座位上重新坐好,朝著雨秋平那邊挑了挑眉毛,「這次你沒什麼拖延的借口了吧?」
「在下知道了。」雨秋平聞言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只得應了下來,隨後緩緩地退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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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織田信長的命令讓雨秋平非常頭疼,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不過眼下雨秋平卻沒把心思放在這件事上——不知道怎麼處理就索性先放著吧,現在他更急迫的事情是要趕緊去高野山上找林秀貞,把當年桶狹間-鳴海城之戰的真相問清楚。
回到楓葉山城后,雨秋平立刻讓侍衛簡單準備了些酒水食材,讓侍衛們找了些城裡酒樓的大廚,隨後第二天便匆匆出發向高野山去了。天正十年(1582)1月13日,一行人趕到了高野山。雨秋平向守衛出示了織田信長提供的文牒后,就被痛快地放行進入。畢竟天下已經平定,自家的重臣來探望探望前輩似乎也沒什麼不妥。
雨秋平跟著領路的侍衛來到佐久間信盛和林秀貞居住的部屋后,老遠就看到兩個老者正坐在庭院外的木桌旁對弈。一個身材健壯一點的顯然是佐久間信盛,而另一個稍顯瘦弱的明顯就是林秀貞了。林秀貞的狀態尚可,但佐久間信盛的頭髮都已花白——被流放的這段時間讓他衰老得格外之快。雨秋平本以為流放后的輕鬆生活能讓他修身養性,可是顯然不是如此——果然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宇喜多秀家的心性吧。或許看著同袍都在建功立業,自己卻只能在這荒野聊此餘生,世代家族奮鬥傳承下來的領地也都化為烏有,讓他心如死灰了吧。
在看到雨秋平到來后,林秀貞和佐久間信盛顯然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起身想要來迎接。雨秋平連忙快步迎上去,不敢讓兩位前輩多走。
「林殿下,佐久間殿下。」雨秋平躬身一禮,而林秀貞和佐久間信盛也立刻回禮,沒有一絲一毫的架子。
「紅葉殿下費心了啊。」佐久間信盛看到雨秋平身後的侍衛和廚子們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笑著搖頭,心態看起來比雨秋平想象中要好不少,「在這窮山僻壤吃慣了粗茶淡飯,紅葉殿下這是來給我們改善了呀。」
「好不容易習慣了粗茶淡飯,吃了這一頓怕是又要重回食之無味的地步咯,紅葉殿下這是來害我們的啊!」這段時間的追放生活顯然讓佐久間信盛隨和了一些,過去的他可不會用這樣的語氣和語調來開玩笑。不過雨秋平還是能其中聽出,這是佐久間信盛刻意再用輕鬆的語氣來掩飾內心的苦悶。
「佐久間殿下哪裡話?」雨秋平聞言也笑著指了指身後的隊伍,「這次給殿下帶來不少好東西,夠殿下吃一陣了。下次吃完的時候,主公若是允許,我說不定還能再來探望一次,帶點東西呢。」
「人來了就行,東西倒不是最關鍵的。」佐久間信盛笑著對雨秋平做了個「請」的手勢,要把他請進屋內,「之前林殿下沒來的時候,可把我無聊壞了啊,好不容易有人來陪我下下棋了。結果可好,他動輒就玩消失,早上去他那裡敲門找不到人,常常隔幾天才回來。之前又跑出去遊山玩水了幾個月,人影都見不到,可沒把我悶出病來。」
「誒?」雨秋平不解地歪過腦袋,看向林秀貞——明明被追放至此,看織田家的守衛和織田信長本人的態度,應該對人身自由的限制也算是嚴格,林秀貞怎麼還能跑出去呢?織田信長不怕他出奔嗎?
「佐久間殿下就是亂說,哪有什麼遊山玩水?」林秀貞聞言哈哈笑了兩聲,向雨秋平解釋道,「就是在這高野山附近轉轉罷了,都跟著主公的侍衛呢,哪有什麼興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