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死神的召喚(5)
啟帆像是被觸到了興奮點侃侃而談,重光卻陷在了方才的那一幕驚恐之中,腦海如火山沸水般鼓動個不停,屍體動一動或許不算什麼,但剛才詭異出現的那具殭屍是怎麼回事?她和現在躺在床上的李宛冰完全不一樣,除了同樣扭曲的脖子!這是怎麼回事?他無法想象。
一種說不清是恐懼還是迷惑的情緒蔓延至他全身,彷彿在一瞬間,他那具鋼筋鐵骨迅速頹變作了荒原上一片的幽魂,天色驟然暗下來,凜冽的寒風將他那片魂魄忽悠悠地捲起,一路吹著幽咽的口哨,將其投入一口深井。他感到窒息……
謝永鎮在醫院的病床上整整躺了三天才慢慢清醒。
這三天,於別人不過是混沌地看著太陽升起月亮落下,而他則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心魂飄了幾世。老孫的死是姚桂雲在床前告訴他的。他眼前又是一黑:「怎麼會?」
「爸爸,你知道么?那些血,老孫身上飛出來的那些血就像四處飄飛的羽毛。」晏菲在父親的床前背書一般重複著。
向來尖刻的姚桂雲這次卻沒了戾氣,只是默默流淚:「自從你出了車禍,這孩子像是瘋了,我都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
「我看見她了,她就在爸爸的車上!」晏菲繼續嚷著。
姚桂雲張了張嘴巴,但又無力地合上了,顯然,這對母女在謝永鎮昏迷的這些天爭執了無數次。
「你看見誰了?她是誰?」謝永鎮心底繃緊的那根弦又一彈而起。
「就是她,她總是跟著我——」晏菲說到這裡,聲音又弱了下去,雙手掩面哭泣來:「晚上醒了,我會看到她。她有時候會坐在我床邊,還會在窗前,穿著我的芭蕾舞鞋走來走去。」晏菲說著臉上就浮起了一層浮冰樣的驚懼,雙手哆嗦著,「有次我打開衣櫃看到她,她穿著我的衣服從裡面爬出來,還說我搶走了她的衣服……」
「閉嘴——你這個死丫頭!」姚桂雲突然聲音高亢地吼起來,「你再胡說就讓華唯鴻帶你去醫院,腦子壞掉了!」
正抽泣的晏菲驚懼地看著母親,下意識地捂住嘴,結結巴巴道:「可是媽媽,你也看到過不是嗎?」
姚桂雲撅著個嘴,冷冷道:「我看見什麼了?」
「你說你看見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在書房跳舞……」
「我那是幻覺,吃藥產生的幻覺。」
姚桂雲忽然無比平靜,回答得很是堅定。
晏菲失望了,求證般地轉眼看向父親。但父親只是微閉雙目,那冷淡自眼角散發出來,無需她多言的樣子。她忽然想起從柜子裡面爬出來的那個鬼說的那句話:「他們都會拋棄你,遲早——他們都會拋棄你,他們,根本不愛你。」
淚水又出來……謝永鎮又發話了:「我很累……夏初不是鬼。」
下午的日光暖流一般襲來,如一匹綢緞包裹了全身。
杜小麥在愜意中遊盪,他是一隻白鷺,飛向了猩紅的太陽,一位長著潔白羽翼的天使正俯視著他。他愛那天使的面容,痴痴地看,心內一片喜茫茫。漸漸地,身體泛起撕裂般的疼痛,瞬間像被抽走了扯線的木偶一般四分五裂。接著,他眼睜睜看著自己變作了一片片白蓬蓬的羽毛,無奈地四處紛飛……
杜小麥從未做過這麼美麗的夢,當他的神智化作羽毛自夢境中紛飛而出的一剎那,他明白這個夢為什麼會光臨自己了。果然,那天使正守護在他的身邊,黑扇子般的睫毛,烏黑亮麗的長發,善於起舞的身子羽毛般柔軟,幾乎覆在自己身上。
晏菲輕輕捏住杜小麥的手,她忽然覺得那手是有力溫暖且需要熱烈的回應的。她含著淚水將那手愛憐般地放在了自己的臉頰上輕輕地摩挲著。
「放心吧,菲兒,我會永遠陪著你。」
藥力的來襲使得小麥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他又被推向了深度的睡眠之中。
這個晚上,謝永鎮突發腦溢血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醫院。
晏菲向來與母親言語不和,杜小麥的母親也到了醫院陪床,她選擇了回家。華唯鴻將晏菲送了回去。
第一次,晏菲與華唯鴻默然一路,各自想著心事。
華唯鴻的心頭自然是紫羅蘭一般香氣旖旎神秘的顧夏初,晏菲則牽挂著昏迷不醒的杜小麥,車內放著梁靜茹的靡靡之音《可惜不是你》,兩個人第一次坐得這麼近卻沒話說。
姚桂雲與謝永鎮齟齬多年,這個家早就冰窖一樣陰冷了。
走上樓梯。那光滑冰涼的扶手傳遞給她一種更凄涼的溫度。她忽然懼怕這寒冷和孤寂,不自覺地回頭望去。樓下,的士已遠去了,留下空蕩蕩的發動機轟鳴音。她站在那兒,忽然不知道是進是退。恐懼,突然抱住了她的腿,她很想哭。
「這是我的家!」她抬起一隻腳,昂起了天鵝般高貴的脖頸,「你沒有權力佔據它,我要和你抗爭到底。你打敗了我爸爸,打敗了我媽媽,可是還有我。我會不屈不撓地和你抗爭下去……這個世界,是正義必定戰勝邪惡的,難道不是嗎?」
這已是一棟陰氣十足的鬼樓了。可這世上怎麼會有鬼呢?她是不信鬼的,雖然她隱隱地不安,彷彿那陰魂正隱藏在這冰窟的某個角落,默默窺視著她。
她不知道是怎樣一步步踱回自己的閨房,躲進了那個溫馨的藍色貝殼兒般的房間。
她蜷縮在床上若初出繭兒的小幼蟲,軟軟的小肉芽兒般嘆著氣,惶惶不安地閉上了眼睛。
呵,如何驅趕這惱人的令人驚懼的夜?
