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謎之黑洞(3)
「這話說的,下次你去我家裡坐坐,我給你做一桌子蘇北菜!那時候你才覺得這輩子夠味呢!什麼醬炒螺螄,老鹵豬頭、老雞抱疙瘩、塘鯉魚燉蛋……我的拿手好菜多著呢。」
「蘇北菜?哦,老楊,我還忘了你是蘇北人。」
「蘇北鹽城,湖邊長大,從小打魚撈蝦。」
王重光心內一動,崑山那憂愁的眉眼在眼前幽然飄過,那個為了追尋舊愛的失魂落魄的男人。崑山還說過,江小魚就是隨著來自射陽湖邊的養父搬到了他家樓下,兩人由此開始了一段情緣。他放下勺子,試問道:「那我跟你打聽個事兒,江小魚這個名字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女娃兒,她養父是射陽湖邊的老漁民,後來去了鹽城做了魚販子。」
「射陽湖邊的?江小魚?嘿,這名字怎麼這麼耳熟呢?還真有這麼個女娃兒呢!她那個養父我可知道,我們打小一起偷魚摸蝦混大的。」
「你還有她養父的消息么?」
「哪兒還有啊,十幾年前就死了。」
「死了?」
「聽說他把那娃兒給欺負了,女娃兒又勾搭上城裡的一個後生,那後生為了給女娃兒出氣,就把我這老哥哥給勒死了。」
重光吃了一驚,彷彿一不留神摔進了泥坑,一種不祥的預感直擊心臟,難道那後生是崑山?
「那後生叫什麼名字?」
老楊搖搖頭,「記不清了,當時事情鬧得很大,公安差點把那後生給抓了,後來也沒查出什麼來。」
「怎麼會查不出呢?在我眼裡,只有不努力的警察,沒有查不出的案子,不管多麼高明的罪犯,他們總會漏下一些蛛絲馬跡。」
「嘿,我相信你。只是這人死就死了,查出來又有什麼意思呢?你要是真那麼喜歡查案子,先幫我查查我的那條狗是怎麼死的吧。」
「你的狗?」
「狗和咱們人有什麼兩樣,我們哭,它也哭;我們笑,它也笑。」
「我們警察只為人民服務,它又不納稅。」
「我納稅!它是我的狗!它死得冤枉,我必須為它討個公道。」
「李宛冰怎麼死的我還沒查出來呢。」
「嘿,老王,你要是能查出我這條狗怎麼死的,說不定就能知道李宛冰是怎麼死的呢。」
「憑什麼?」
「我那條狗死得和李宛冰一模一樣!」
「它也是跳樓死的?」
「不,我是說那狗的眼珠子!我把它挖出來的時候,讓它暴睜的那雙眼給嚇了一跳,一下子就想到了李宛冰。」
「你從哪兒把它挖出來的?你是說你把它埋了又挖出來?」
「周醫生抱走了它,我就再也沒見過它,正想念呢,撿垃圾的糟老頭說他那天在化驗室的樓根下面扒拉出一條死狗,我就想去看看。一看果然是它,它怎麼莫名其妙地就死了呢?還死得這麼慘。」
「你說周醫生抱走了它?」
「那是我收養的流浪狗,我以為周醫生玩幾天就會還給我。」
「行,我幫你查查。」
王重光這次倒真的沒有敷衍老楊,他也覺得有點兒奇怪。周一葦抱走那條狗想做什麼?難道這背後有什麼蹊蹺?
