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雪中卧病見真情 風雲忽變斷音信(下)
多日的往來讓雨輕更加肯定庾萱對自己的痴迷,同大道寺知世對小櫻的喜愛如出一轍,偏巧還重名了,雨輕甚是歡喜,每當喚她『知世』,都有種別樣的熟悉感,十分喜悅,庾萱問何故如此?
雨輕便一本正經的向她解釋道:「知世故而不世故,歷圓滑而留天真,乃真性情也。」
庾萱見她如此誇讚,竟受寵若驚,又覺雨輕學識廣博,自愧不如。
二人日漸親密,無話不談,即便秋風蕭瑟,落葉滿地,雨輕也能想出新穎的點子讓她作畫,畫師張墨暫居洛陽,時常會教授庾萱一些作畫技巧。
雨輕在旁也開始學習,只是痴迷程度不如知世,偶爾獻醜,張墨只是捋須不語,雨輕便壯膽一問,
「張先生,我的資質可否?」
「資質尚可,悟性也可,只是不通水墨筆法,需要從基本技巧練習,或能有所造詣。」
雨輕點頭,庾萱貼耳道:「雨輕你聰穎過人,日後絕對能作出好畫。」
「知世,作畫要專註。」張墨捋須微嗔道。
庾萱低下頭,不敢再竊竊私語。
雨輕見這個知世又開始吹捧自己了,不禁心虛起來,萬一將來作不出好畫,豈不是要貽笑大方?
庾家的那片竹林子很是僻靜,雨輕同庾萱時常來此下棋,二人棋藝一般,重不在輸贏,而是恣意笑談。
「這局我輸了。」雨輕笑道,然後玩了個簡單魔術,把手帕塞進手裡,弄了會攤開,手帕沒了,手掌全張開這樣的。
庾萱看得一驚一乍,雨輕微笑著告訴她原理,庾萱笨拙重複的過程中,還問道:「之前你講的《西遊記》中的孫悟空三借芭蕉扇,第二次孫悟空變成小蟲,飛到杯子裡面,第三次呢,他又變成了什麼?」
「知世,這麼怪誕有趣的故事怎麼不與我們講講呢?」
有一高一矮兩位少年結伴而來,高個子的少年白皙的皮膚,暖暖的陽光照的他臉頰微紅,笑起來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鳳眸微眯,打量著雨輕。
稍矮一些的少年皮膚略黑,神色黯淡,垂頭喪氣的走過來。
「表哥來了?」庾萱放下了棋子,牽著雨輕的手一起迎過去,只覺他面色陰鬱,上前就問:「郗哥哥,他怎麼了?灰頭土臉的,又是被王秀欺負了?」
知世口中的『郗哥哥』就是高平郡郗家之子,郗遐。
傅暢不言,只是坐下,讓奴婢端來一碗涼水,他猛灌一口,埋怨道:「在學堂里,他王瑤謹(王秀)和溫氏兄弟處處與我作對,今日就給我出了一難題,『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明日若答不出,就要在所有學子面前出醜,王秀還口口聲聲說『北地傅氏,不堪與他同窗』!」
「他是尚書僕射王衍的幼弟,又得石崇賞識,自然目中無人,可是他這般說我們北地傅氏,真是可恨!」庾萱確實有些惱怒。
「兔子十二隻,雉雞二十三隻。」雨輕很快說出答案,看到傅暢震驚的目光,微微一笑:「明日你不會出醜的。」
「你會算數?」
古銅色皮膚的少年摸了摸後腦勺,圓圓的眼珠轉動著,似是想不明白。
「讓兔子和雉雞同時抬起兩隻腳,這樣籠子里的腳就減少量為總頭數乘以兩隻,由於雞隻有兩隻腳,所以籠子里只剩下兔子的兩隻腳,再除以二就是兔子數。」雨輕細細講道。
傅暢似懂非懂,頭搖晃著像是在苦算,不過看神色依舊解不出。郗遐坐在一旁,安靜的聽著,心道:這種解法真有趣,難為這個女孩能想得出。
雨輕直接撿了一根細枝杈,在地上畫著,乾脆用方程式的方法為他講解,
