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可敢夜襲?
「冤家找上門了!老子還沒去赫圖阿拉,阿敏這兔崽子就等不及了!增派夜不收哨探,讓鄧起龍過來見我!
大帳中議論紛紛,幾個朝鮮將領聽說后金軍就在三十裡外,嚇得連忙站起。
如果不是眼下正在明軍大營,這些思密達們怕是要立即拔腿逃走。
「韃子來了?韃子來了!」
后金軍的戰力,朝鮮人是領教過的。
這些年來,努爾哈赤不斷擴張,除了對付海西女真,也會經常和朝鮮發生衝突。
成化年間,朝鮮人尚能越境抓捕那些挖參的建州女真。
到萬曆後期,經努爾哈赤整合過的建州女真,戰力直線上升。內鬥內行,外戰外行的朝鮮人,早已經不是建奴對手。
劉招孫沒空照顧這些朝鮮人感受,猛地將酒碗砸在地上。
等候多時的裴大虎立即率眾家丁沖入大帳,家丁手持利刃,將姜弘立圍在當中。
劉招孫快步上前,指向這位自私怯懦,冷酷無情的朝鮮都元帥:
「戚少保有云:將者,腹心也;士卒者,手足也。數萬之眾,非一人可當,必賴士卒!」
「為將者,愛士當如愛嬰兒,方可使士兵赴深溪,臨湯火!」
「所以才有吳起為士兵吮疽,霍去病投美酒於酒泉!」
「姜弘立!朝鮮兵每日都有人凍死餓死,你卻乘大轎,擁美姬!」
「你不顧士兵凍餒,侵吞義父發給你的糧餉,克減士兵救命的口糧,喪心病狂如此,你可知罪?!」
姜弘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在他眼中,這些明國將領都是頭腦發昏,五穀不分的蠢蛋庸人。
沒想到劉綎義子對朝鮮事物如此清楚,說起話來也是引經據典,還懂得什麼吳起霍去病。
姜都帥扭頭望向劉綎,劉綎直直盯著地圖,看都不看他。
「姜弘立!這次你出兵援遼,態度消極,多次在國王面前請辭。去年四月,光海君令你為都元帥,你反覆推辭,一直拖到七月。誤我大軍行程,其心可誅!」
金景瑞等將被劉綎家丁控制,兵刃加身。
這些「脫明派」雖然鐵了心出賣大明,此時做賊心虛,都不敢亂動。
姜都帥眼珠轉動,猜到劉綎可能已截獲他與代善的私密議和,心裡驚慌。
他表面強裝鎮定,手指劉招孫罵道:
「你這黃口小兒在此大放厥詞,血口噴人,是何道理?我朝鮮國為天朝藩邦,當然應該固守藩籬,哪能滋生事端?韃子猖獗,用我國疲弱之卒,入遼東賊窟,就像以羊攻虎。不僅無益明國征剿,對我朝鮮國也將招致禍端,生靈塗炭!所以本官一直反對援遼!」
姜弘立一番慷慨陳詞,聽得眾武將一愣一愣的。
裴大虎頻頻回頭,劉招孫示意他先不要輕舉妄動。
就這樣殺了姜弘立,其他朝鮮將領必然不服,劉招孫還需要拉攏金應河和一萬三千朝鮮兵。
見劉招孫沉默不言,金景瑞也跟著鼓噪,大喊冤枉。
姜弘立以為這群武夫被自己身上的浩然正氣震懾,一鼓作氣道:
「老夫三番五次向君上諫言,不可輕啟兵事。奈何平壤朝中,奸人作祟,非要將我朝鮮大軍送入死地!」
「罷了,今日既然落入你等武夫手中,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大不了就讓奴賊攻佔遼東,順帶把我們朝鮮也滅了,正所謂「君臣死社稷,王上守國門!」!到時看天朝皇帝如何降罪你等!」
劉綎抬頭望向姜弘立,被這位朝鮮文官的厚顏無恥所震驚。
他揮手示意劉招孫,示意繼續。
「君臣死社稷?這話你也好意思說出口!你這無恥狗賊!」
「大明各地調兵遣將,舉國騷然,皇上殫精竭慮,連內帑金都拿出來了。你這狗賊,拿著我義父給你的兵餉,在昌邑城狎妓宴飲,揮金如土,悠閑度日,一直拖到今年二月才出兵。」
「狗日的東西,昌邑過鴨綠江不過區區百里,你們竟走了兩個月!」
「萬曆援朝,義父率兵從四川救援,馬不停蹄,你們卻隱藏糧草不給咱們吃。明軍在平壤凍傷無數,好不容易將倭兵趕走,幫你們復國。天殺的白眼狼,天朝有難,不僅不援助,還要落井下石,在背後捅刀子。」
「姜弘立,你把東路軍路線告知奴賊,用咱南兵人頭換你給韃子的投名狀!」
說罷,劉招孫將從建奴細作身上搜出的密信砸在姜弘立臉上。