化驗結果很快出來了,白啟帆在死狗體內檢驗出大量足以發狂致死的藥物成分。不過這些藥物不是已被淘汰的「綠巨人」,而是他在李宛冰腕部皮膚組織提煉出的致幻劑成分。
「你們覺得周一葦這麼做是出於什麼目的?」
「很簡單,她雖然能夠拿到這種藥物,但她對藥物的藥性並不熟悉,要知道多少藥量足以致死,她只有暗中做實驗。」
「可是,害死李宛冰對她有什麼好處?」蔡渺渺十分不解,「你怎麼就能斷定狗是被周一葦整死的呢?你又怎麼能確定她用狗做實驗一定是為了害死李宛冰?如果她只是出於惡作劇心理呢……」
蔡渺渺和白啟帆的討論讓王重光瞬間醒悟。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大意了,周一葦那張茉莉花一樣的容顏背後可能有很多秘密。
顧夏初入住康德醫院第三天了,她已經完全平靜下來。
周一葦擺弄著夏初床頭的吊瓶,聲音輕若細雨。
「卧久了會得褥瘡,嚴重時會爛到骨頭。你該起來活動一下了。」
夏初並沒領情,懶懶地翻了個身:「可惜周醫生沒有一雙透明的翅膀,否則就是人見人愛的天使了。」
「天使?怎麼能和你這樣貌似聖潔無比的女神相比,我們的顧夏初小姐,眨一下眼睛就俘獲了男人的心。」
「這話有點酸,難道我搶走了周醫生的男人?」
顧夏初笑出了聲,周一葦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我知道你根本沒病,你只是想把華唯鴻逼瘋,把謝永鎮氣死。」
「我為什麼要把華唯鴻逼瘋?與其這麼說,還不如說我想把你逼瘋。」顧夏初說著攬起真絲睡袍,跳下床去。
「你的睡袍破了。」周一葦看著顧夏初身上的紫色睡袍,有一瞬間的迷恍,她好像見過那睡袍。
「我穿了十年了,從未洗過。周醫生不介意的話,能不能幫我洗一下?」顧夏初說著將睡袍蛻在了地上,抬腿跨了過去,她的裸體白如美玉。
周一葦沒有半點不高興,她極為柔順地拾起睡衣,卻看見華唯鴻默默站在門口。
華唯鴻的眼神有些發怔,顯然他從未見過顧夏初如此凌厲的囂張,肆無忌憚的瘋狂。他愣了片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周一葦。
倒是周一葦向他一笑,雲淡風輕,飄然而去。
華唯鴻看著擦身而過的一葦,無法忽略那無聲散發的憂傷。她似乎要竭力隱藏,偏偏一個眉眼的瞬間便將它傾溢而出了。
這已經不是顧夏初對周一葦的第一次頤使氣指了,它令華唯鴻對顧夏初有了陌生之感。
「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你以為她比李宛冰好多少?還有,你當我看不出來?她喜歡你。」
「我和她很清白。」
顧夏初怔怔地看著華唯鴻,漸漸冷靜下來,恢復了柔順,甚至是帶著那麼一點哀怨。她想自己可能真的是錯了,但卻說了一句令華唯鴻也有點悚然的話。
「李宛冰真的死了嗎?我怎麼覺得她還在這醫院裡……」
「開什麼玩笑?」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想,有時看著窗玻璃里的影子,我感覺她就在我身後,一點一點侵入我的身體……」
「嗯,有可能,我看你剛才你那副樣子就很像李宛冰。」
華唯鴻說著將顧夏初攬入懷裡,心底的疲憊與惶惑潮水般來襲,卻還是淡淡笑著。
上海的十二月,還不算冷。
周一葦抱著顧夏初的睡衣入了洗手間。
病人衣物本來有專人清潔,並不需要她處理,只因對方是顧夏初,她樂得做個好人。
水槽對著一排排開敞式的公廁,一個病人正在小護士的監視下如廁。
