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隻魚,一棵樹,一夢雲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隻魚,一棵樹,一夢雲中

何春夏褪去黑暗的雙眸里密布著血絲,震驚,迷惘,回憶..無數的情緒交織在她疲憊至極,難以撐開的雙眸中,她的額角處青筋暴起,好似有巨錘一下一下重重砸在腦海,痛苦麻痹了她的思緒,讓她只能獃獃地怔在原地。

海棠。

一枝梅。

雪地里背手前行的身影。

劍道的盡頭。

花海。

師父,你看見花海了嘛?

師父...

長恨從手中滑落,她用力按住自己的額頭,雙眼滲出血來,緩緩跪倒在地。

「師姐....」熟悉的輕聲入耳,隨即是骨骼爆出的悶響,張舟粥的四肢被藤蔓纏繞,擰轉脫臼。他早疼得沒了力氣,葉殊離世的哀痛擊潰了他的神志,他竭盡全力撐到現在,只是輕輕出聲一句,話未說完,咬牙頂住的那口氣一泄,暈死過去。

「這一劍...」

齊白羽瞪大了雙眼,先前他的臉色因為精血喪失變得蒼白且虛弱,而然那張自信,不屑與驕傲的臉從未變過。他很久沒有再出現過這樣難以置信的神情,直到此刻,他看見葉殊燃盡生命的最後一劍。

齊白羽可以憑藉天機鎖控制何春夏的神魂,因為她身上流著李青藍的血,她的血脈里,藏著天的影子。

葉殊的這一劍,刺的不是何春夏,而是那道天的影子,天的力量,在那一劍之威下,燃燒殆盡。

凡人之力,劍可破天。

「有趣。」齊白羽咬咬牙,他的震驚很快消逝,不在算中,逆天之劍,又能如何?葉殊已然魂飛魄散,張舟粥和二哥不過是將死之人。此戰不算艱難,蛟龍瞎了隻眼,齊白羽費了些心思,待會還得出發去朝天宮殺掉莫青衫,帶走李思怡。

要殺掉何春夏嗎?他突然有些累了。

何春夏已經醒來,不再如先前那般能被輕易操縱,葉殊,張舟粥身死,齊白羽和何春夏就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留一個不再算中的人一命,等於留下無數的變數,此刻她神魂虛弱,要動手,現在是最好的機會。

他猶豫了。

嘿,我可是毫不猶豫的,幹掉了二哥。

齊白羽自嘲笑笑,攥在手中的天機鎖重新開始發燙,他心念一動,洞內散逸在角落的血霧聚攏來,凝結出一枚冰刃握在掌心。齊白羽一步一步緩緩走前,只消輕輕向前一推,冰刃便能刺穿何春夏的后心。

唉...

一聲悠長的嘆息。

齊白羽手中的血色冰刃轉瞬消融,冰屑從手心飄落,他皺著眉。

「道可破天,這樣簡單的道理,我卻是剛剛才能想起來。」

「我以為,李青藍只有一個。我以為他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那一個。」

「為什麼會是葉殊?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沒夢到過蝴蝶,沒有天的血,一個普普通通的,走著自己的劍道的人。」

「就該是他。」

「一個普普通通的,走著自己的劍道的人。」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道,是大千世界,億萬生靈,是星穹之下,數萬萬年,是自然之自然,是本源之本源,是法則,是真理...」

「呵,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有至極邪?」

「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天不能破道,因為他也走在屬於他的道上。」

「這便是道,天有天道,天外天,有天外天的道,芸芸眾生,有芸芸眾生的眾生之道。」

「數十輪迴,千年歲月,在天面前,不過是一個眨眼,這樣的偉岸浩瀚,要用永恆和無窮去形容的存在,卻也會輸給渺小的,猶如一顆砂石,一粒塵埃的人。」

「要相信自己的道,可以斬斷那張名為命運的網,要相信自己的道,可以從無盡的深淵與黑暗中開出一片花海來。」

「唉...」

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背著手走到洞口,抬頭,仰望蒼穹。

何春夏並沒有聽清莊周說的話,她無意識地抬起頭來,看向莊周的背影。

月色籠罩,灑下幾分落寞。

千年歲月堆積下的落寞。

「你的心要碎了。」莊周好似能感受到她的目光,背在身後的右手,輕輕翻腕,打出一個響指。

何春夏閉眼,急促的呼吸聲漸漸平和下來,從她眼角滑落臉頰的兩道長長血淚開始乾涸,她蜷曲著身子,安靜睡去。

齊白羽平靜地看著這一切,命運的網在眼前浮現,莊周胸前那道隱隱的長線已然消失,這世上,不在算中的人又多了一個。

亂七八糟的事情真的很多,一切不如想象中的順利。齊白羽有些疲憊,他握住天機鎖的手攥得緊了些,他攥著天的力量,這力量讓他能夠以絕對的自信面對一切。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將莊周真正放在眼裡過,這個歷經數十輪迴,千年歲月,寫下《養生主》《逍遙遊》,甚至能窺見道的本質的凡人。

