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道院西風留異客 雪獒認主守屋舍(上)
轉眼冬去春來,除了練書法,還要時不時與庾萱一處討論作畫,因為張先生已經離開洛陽,數月教授的作畫技巧,還未貫通,剩下的就只有靠自己領悟了。
洛陽城外,北邙山翠雲峰,高峰聳立,松柏蒼翠,牛車緩緩行駛,雨輕撩起車簾,驚嘆問道:「母親,今日莫不是要去登山?」
「相傳這裡為太上老君煉丹之處,所以翠雲峰上建了一古廟,人稱『老君廟』,許多人都會前來問道。」
惜書還伸著頭向車外望,就被墨瓷拉了回來,嗔道:「今日是去拜祭大娘子的,你竟忘了。」
左芬笑著擺手,道:「無妨,登山若不欣賞景色,豈不太可惜?」
「登山可是很費體力的,一會惜書就該喊累了。」雨輕笑道,心下想自己在前世就喜歡登山眺望,這翠雲峰不算高,想也不難。
因山路崎嶇,牛車無法行駛了,左芬便讓幾名小廝守著牛車,她們一眾人繼續前往。
遠望翠雲峰,蔥鬱繁茂,山路環繞,美不勝收,那喜愛獵奇覽勝之心就又躍躍欲試,雨輕大聲道:「惜書,咱們今日比試一下誰先爬的山上去,可好?」
她抬首,但見幽靜秀美,半山的蒼松古木間,隱約有座道觀。
「雨輕小娘子,太妃和裴姑早就被你甩在後面了,咱們歇一歇,也等等她們好了。」
惜書稍作喘息,雙手扶腰,倚在樹旁,用袖子擦拭額頭汗珠,眼看著雨輕走的更快了,很是無奈。
「惜書你在這裡等著他們,我先去道觀了。」一聲高喊,人影卻消失在林中。
雨輕沿著窄窄的山道拾級而上,山道兩旁樹木重重疊疊,錯落相接,風吹密林,清涼的風拂過長發,很是怡人。
山路數轉,只見道觀三楹掩映在茂密林間,幾個垂髮道童正在院前打掃,雨輕見他們並不理睬自己,便開始四處巡視。
觀內很是寂靜,道童們也不交頭接耳,甚至有些漠然,總之看著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雨輕小步走到後院,卻遠遠聽見幾個道士口中不停埋怨著,「這人還沒走,都快要死了,難道想讓我們的道觀也染上晦氣?」
另一個道士點頭道:「說得也是,剛才還要讓我給他拿水喝呢?」
「別給他水喝,看他還要死賴著多久!」
雨輕望著那個道士面目可憎,口出穢語,真是辱沒了這清凈之地。
「雨輕小娘子,你怎麼來這裡了,太妃正在偏殿等著你呢。」惜書一路小跑過來,急喚道。
還沒等雨輕緩過神來,惜書就拉著她來到了道觀偏殿。
只見左芬跪坐在蒲草圓座上,雙目凝神,桌案上供著生母裴若瀾的牌位,一縷爐煙冉冉向上,香雲繚繞,快要燃盡。
雨輕也順勢跪坐下來,耳畔傳來左芬的聲音,「給你母親叩首上香。」
雨輕照做,雙手持點燃的香,先行三拜,而後插好香,虔誠的叩首三次,禮畢,抬首望著生母的牌位,淚眼朦朧。
再次憶起自己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的情景,生母那種凄涼哀婉的目光縈繞腦海,揮之不去,她至死都未能得見夫君回來,也未得到父親的原諒,她是帶著遺恨離開,雨輕不敢忘,更不能忘。
「雨輕,你先出去吧,我還有話要對你的生母說。」左芬神色肅穆,示意惜書先帶她退下。
雨輕點頭,轉身時看了一眼稍顯落寞的母親,有些心疼,但還是安靜的和惜書退下,堂內只留裴姑侍立在側。
出了偏堂,雨輕意興闌珊的走至那條通往廂房的鵝卵石小徑上,忽然瞥見一隻雪白的身影掠過,頓時大驚。
「惜書,你瞧見了嗎?」雨輕問道。
惜書一臉愕然,「那是什麼?小小的一團白毛,難道是狐狸?」
二人隨即跟了上去,追到了東廂房的門口,那傢伙竟又不見了,雨輕見門虛掩著,便佇立門外,朝裡面望去,就見室內有一男子卧榻未起,不時傳出陣陣咳嗽聲。
那男子棕褐色皮膚,粗糙的黑髮散亂著,高鼻樑,稀有的勾勒鼻,肢體修長,若不是有些病弱膏肓,神色應該會更兇狠些。
雨輕有些后怕,想要逃開,不料轉身撞到一名道士,她還來不及道歉,就聽屋內的人發著沙啞的聲音,喊道:「快給我水喝!」
「哼,真拿自己當成客人了,也不想想若不是觀主仁慈,好心收留在此養傷,估計早就死在山上了。」
那道士一臉嫌棄的推開門,將水壺和碗就放在桌上,然後頭也不回的走開了。
雨輕有些好奇的停下步子,返回至門口,望見那男子正掙扎著伸手想要喝水,身子漸漸向外挪動,險些就要滾下榻去。
雨輕即刻讓惜書去找裴姑討些止血藥丸,自己則壯了壯膽,深吸一口氣,跑進屋去,說道:「我來幫你。」