病人是上了年紀的老婦人,不時發出古怪的咕咕叫聲,類似深山老林中的某種怪鳥。
周一葦將睡衣浸入水中,陰冷沁入皮膚。她周身皮膚一縮,對身後的小護士嘀咕起來:「別讓她咕噥了,大半夜嚇人么?」
小護士白了她一眼,把老病人架了出去。
她擰開水龍頭,水流嘩嘩作響,看睡衣在水裡綻開,上面的一簇簇小紫花在水中搖搖擺擺,像是活了,她隨之走到了一片潮濕的田野。天空陰鬱,樹林若跳舞的妖女,搖晃著修長的身體,一群蝙蝠傾巢而出,拆分著舊的天空。對了,十年前那片舊的天空,它忽然就在周一葦眼前了,她在這片天空下拚命奔跑,想要逃離這虛無的包圍,奔向那戴有金徽章的光明中去,卻腳下一空墮入了無盡的黑暗。一條小蛇自樹根縫隙爬出,纏在了她的手上,牙齒嵌入手腕,像個花布包……一路上無數血紅的腳印。
周一葦忽然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個黑夜!那老女人的咕咕聲,像極了那片舊天空之下的林中怪鳥。睡衣在水中鼓涌,銹紅色污漬和斑斑空洞也變得清晰,恍惚間,一個少女的身子在水中呈現,她身上被利器穿過,一個個孔洞吐著血紅色的泡沫,慘白的面容吐著艱難的呼吸,令周一葦瞬間發出驚叫,衝出了洗手間。
周一葦在陰暗的走廊內魂飛魄散,周邊的病房不斷傳出病人們痛苦的呻吟、病態的自語。
「我要撒尿——」這種請護士幫忙的求助聲在她的耳邊也變了形,成了「唰唰」「沙沙」的怪異聲響。更令她心驚膽戰的是,一個白色的影子浮現眼前,是那水中的少女。
顧夏初冷眼看著戰慄不已的周一葦,唇角泛起冷笑。
「我的睡衣呢?」
「你的睡衣?你的睡衣上面怎麼有血?」
「那是我的生理血。」
「那不是你的睡衣!」周一葦渾身發抖,止不住地哆嗦著,「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我是顧夏初呀!」夏初像個幽魂步步逼近周一葦,她腳下起了風,走廊盡頭空蕩蕩,「殺人是不是會上癮?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也就不難了。」
周一葦瞬間明白了,卻還是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你說什麼?我不太明白。」
「李宛冰是你殺的,我都看見了,不要以為沒人知道你天天在想什麼,你那天晚上又在走廊外面做了些什麼。」
「她不是我殺的!我倒是想殺了你!」周一葦哆嗦著,「你不是死了么?你為什麼又回來?不!你和她都死了!你到底是誰?」
「你害死的人太多了,連我是誰都搞不清楚了。」
「你挑釁我?你以為你有資格么?別忘了,你是個病人,誰會相信你?」
「他。」
顧夏初眼如冷火,靜靜地燃燒著周一葦。在這陰冷之中那些被壓抑的罪惡的念想如火苗般吱吱迸發,周一葦再也按捺不住,突然伸出手去狠狠揪住了顧夏初的頭髮,轉而就扼住了她的脖頸,把她拖向那道才過半腰的鐵圍欄。
從這端的露天圓台望向那邊的走廊盡頭,不過是一條黑黢黢的直腸而已,它沒有眼睛。如果明天早上顧夏初的屍體暴露在樓下,也不過是一場意外。
「從這個檯子上面掉下去的廢物已經不止一個了!醫院裡每年都會有人掉下去,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顧夏初,你這個無藥可救的瘋子,你就死在這裡吧!」
周一葦被那條花蛇給附身了,不,她本來就是那條深藏樹根縫隙的,無數次在陰暗中磨著毒牙的小花蛇。她用一顆毒牙狠狠咬住顧夏初的脖頸,拖一隻小鼠一樣將她一路拖去。