凡人。

一個例外的凡人罷了,若不是闖入陰陽界,牽動墜星,天跟齊白羽根本不會注意到這樣的小例外。將星所迫,武當到南京,一路,莊周一直默默跟在身邊,齊白羽從未想過他會逆天而行。

千年的沉寂,一個藏進人群千年的例外,逆天?太意外。

不在算中,輪迴不死。

殺了莊周,他的魂魄並不會消散在天地間,而是再入輪迴重生,茫茫世間,何處去尋。

想到此處,齊白羽才反應過來這例外的意外,有些棘手。

「一道只會玩些故弄玄虛小把戲的影子,應該攔不住我。」在齊白羽思索之際,莊周回身,上前去探了探倒在一角的齊白鈺的鼻息,又打了個響指,纏繞住張舟粥的藤蔓不再生長收縮,「不過,我也沒信心,在這裡把你留下。」

「有趣。」

齊白羽冷下臉來,他手心裡攥住的天機鎖開始旋轉,滾燙著在昏暗的洞穴里發出光來。

「你不過是一個普通人,沒有天的血脈,亦不是余朝後裔,沒有星辰之力,天機鎖,你本該合不上的。」莊周背手而立,將雙手藏在齊白羽看不見的身後,「我想,你是靠著天心花,才成了這道偷藏進天之下的影子。強行窺破天機,大損精血壽元,你活不長了吧,所以要煉不老丹續命。」

「是。」齊白羽咧出個苦笑,搖了搖頭,「我讀你的道長大,曾獲益無窮,本該對你多些敬意的。天道蒼蒼,我能窺見的,不過滄海一粟,如你所說,千年歲月,在天的面前,亦不過一個眨眼,我想,活的久些,見的,也就會多些。」

「依附天道之下,世間行走,挺好的。」莊周笑笑,「戰事要起了,生靈塗炭是遲早的事,放他們活吧,大勢已定,禮樂崩壞,即使沒有天命,人貪婪,慾望,對權勢的追逐...戰事在所難免,既然結局已經定下,幾個人,翻不了天的。」

齊白羽猶豫了一瞬,堅定搖頭,「差點被你騙了,葉殊的那一劍,我想我會永生難忘,嘖,何春夏,她,她只會比葉殊走得更遠。」齊白羽不動聲色,手中天機鎖的光亮大盛,「殺了你,讓你轉世,一個不在算中的人混入人海,會是大麻煩,但等到你成長到能再度醒來的那一天,已是數十年後,我想,到那時,我活的夠長,就有了辦法解決。想來想去,殺了你,最好。」

話音剛落,齊白羽立刻低頭垂手,翻身側步。

莊周的手從身後飛快閃出,垂在身側,他嘆了口氣,「果然。」

殺人,要快,要狠。

這是他在輪迴中,悟到的一條微不足道的道理。

剛才的那一瞬間,數枚黃豆從莊周的指間飛出,直指要害,卻被齊白羽未卜先知躲過。

「您不是也玩這種小花招嗎?」齊白羽穩住腳步,嗤鼻一笑。

「試試。」莊周聳了聳肩,思緒卻飄到了靜樂宮明道閣的地窖里,歲月的塵埃化作文字,思哲千年塵封的記憶在腦海中清晰,這讓他閉上眼,笑了笑,「如此想來,我對天外天的嚮往,不是因為想跳出永生,也不是想變成蝴蝶,我是莊周,我想,我是想追隨我的道,大道逍遙啊!」

「先師老君曾留下三件道派聖物,二十四長生圖,五雷正法,天機鎖,這三件聖物,卻在時間的長河中,被天機道人奪去,成了天機一脈的傳承。」

「先師老君,弟子蔽於天而不知人,直至今日,方得豁達,道派之物,該歸道派之人,請老君助力。」

清脆的響指在空曠的山洞迴響。

「急急如律令。」

......

朝天宮附近的林間,雞叫聲剛起,值守巡防的兩名軍士打著哈欠,意猶未盡的議論著昨晚發生的奇景,忽然,其中一名軍士提起燈來,照向山路邊賓士而來的巨大黑影。

「野豬!」另一名軍士驚叫出聲,他看著眼前這如小山般撞來的巨豬,下意識立起長槍,槍尖不斷顫抖著,與那野豬身上聳立的鬃毛遙遙相對。

兩人屏住呼吸,在這巨物面前,人對自然本能的敬畏讓兩人的雙腿如灌鉛一般,再難挪動。

那野豬奔走飛快,轉瞬便來到兩人的身前,一個略有些稚嫩的聲音從那野豬背上傳來。

「齊家的大少爺在成為斷雲劍主之前,有個名號叫千金難買命。聽說,只要一口氣在,就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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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何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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