「設雉雞為甲只,兔為乙只,甲加乙等於35,兩倍的甲加四倍的乙等於94,兩倍的甲加兩倍的乙等於70,然後94減去70等於24,這就是兩倍的乙數,兔子就是12隻,雉雞就是23隻。」
雨輕故意把xy變成甲和乙,講得有些費勁。
「這麼算確實簡單易懂些,不過這些是數字嗎?」傅暢指著那些阿拉伯數字,心生疑竇。
郗遐似笑非笑的望著雨輕,問道:「你是從哪裡學的算數?」
雨輕這才發覺自己大意了,晉朝哪有阿拉伯數字呢,便笑道:「當時看到一本古書,就有這樣的數字,比壹貳叄好寫些,當然這種算數方法也是在那本書里記載過的。」
傅暢著實佩服,蹲身還在仔細看著,渾然不知雨輕和庾萱已然起身,他嘴裡還一直念叨著,「解法真妙,太妙了。」
郗遐搖頭,調侃道:「你這樣的說辭可不足為信,若說是遇見了什麼世外高人,倒還聽的真切些。」
雨輕暗想:好一個難纏的傢伙,還真要刨根問底,只能當聽不到了。他那雙眼睛像是看透了她的小心思一樣,哈哈一笑,道:「什麼時候也給我們講一講那個什麼西遊記?」
雨輕含笑著不語。
「表哥,那日我就說過,雨輕天資聰慧,這樣的算數當然難不倒她了。」庾萱沾沾自喜,彷彿是自己解出來的一樣,然後開始變那手帕魔術,可惜又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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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輕又當面做了一次這個小魔術,庾萱照葫蘆畫瓢似的重複著這些動作,還是失敗。
郗遐淡笑,道:「讓我也試一試。」庾萱愣了一下,然後把手帕遞給他,他簡單幾下,手帕像飛了一般,不見了。
庾萱不禁拍手稱讚,「不愧是郗哥哥,學什麼東西都比別人快。」
雨輕也抬眸注視著這個少年,難道他知道這個魔術,或者說他有做魔術師的天賦,總之這樣輕易的就破解了,自己在前世還練了整整兩個星期,真是敗給他了。
傅暢站起身,感覺有些熱,粗壯的胳膊一擼袖子,說道:「本來我想明日向夫子告假,經日夜苦算總能解出來,到時再回學堂,不然自己白白受辱事小,毀了北地傅氏的名聲事大。」
「哦,原來你是要徹夜解算,倘若一日算不出,就一日不去學堂了?」雨輕不覺好笑,有這般持之以恆的毅力,倒很貼合他的膚色,真有小小男子漢的模樣。
傅暢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輕聲說:「這不是被你解出來了,明日就不用告假了。」
庾萱被他的窘狀逗樂了,笑問:「表哥說話怎麼聲音都變小了,平日里那可是底氣十足的,難道今日感到難為情了?」
「就你話多,《論語》念到第幾篇了,待會兒告訴姑母,讓她罰你。」
傅暢卻看了一眼雨輕,心裡滿是欽佩,甚至覺得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與她的品性正契合。
雨輕這時抬首,眼望一鶴排雲直上,嘆道:「心緒逢搖落,秋聲不可聞。」
「你有心事?」傅暢皺眉問道。
雨輕微微垂下眼睫,「只是無謂的的感傷罷了。」
其實她看著傅暢,竟不自覺的想起澈哥哥,那個有時痴獃有時又充滿好奇心的男孩,和剛剛蹲在地上算數的傅暢一樣,只是境遇天差地別,或許他們根本就不在一個世界里。
郗遐望著這個與眾不同的女孩,愈發覺得她是個有故事的人,他的唇角微微上揚,拂袖而去。