夏初覺得自己的身子幾乎倒懸向虛空的地平線,頭頂著自下面鼓涌而上的冷風,長發黑蝴蝶一樣四散紛飛,窒息感壓迫著她令眼前一切事物都模糊若夢境……恍惚中她彷彿看見穿著那件藍色連衣裙的一雙雪白的腳踝在自己面前晃啊晃,那不是周一葦的,她知道,那是她來了,她在看著自己……
顧夏初哭出了聲。周一葦也哭了,她必須要把這催命的女鬼拋到灰燼里去。因為她知道自己的一切秘密,生死攸關的秘密。
華唯鴻剛結束了案頭工作,想要看看顧夏初,卻發現病房是空著的,房門也是虛掩的。他循著長廊尋向洗手間,只看見嘩啦啦流個不停的水龍頭,在水中打擺旋舞的一團白色睡衣。它不斷浮起又旋下去,嘴巴一張一翕,那是多麼蒼白無力的一張臉。
不知怎麼他猛然間就想到了李宛冰,心底被一團團的黑繩子給箍住,大步沖向走廊盡頭。晦暗不滅的夜色中,兩團糾纏起伏的黑影,無聲地打鬥著。說是無聲,其實是暗夜的風聲湮沒了她們,跑得越近他聽得越明白,有人在喊救命。
華唯鴻幾乎是一個跨步就沖了上去,一把推開周一葦,揪住身子直墜下去的顧夏初。電光火石的一霎,周一葦像只脫線的風箏飛了出去,一聲尖叫墜向樓下。
華唯鴻摟著懷中的夏初,兩個人都呆了。
「她要殺了我!」
「快下去看看!」
幾個聞聲而來的護士也呆在那裡,反應快的沖向樓下。很快,樓下一片尖叫。
顧夏初偎在華唯鴻懷裡抖成一團,哭訴方才發生的一切。
「她說要拉我過來談心,不知怎麼忽然就掐住我的脖子,還說讓我和李宛冰一起去死……」
華唯鴻相信周一葦對夏初會暗藏怨恨,但他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得如此突然不可收拾。若不是他親眼看到,他絕對不相信平常看上去柔弱的周一葦會如此蠻力兇狠,將高出她一個頭的夏初死死壓在下面。夏初的頭髮被抓得蓬亂,額頭擦出了血,狼狽地嘶喊著。更恐怖的是,夏初腳下不時踢到的鐵圍欄搖搖晃晃,那些細鐵條早就生了銹不堪一擊。於是,華唯鴻衝上來時一個大力的舉動就將一葦推向了死地。
第二天,聞訊趕到的王重光看著腳下的周一葦,步履蕭然。周一葦的死狀不比李宛冰好看多少,臉上還帶著憤怒至極的猙獰。一同趕來的還有蔡渺渺,她除了懷疑就是沉默,她甚至不敢細看周一葦一眼。若不是這出意外死亡有幾名護士做證明,她很難不把華唯鴻與顧夏初列為合謀的兇手。
之後在周一葦的住處,白啟帆又進行了深度的調查取證。很快,周一葦的一些私人物品被一一起出,送到了專案組。王重光赫然發現,原來周一葦的世界是如此隱秘深藏不露。震驚之餘,他心中的迷霧也消散了一半。現在看來,周一葦的死恰如其時。因為老楊的狗,她已經有了很大嫌疑,還未等他展開調查,她卻自己跳出來主動解釋了這一切。一想到此人生前是茉莉花一樣鮮活柔美的尤物,他不禁有點小哀傷。
周一葦的那些生活中的小物件和她本人一樣,雅緻素凈。小碎花絨面的相冊,將起起伏伏的人生軌跡展露無遺。泛黃的影像上面,多半留有另一個人的身影。此人陽光俊朗,十足的書卷氣,其中甚至有幾張周一葦與其相依相偎透著淡淡的曖昧。這個人令蔡渺渺都感到吃驚,她怎麼也不能想象駐紮在周一葦青春夢境中的那個人竟然是華唯鴻。她不禁想起周一葦生前對她的傾訴。
「蔡警官,我們是同齡人,我相信你會理解我。」
「坦白講,我只同情你,卻還真的不太理解你。」渺渺起初對周一葦是帶著那麼點兒輕蔑的。她是拜金,但她是有追求和底線的拜金,像周一葦這樣如花的年紀和一個糟老頭子滾到床上想想都噁心,所以她還真是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