她小心翼翼的倒了一碗水,挨著床榻跪坐,先把碗擱在一邊,然後準備努力扶起他,奈他體重,雨輕只能將靠枕移到他背後,勉強支撐起他的身子,把碗遞到他嘴邊,他仰面飲盡,氣息有些微弱,低聲道:「多謝。」
「你不是這裡的人?」雨輕疑道,頓了頓,又說:「你好像傷的很重。」
那人胸口包紮著,血跡明顯,想是剛才移動身子時傷口又撕裂開來,面色慘白,卻又不露痛狀,澀笑說:「無妨。」
忽然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卻是那渾身長滿雪白毛的傢伙,雨輕定睛細看,竟是一隻雪獒。
卻見它微微閉著雙眼,眼神之中含有一種蔑視的神態,那種處變不驚的沉穩氣度頗具王者風範。
雪獒屬於藏獒中比較稀有的種類,在西藏被喻為「天狗「。
雖然它看上去不過才是幾個月的小奶狗,但它那低沉的嗚嗚聲還是讓雨輕不免毛骨悚然。
那男子看出雨輕很是緊張,便笑道:「它不會傷害你的。」然後又喚道:「安靜些,她是我的朋友,對她要友好,趴下來,好好待在這裡。」
那傢伙才安靜下來,趴在一邊,它的背部好像受了傷,隱隱露出一絲血跡,低首舔著自己的爪子,時不時瞧著雨輕,似乎在提防著。
「雨輕小娘子,藥丸拿來了,裴姑方才還問我取來何用?」惜書怯生生的問,身體還向後靠了靠。
不想那雪獒有些不耐煩,伸出爪子想要撩撥她似的,嚇得惜書不得不近前來,遞上藥丸。
「把這枚丸藥服下,或可拖延些時日,待會隨我們下山去,再尋名醫診治。」
雨輕有些同情這個外地人,千里迢迢來到這裡,命卻要丟了。
「今日受姑娘如此大恩,日後定——」那人剛要起身,就一陣劇痛襲來,血已經滲透紗布,雨輕慌忙用手帕捂住他的胸口,叮囑道:「呼吸要勻速,慢慢放鬆。」
然後把藥丸塞入他的口中,四下打量著,尋到了剩餘的紗布,趕忙叫惜書過來幫著替他換繃帶。
再轉入後堂,此時左芬淚眼婆娑,低聲道:「阿瀾妹妹,秦一自稱先祖乃定遠侯班超部將,早年流落至西域,略懂匈奴語,深諳商賈之道,用西域香料製成上等胭脂,洛陽貴族大戶無不喜愛,加之他風姿特秀,爽朗清舉,文采斐然,妹妹這才傾心於他,可是我早年已派人去查尋他的家世,他家祖上與定遠侯班超絕無半點關係,這般欺瞞與你,他定有預謀,可妹妹偏偏不聽,執意要與他廝守終身,落得今日下場........」
「娘娘,不要太過傷感,小心身子——」裴姑不忍見她如此,躬身勸道。
「我知道,可有秦一的下落了?」左芬一面拭淚,一面問道,有些失去信心。
裴姑躊躇片刻,沉吟道:「還未尋到,只是——」
「為何欲言又止,可是發現了什麼?」左芬目射寒芒,起身來看著她。
「他早些年一直在四處聯絡著某些人,只是每當奴婢查到些蛛絲馬跡,他就切斷了線索,讓奴婢很是無措,只能重新再查,直到前幾個月,派出去的人都未曾回來,估計是回不來了。」
「近日來,我也覺察出不對勁,總是有人跟著我們,看來要早做打算了,不然什麼時候成了別人的羔羊,還不自知哪!」
裴姑眉頭緊皺,探身問道:「會不會和那個木盒有關?」
「那是他留下來的,只是還未打開。」左芬心生疑竇,步子踱來踱去,思量著其中利害。
「依奴婢看,那不是尋常的木材所造,乃是陰沉木,奴婢身前拜師學武之時,聽師父提起有能工巧匠善制機關,機密要物存於其中,一般人是打不開的,況且陰沉木堅硬異常,不易摧毀。」
「那些人嗅著我們的行蹤,無非就是為了得到此物。」
左芬冷冷的望向門外,說道:「裴姑,木盒一直由你保管,若日後我不在了,你一定要親自交到雨輕手中,那畢竟是他父親留給她唯一的東西。」
「娘娘何出此言?」裴姑惶恐不已,性情孤傲的太妃娘娘怎能流露出此等哀音?
「惜書方才問你要了一枚藥丸,她可說是為了救何人?」左芬故意岔開話題。
「說是遇到一個身負重傷的香客。」裴姑低頭回道。
左芬和裴姑出了偏堂,看見雨輕和惜書神色匆匆的走過來,便已猜到幾分,直接問道:「那人傷的如何?」
「有些重,必須要及時救治,否則——」
「罷了,就當行善積福,讓小廝們抬他下山。」左芬笑容可掬,抹了抹她額頭的熱汗,道:「盡心就好,莫要強求。」
幾個小廝就跟著惜書去廂房尋那人,又做了個簡易的擔架,抬起他下山去,那隻小雪獒一路跟著,雖然左芬略感詫異,但見雨輕一臉擔憂之色,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隨她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