「雨輕,過幾日荀姐姐家就要回洛陽了,我母親已經和左太妃商議好,到時一起過去。」庾萱雙手緊合,萬分期待的樣子。
「荀姐姐到時肯定要笑話你的,學識不見長,話卻越來越多了。」傅暢故意嘲諷她道。
庾萱「哼」了一聲,拉著雨輕的手,轉過身去,悄悄說道:「荀姐姐容貌絕佳,只是性情冷淡,寡言少語的,不過我知道,她也是很暖心的人,才不會奚落我呢。」
雨輕聽她這麼講,就知道這位荀姐姐是個冰美人,不擅交際,與知世能夠交心倒讓人頗感意外。
再轉過身來,見郗遐早已走遠。
「小郎君,小郎君!」一小廝跑了來,喊道:「大人喚您回去,說是有貴客來訪。」
「哦。」傅暢應道,又想再和雨輕說些什麼,無奈被庾萱故意攔著,也就作罷,匆匆離去。
潁川荀氏,自東漢以來就是名門望族,直至荀勖,累官至光祿大夫、儀同三司,守尚書令,久管機密之事,才思敏捷,能揣摩人主心思,不觸犯人主之意,才能長保爵祿,蔭佑子孫。
聽知世所言,荀勖乃畫師衛協之徒,因其父早逝,幼年便由舅家(母親鍾氏)撫養,其間與堂舅鍾會關係不睦,荀勖有一把寶劍,價值連城,常在鍾會母親鍾夫人處放著。鍾會設法奪之,荀勖只能吞聲。
後來鍾會與兄長斥巨資修建了一棟宅子,極其華美,還未搬家,荀勖便悄悄潛入宅中,作了一幅太傅鍾繇的畫像,衣冠相貌栩栩如生,鍾會兄弟見狀,悲傷哀痛,便空置不住。荀勖也算報復了之前奪劍之仇,日後也就流傳『潛畫太傅』這一典故。
庾夫人在待字閨中時就曾在荀家學過琴,荀勖善解音聲,時稱他是「暗解」。並且負責調整律呂,修正雅樂善,掌管音樂之後,音調不能協調,他曾在路上聽到趙地商人的牛鈴聲,識辨其中音律,便下令讓郡國都送牛鈴來,果然得到了音調和諧的牛鈴,調好了音律。
可惜荀勖早幾年已經病故,荀家姐姐就是荀勖之孫,荀宓,是出了名的高冷,善箜篌,聞之如潺潺流水,空谷幽幽,讓人忘返。
秋晴萬里,幾輛牛車相繼在荀宅門前停下,庾萱沒等侍婢攙扶,就自個下來,奔到左芬牛車旁,就等著雨輕她們下車。
「知世。」雨輕身著粉衫,高興的喚道。
然後她靈巧的蹦下來,牽著庾萱的小手,跟在母親和庾夫人身後,緩緩走進去。
賓客盈門,喧囂繁富,眾女眷紛紛走向了內院,綠竹疏桐,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的石縫中瀉下,清新怡人。
清一色身著藍衫的奴婢們端著茶水果脯送至廳堂,雨輕和庾萱趁著貴婦們寒暄之際,悄悄溜了出來。
尋著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來至倚桂軒,只見這一處栽種著許多桂樹,在綠葉的掩映下,朵朵桂花開得旺盛而熱烈,一叢叢、一簇簇的桂花像是星星在閃爍,可愛非常。
清風吹過,就像下了一場花雨似的,飄落在衣衫,雨輕手心上還沾著點點黃色花瓣,輕盈而躍動。
「荀姐姐未到前廳,原來躲到這裡來了。」庾萱一眼就望見在小窗下看書的少女,沖著雨輕笑道:「她倒是清靜了。」
雨輕遠遠望去,卻是一位極其秀雅的少女,比她們年長一些,容色晶瑩如玉,如新月生暈,靜靜的讀著毛詩,眉時而蹙起,時而又舒展開來。
當抬眸看見她們,白皙的臉上泛起了微微的紅暈,起身,待要出去相迎,卻又扭頭回身,好像忘了什麼似的。
「荀姐姐!」庾萱早已拉著雨輕奔過去,笑問:「姐姐為何在此讀書?今日可是你們荀家辦的喬遷喜宴,你怎麼能不露面呢?」
荀宓抿唇不語,只是好奇的瞧著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