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節 隱秘的角落(一)
到了下午,任遠和賀隰離開清樂茶樓后,賀隰去著作局找步布,任遠回了一趟司隸校尉衙門,傍晚時分他驅車來到崇文館借書,二樓閱覽室很安靜,只有賀隰,他們二人在茂先樓再次碰面,彼此都笑了。任遠走到一排書架前,隨手取出一本書籍,賀隰也走過來,將書籍放回書架上,輕聲道:「錢子書確實有些奇怪,他到底是藏巧於拙,還是真拙?」在茶樓內,潘滔對任遠講了一些蒯府宴會上發生的事,除了有歌舞助興,美酒相陪,還設有吟詩作賦的環節,蒯錯專門制定了刁難人的規矩,寫詩前要從準備好的字中抽取一個字,以此為韻寫詩,在場的士族子弟各自作了一首詩,唯有繆誕和蔡攸哲作不出,還被罰酒十大碗。錢子書的詩作很一般,只能算是勉強過關,潘滔當時認為錢子書是故意不露鋒芒,因為論詩才,顧毗、龐敬和步布等世家子弟都是不及他的。當時繆誕想讓錢子書替他作詩,爭回面子,錢子書卻拒絕了,原先錢子書主動巴結繆家子弟,這點小忙都不幫,就有些說不過去了,除非他確實作不出好詩。賀隰有些不解道:「魯瑤親眼見過錢子書瀟洒揮筆寫詩,潘滔也見過,如果他寫詩水平真的一般,那麼他又是怎麼寫出的那些好詩?」任遠淡淡說道:「提前準備好的,他身邊應該有擅長作詩寫賦的人,這種做法也沒什麼稀奇的,只不過蒯錯要求賓客們抽取某一字為韻來作詩,錢子書事先準備的都用不上了,自然也幫不了繆誕了。」賀隰點點頭:「多半就是如此,那麼給他代筆的人又會是誰呢?」任遠笑了笑:「這個代筆才華橫溢,應該還沒有死。」「難道是她?」賀隰恍然道:「錢子書的侍妾紫綃。」任遠合上書籍,又放回書架上,轉頭笑道:「也許構陷太子的那篇賦文也是紫綃所寫,她這個侍妾可不簡單,洛陽的名門貴女也未必有她這樣的才華,既然我們現在找不到她人在何處,那就只能調查一下她的出身了。」賀隰目光閃亮:「任兄,我明白了。」藉助吳興姚家的力量來調查此事,任遠只需要在洛陽等消息,也樂得輕鬆,當然他也不想把過多的精力放在錢子書的案子上。任遠又走到另一排書架前,轉換了話題,問道:「令尊在譙國還好嗎?」賀隰沉默了一會,才答道:「家父還好。」任遠看他神色略有變化,便笑道:「士瑤兄也在,自然會替譙國內史分憂解難的,你也不用太擔心。」「任兄,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你想問我什麼?」「你明明知道王秀故意隱瞞線索,在茶樓為何不——」任遠截住他的話:「王秀跟潘滔和魯瑤不同,他是尚書左僕射王衍的親弟弟,背後還有司徒王戎,琅琊王氏和陳郡謝氏作風一樣,想要從他們那裡得到有用的線索,必然要費些功夫,急不得,司隸校尉監察百官,但也有諸多難處,我盡量做到不傷和氣又能解決事情,還希望賀兄能夠理解。」賀隰也明白任遠的言下之意,不由得感慨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太子殿下也不例外。」任遠注視他片刻,說道:「賀兄今日在太子殿下面前談父子,帶著些惆悵失落之感,張琿和你有著近乎相似的童年經歷,性格卻完全不同,他曾入東宮做伴讀,也談過父子,他為人正直豪放,寬容豁達,文武兼濟,故而能夠得到長沙王的賞識,其實你和他一樣優秀,你也算是認識了郗遐和崔治,以後多和他們來往,對你的仕途路也是有好處的。」「崔兄太喜歡挖苦人了。」「他就是那樣的人,並沒有什麼壞心思,習慣就好了。」「任兄,你想要找什麼書?」賀隰見任遠在書架上挑選書籍,便上前去幫他,他擺手笑道:「可能是我來晚了,那本《荀公曾文集》應該被別人借走了。」賀隰回想了一下,又道:「在你來之前,蒯錯帶著一位友人進來借閱書籍,我並不認識那個人,只是聽蒯錯叫他費兄。」任遠笑了笑:「大概就是被這位費兄借走了。」延熹里蒯府,蒯錯正在書房看一幅舊畫,畫上女郎的容顏有些像雨輕,不過沒有雨輕五官精緻,更沒有雨輕出塵的氣質,她正是蒯錯的表妹阿舞。室內有個炭盆,蒯錯毫不猶豫的把那幅畫扔進炭盆中,沉吟道:「舊人已去,再留戀也沒有什麼意義。」桌上還有一幅尚未完成的畫作,畫中人卻是雨輕。蒯錯將這幅畫輕輕捲起來,放入畫缸中。王士文的府邸也在延熹里,傍晚他和蒯錯一起去了菊下樓,用過飯後就來蒯府看那匹受傷的駿馬,在前一陣子賽馬比賽上,蒯錯的馬匹受了點傷,王士文還專門請來了馬醫給它診治。書童晨鳧在旁研磨,輕聲問道:「子猷小郎君,你為何要把那件龜游荷葉紋玉飾送給費諝?」蒯錯撫了撫左伯紙,笑道:「聽說費兄早前把自己最喜愛的綠毛龜送給了武遼,我送給他這件玉飾,也可以幫他避邪。」「避什麼邪,你何時也信這些了?」這時王士文大步流星走進來,說道:「我看今日白龍好多了。」白龍是大宛進獻的良駒,司馬衷賞賜給了蒯錯,引起郭晟的嫉妒,白龍之所以會受傷也是因為郭晟在比賽時暗中使了壞。眼下各州郡都在忙於清定之事,御史台也要監督大小中正以及吏部官員,蒯錯近日也上奏彈劾了青州東萊和長廣郡中正貪圖賄賂,定品不實,殿中侍御史殷渾認為青州大中正解結有失察之過,應當罷免解結的官職,但賈南風沒有應允。解系和解結兄弟都是張華的門生故吏,殷渾與趙王次子司馬馥交好,早年趙王與解系有舊怨,想藉機把解系的弟弟解結排擠出朝廷。青州那邊局勢複雜,高密王只是被召回洛陽,並未論罪,賈南風對此事輕拿輕放,還是想給司馬宗室留點面子,畢竟東瀛公司馬騰的事情剛過去沒多久,有些事也只能暫且擱下。「明日我打算去一趟竹林寺,士文兄陪我一起去吧。」「你怎麼突然想去竹林寺了?」「前日任遠對我說去竹林寺祈福很靈驗,嵇紹剛到洛陽謀職時就去了竹林寺,那裡的智永禪師善書,我也正想去拜訪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