姜弘立臉色大變,幾乎昏倒過去。
也怪這些后金哨馬託大,根本不把明軍夜不收放在眼裡,才敢有恃無恐的將這樣重要的物證隨身攜帶,沒有及時銷毀。
家丁撿起密信,在朝鮮將領眼前晃了晃。
得知議和之事敗露,剛才還飛揚跋扈的金景瑞,此時像霜打過茄子,垂頭喪氣。
眼前浮現出義父在朝鮮浴血奮戰的畫面。
回望眼前恬不知恥的姜弘立。
劉招孫忽然有些哽咽。
為那些血灑異國的明軍將士感到深深不值。
「白眼狼!」
帳中其他明軍將領也是眼眶發紅,他們中很多人都參加過援朝戰爭。
劉招孫剛才所言,他們都是親身經歷。
一路走來,大家都知道朝鮮人拖延進兵,只是沒想到,姜弘立竟如此下作。
姜弘立長大嘴巴,絕口不提與后金議和之事,繼續反駁道:
「信是偽造的,不可誤信!」
「再說,行軍之事,兵家勝算,唯在得天時、得地利、順人心而已。去年冬日,天氣尚寒,不可謂天時也,道路泥濘不可謂得地利,老夫又不能統帥全軍,如何能急切進兵?從昌城過江后,軍士各持十日之糧,糧草斷絕····」
姜弘立還要長篇大論,旁邊坐著的劉天星早按耐不住,咣當聲響拔出尚方寶劍:
「一個個娘們似得!磨磨嘰嘰,康監軍,借你尚方寶劍一用!」
喬一琦一臉愕然,他正要勸說,劉天星拎著尚方寶劍刺入姜都帥心口。
劉天星平日殺人如麻,一劍下去猶不解氣,抽出自己腰刀,猛地將姜弘立斬首。
可憐姜弘立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就這樣橫死當場。
他眼睛睜大,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金景瑞酒已全醒,知自己必死無疑,一把推開身邊家丁,搶過一把腰刀,語無倫次道:
「你們竟敢殺都帥,反了!韃子兵來了,都殺光!把你們抓去做包衣!」
劉綎對劉招孫點點頭,劉招孫大聲道:
「賊人姜弘立、金景瑞私通建州,出賣大軍軍情,陰謀刺殺劉總兵,罪該萬死!即刻格殺!」
眾家丁一擁而上,把癱軟在地的金景瑞亂刀砍死。
大帳之中,死一般沉寂,只有兵刃入肉聲與朝鮮人牙齒打戰聲。
剩餘朝鮮將領跪倒在地,嘴裡說些聽不懂的夷語。
左副將金應河手按刀鞘,冷冷望向這邊。
劉綎抬頭望向眾人,目光停在屍體上。
「姜、金二賊,已經伏誅。本將最善識人,諸位皆是忠勇之輩,好好殺賊,滅了努爾哈赤,管你是朝鮮還是明國將領,天朝都會重用,都會重賞!」
說罷,他回頭望向康應乾,繼續道:
「今日之事,康監軍與喬監軍將如實陳奏內閣,內閣方大人與老夫有過命的交情。他會上報大明天子。當今聖上,睿智英武,當會體察我等用心。」
「諸位皆是功臣,到時少不了賞賜,對你們朝鮮國光海君,可說兩人是被建奴射殺,想必他不會怪罪在諸位,諸位以為如何?」
砍人的家丁,手中腰刀還在淅淅瀝瀝的滴血,各人殺氣騰騰,面露凶光。
帳中一眾朝鮮虞候、副將都低垂著頭,面如土色。
大家不是傻子,劉綎既然敢斬殺姜弘立金景瑞,想必兩人的家丁也被控制,甚至已被全部斬殺。
這種場合下,誰要是敢說個不字,便會被立即砍死。
這些朝鮮將官,打仗雖然不行,看風頭的眼力卻是有的。
這次出兵遼東,朝鮮國內,脫明派勢力本不佔優勢,現在兩位脫明派大佬忽然已經不在,親明派地位必然更加鞏固。
退一萬步講,即便以後光海君想要追究,給他男人報仇,恐怕也只能不了了之,畢竟法不責眾。
這位光海君得國不正,朝中反對他的人一直不少。
各人立即跪倒在地,對劉綎再三行禮,鼻涕眼淚流了一大把,表達對大明以及劉總兵的忠心。
劉綎滿意地點點頭,游擊將軍鄧起龍與哨官袁見龍已到帳外,劉綎連忙招他們進來。
身材矮壯的鄧起龍走進來,後面跟著袁見龍,兩人對倒在地上的屍體皆是熟視無睹。
兩人單膝下跪,朝總兵行軍禮,劉綎招呼他們起來。
劉招孫看鄧起龍一眼,只見他身披藤甲,腰插箭袋水壺,斜信袋裡還有火石椰瓢等物,皆是戚家軍裝備,估計他們是剛剛巡營回來,不由對此人多幾分敬重。
「鄧將軍,鑲藍旗現在何處?」
鄧起龍作勢就要從座位站起,劉綎揮手讓他坐下。