那頭渡鴉似的黑漆漆的亂蓬蓬的長發又在腦海中浮現起來,那雙很圓的,深黑的,充滿仇恨和詛咒的眼睛又在與她對視了……晏菲無奈地按住了泛疼的腦殼兒,她為這畢生難忘的驚悚一幕心神難安。就在她在床上輾轉反側憂懼難當的時候,一縷光線撥開了她的眼帘,彷彿有人悄悄點亮了這房間的燈。她恍然睜眼,白茫茫之中只見一隻纖細蒼白的手正向自己游過來。
那手是從哪裡來的,她一時竟看不清。這一霎時的恍惚就如一片荒誕的幻境,影影綽綽,迷迷糊糊,但那手的尖利和扭曲,散發著的仇恨與詭異氣味卻毋庸置疑的真實。
呃,就在那一秒鐘的工夫她就感覺自己那白凈高貴的脖頸被牢牢地給扼住了,一個朦朧的影子慢慢爬了上來,那是一副僵硬的死屍一樣的軀體,遍身散發著冷冰冰的氣息,似乎與周圍的大理石壁,冷硬的水晶梳妝台是諧然一體毫無生氣的東西。它毫無靈性,卻明顯具有人形的舉止。
終於,那張臉迫近了,晏菲已經對它吐不出一個字眼兒,任何的驚呼都僵斃在了喉嚨里。那就好像是掛在一片黑布下面的一小塊灰跡斑斑的蜘蛛網,骷髏般凹陷的臉頰,粘著黏糊糊冷冰冰的說不上是海藻還是爛草之類的東西,那已經褪水干皺的嘴唇縮成一團,露出了格外突兀的石化一般的牙床,在那裡翕動著。
與這種陰森森的壽衾里爬出來一般的東西對視,是比死還要恐怖的瞬間。就好比有無數密麻麻的蟲子要爬過自己的身體一般,不,比這個還要絕望,晏菲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活著,她一定是死了!否則,她怎麼會看到它,聽它發出人一樣的呼吸!
她像塊平板似的直挺挺地仰卧在床,看著那黑影逐漸覆蓋全身,受驚的魂魄似乎已升騰到了慘白的天花板上……這是夢境嗎?快點醒過來吧……
華唯鴻開著車行進在回家的路上。
謝永鎮卧床不起,李宛冰突然墜樓而亡,司機老孫竟被活活撞死,這一系列連珠串兒似的黑色事件發生,詭異莫名,給他帶來了滿腹的疑團。
李宛冰為什麼跳樓呢?因為謝永鎮嗎?不可能,老師又沒有性命之危。是意外?絕對不是。她為何會在深夜跑到那麼高的樓台呢,難道她有潛在的心理疾病?可她之前很正常,雖然性情總是帶著那麼一股不可一世的偏激,唉,人生真是不可捉摸。
忽然,他又想到了夏初,多久沒看到她了呢?他是那麼想念她,但她卻像人間蒸發了一樣,謝永鎮堅持不肯說出她的下落。想到這兒,他一打方向盤,加大油門向康德醫院駛去。
今晚的康德醫院,在月下竟格外清亮。
空曠的夜空非常之藍,若罕見的寶石般凜冽閃光,成千上萬顆星星眨著眼睛,令人驚詫天地之親近,有亦真亦幻之感。突然,他猛一剎車。
前方,站著一個白色的影子。那影子似乎與車體做了一個若即若離的親近,兩臂張開似要彈飛出去,卻只是晃了兩晃,站在原地不動了。
華唯鴻看不清那影子是人是鬼,只見她站在那裡,身體接近透明,夜間泛起的水白色霧氣圍繞著她,似一尊觀音。
「誰?」
影子不說話。
他跳下車去,影子旋舞般撲到他的懷裡。
月光照亮她的臉。
他們之間隔著一口呼吸。她的頭顱微微昂起,乳白色的寒氣之中,冷峻的猩紅色唇角咬著一朵憂鬱的玫瑰。那顫巍巍的血色在夜中迸發出激烈的心跳。
他們不說話。
情慾的微瀾在她眼中蕩漾,春水乍寒,似冷還暖。被月光潤濕的雙頰透出紅蘋果的光亮,滾下一顆銀色的淚珠,「他們都死了。我,自由了……」
她緊按著心口痛哭起來。
華唯鴻拉起她的手,軟和且有親密的溫度,這才是活人的手。
這個世界,恰恰在這麼深的黑夜裡變得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