「稟大人,奴賊二貝勒阿敏率八千戰兵,日落前在董鄂路紮營,奴賊派出白甲兵向南哨探,與我軍夜不收在西北二十里遭遇,雙方各有傷亡,活著的夜不收回來稟告說,奴賊馬營收攏,火兵造飯,尚不確定今晚是否來攻,末將已讓炮營、馬營嚴整待命。」
聽說有八千建奴,劉綎眉頭緊皺。
他在朝鮮時便聽人說過,一個建奴可抵十名倭寇。
原以為只是胡說,這趟來遼東,見八旗戰兵鎧甲精良,不在明軍之下,就連杜松都不是建奴對手,當下不免有些擔憂。
「八千真夷,看來這阿敏是想一口吞了咱們!」
眾將臉色陰沉,尤其是幾個朝鮮將領。
劉綎環顧四周,沉吟片刻,終於開口道:
「都說說,該怎麼打?咱先透個底兒,大軍糧草只夠一個月,所以不能像這狗賊姜弘立一樣,久拖不進!」
鄧起龍順著劉綎目光,瞟了眼地上的姜都帥,沉思片刻,正要開口。
旁邊有人搶先道:
「義父,既然奴賊不來打我,我就去打他,孩兒請率一千精銳,夜襲鑲藍旗,挫殺奴賊銳氣!」
眾人循聲望去,請戰的正是劉綎義子劉招孫,他昂首挺立,目光掃視眾將,一臉凜然。
「一千人馬去打八千韃子兵?」
「不妥吧。」
「軍中可以夜戰的兵士恐怕不多啊。」
眾人議論紛紛。
劉招孫斬釘截鐵道:
「三萬人馬,挑選出一千可以夜襲的精兵,應當問題不大!諸位,眼下兵凶戰危,若等明日鑲藍旗來攻,我等下場恐怕還不如杜松馬林!趁阿敏輕敵,一擊挫殺鑲藍旗銳氣,機不可失,不容遲疑!」
劉綎撫須點頭,他久經戰陣,知道士氣對軍隊的重要性。
要不了多久,杜松馬林慘敗的消息就會傳遍全軍。
東路軍糧草不濟,鎧甲火器匱乏,火炮也是最少的,眼下孤軍深入,原本就士氣低迷。
若不能給士兵們戰勝建奴的信心勇氣,接戰後必然一觸即潰,結局只會更慘。
與其等后金兵來打自己,不如主動出擊!
「好,那便由小十三全權負責,東路大軍三萬人馬,任由你抽調!」
劉招孫謝過義父,心中大喜。
鄧起龍抬頭望向這邊,雙手抱拳道:
「我們南兵這次來遼東,就是來殺韃子的,鄧某願往!」
劉招孫讚許望向鄧起龍,劉綎也是微微點頭。
「浙兵驍勇,有鄧將軍加入,大事可成!」
「鄧將軍既去,末將也要跟隨!」
說話的是袁見龍,原本歷史上,他與鄧起龍都在渾河血戰戰死。
劉招孫抬頭望向身材高大金應河,大聲道:
「金將軍,姜弘立已伏誅,大軍不可一日無帥,你可統率朝鮮全軍,助大明對抗奴賊!都督的位置就由你來坐了!」
眾家丁手按刀鞘上,虎視眈眈望向金應河。
劉天星將尚方寶劍奪回,指向金應河,只等他開口。
金應河神色不變,過了半晌,淡淡道:
「奴賊是天朝大患,也是我朝鮮國死敵,往年越境挖參,無端傷我國百姓性命,這次隨行的那美姬全家就是被建奴所殺!末將與建奴不共戴天。金某不才,只能率一偏師,都統帥是做不得的!你等不必強求,否則,今日金某隻有一死!」
劉招孫哈哈大笑,這金應河還真是有骨氣,怪不得能和巴牙剌血戰到底。
想到這裡,他按住家丁兵刃,上前道:
「義父在平壤時,便聽聞將軍大名,說你少年英雄,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劉招孫目光炯炯:「將軍可敢與建奴血戰,隨我去夜襲,挫殺鑲藍旗銳氣?」
金應河霍然起身,人熊一般的軀體威風凜凜,他先朝高座之上的劉綎抱拳施禮,轉身對劉招聲拱拱手,聲如洪鐘道:
「敢不奉命!」
裴大虎捏了把冷汗,生怕這個朝鮮猛將要給姜弘立報仇。
看此人身手,一人打殺幾個家丁不是問題,眼下免去一場拼殺,也是萬幸。
夜襲人馬基本敲定:劉綎麾下家丁一部,鄧起龍袁見龍麾下浙兵一部,金應河麾下朝鮮弓手一部。
當下,三人開始討論夜襲細節。
事不宜遲,此時立即行動,等到明日阿敏就主動來攻了。
這時,忽聽到後面有人怪叫:
「怎的,看不起老子?老子也要去!」
眾人回頭看時,卻是剛才刺殺姜弘立的劉天星。
劉招孫沒想到,平日處處與自己為敵的四哥劉天星,此時肯捐棄前嫌,隨自己去殺建奴。
多一個幫手,便多一分勝算,劉招孫沖他兄長點點頭,大聲對眾人道:
「回營準備,半個時辰后,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