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神秘島(3)
王重光從皮夾內抽出一張泛黃的照片,這是崑山珍藏已久的小魚的遺照。
「再次向您表示抱歉,其實我們是想查一個人的下落,這個人您認識么?」
姚桂雲匆匆一瞥,眼波就觸電一般瞬間自那照片上面滑了過去,王重光緊追不放,「您認識?」
「不認識。」
姚桂雲還未開口,謝永鎮先一口否決。
「我想您最好是看一眼,這樣有助於查清楚您所遭受的那場車禍的真相,如果是有人蓄意謀殺……」
姚桂雲緊張地大嚷起來:「什麼?你說有人要殺老謝?」
王重光點頭默應,緊盯著謝永鎮,結果看到他眼中沁出淚珠,順著臉頰流下,咬著牙下了逐客令。
「我很累,我要休息。」
重光無奈,帶著渺渺撤出了高級病房。看到江小魚的照片的那一瞬,恐懼自姚桂雲放大的瞳孔中擴散的一刻始終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一同出來的渺渺很是迷惑,「昨天咱們明明調查過謝永鎮的那些老同事,謝永鎮和他的前妻有一對孿生女呀,他為什麼要說謊?」
「他們離婚時,兩個女兒也分開了。大女兒跟江一璃下鄉改造,由他撫養的小女兒則在五歲時走失了。你想想為什麼會這麼巧,女孩兒會在謝永鎮要和姚桂雲結婚之際走失?是真的走失還是有意拋棄都很難說……我猜他是太心虛了,因為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所以刻意迴避我們。」
「謝永鎮再冷酷,他也是孩子的親生父親啊,能把好好的孩子送到孤兒院去真是禽獸不如呢。」蔡渺渺越想越心寒,難掩心中鄙視。
重光則長吁一口氣,「或許另有隱情?我看姚桂雲看見江小魚的照片時神色很不對頭,當年是她抵觸前妻的女兒,把小魚送到了孤兒院也說不定呢。」
「這隻有去訪問孤兒院的育兒員了,可惜孤兒院早已經被拆了。」
「曾崑山知道孤兒院的名字,或許我們可以藉此找到在那裡工作過的嬤嬤。」
王重光離開了,謝永鎮的心在緩緩滴血。
他怎麼會不認識自己的女兒呢?曾經,他有那麼一對粉雕玉琢的雙生女,繞歡膝下,喜樂融融,那時候他是多麼幸福的父親,多麼滿足的人啊,怎麼就到了今天如此凄涼的地步?他的心是冷的,甚至後來小女兒晏菲的降生也沒有把他心頭的寒氣驅走半分。
那時他一心想與已被定為「反革命」的江一璃劃清界限,急著與姚桂雲梅開二度,於是將小魚兒送到孤兒院暫養。畢竟這世上有哪個新婚的女子會心無芥蒂地接受前妻的孩子呢?他本想將來有機會再向姚桂雲解釋此事,將女兒接回來。誰知道面對強悍的老丈人和驕氣日盛的新嬌妻他始終開不了口,一拖再拖。等「文革」結束,老丈人很快失勢下了台,姚也收斂了許多,他想這次可以把小魚名正言順地帶回家了,卻發現孤兒院已經被拆,所有的孩子一夜之間不知去向。
後來他才知道孤兒院在被拆之前是給他發過幾次通知函的,偏偏這些函文都落到了姚桂雲手上,女人的小心機使得他錯失了帶回女兒的時機,乖巧柔順的小魚兒竟被一個魚販子鰥夫給帶到了鄉下。在那個信息不暢的年代,這一別就是石沉海底杳無音訊。
「我怎麼也沒想到你會這麼狠毒,那是我的女兒!」
之後的二十年,只要一想到江小魚,他就會對姚桂雲怒吼咆哮,憤怒到極點時臉上都有了殺人的慾望。
姚桂雲面色蒼白,當年的獨斷給婚姻埋下了一顆重型炸彈,這是她後悔不迭的。
「我說了多少次,你之前不跟我講,我怎麼知道那丫頭是你的親生女兒?孤兒院的嬤嬤說那丫頭是你朋友的孩子。我要知道那孩子是你親生的,打死我都不敢替你做主!」
謝永鎮一口悶氣堵在胸口,是啊,誰讓當初自己鬼迷心竅,生怕漏了風聲,刻意在孤兒院嬤嬤面前謊稱那孩子不是自己的?
「剛才公安都在,是你自己不肯認那個女兒的!你打什麼主意我都想不明白,到頭來出了事你就只有怪我。」
姚桂雲邊哭邊喊冤,謝晏菲不知何時進來了,畏怯地躲在一邊,她心頭如小鹿亂撞,原來自己真的是有兩個姐姐的,那個在夜裡曾經撲向自己的黑影,那個從柜子中爬出來嘲笑自己丑陋的女鬼難道不是幻覺?
她甚至要哭了,自己身處於多麼恐怖多麼複雜的家庭啊,哥哥景陽跳樓自殺,那個不能見光的姐姐夏初精神失常,而另一個姐姐竟然失蹤?她逃離了這窒悶的病房。
杜小麥的身體已經康復,為了駁斥晏菲說他是只溫順的綿羊味兒男生,他正在健身房內苦練啞鈴,立志讓自己的胳膊隨時會鼓起兩座小山。
當他聽完晏菲的哭訴,吃驚地瞪大眼睛:「什麼,你還有個姐姐?天啊,你爸爸到底有多少私生女?」
「她們是我名正言順的姐姐,不許你亂說。」
「這麼多年你都不知道?」
晏菲怔怔的,搖頭,以往她能從父母的爭吵中隱約感覺到什麼,卻沒有像今日這樣得到確認。
「今天警察都查上門了,我爸爸又為了這個和媽媽吵起來,抱怨媽媽太自私,所以那個姐姐才丟了……」晏菲說著說著竟然哭起來,杜小麥將晏菲摟在懷裡,輕聲安慰道:「你別哭了,警察找上門來,是不是找到了你姐姐的新消息?我們打個電話問一下不就知道了?」
王重光本來是對謝永鎮的冷漠態度深為不解的,世上怎麼會有不認親生女兒的父母?這把年紀還不肯為當年的失責而認錯贖罪,更脫離人之常情。正想到這兒,他的手機發出了振動,是崑山發來的簡訊。
「我不是殺人犯。我辭職了,去一個很遙遠的地方找她。」
王重光心頭一沉,他沒想到崑山如此決絕。可是崑山能去哪裡尋找江小魚呢?他的簡訊馬上追問過去,卻沒有回復。
這會不會是曾崑山為了洗脫自己的嫌疑而故意散布的煙幕彈呢?
重光心霧繚繞,忽然白啟帆推門進來,氣喘吁吁道:「今天我在解剖室看到一個人,你猜是誰?」
「誰?」這一瞬,崑山那哀傷的眉目馬上在眼前一晃,重光下意識抓起手機。
啟帆舉起血淋淋的油畫,「看這畫,跟著死者一起來的。」
重光接過那幅畫,一個女子披頭散髮,身子怪異地扭曲,腹部高隆,彷彿裡面的嬰兒隨時會破腹而出,眼神陰森。氣氛詭異也就罷了,女子赤裸的軀體也都被死者的噴濺狀鮮血染紅了。
「這是那個蒙娜麗莎?」
白啟帆顧不上抹一臉的汗,頓時笑得喘不上氣。也難怪,重光是一代工農子弟,本來就對西方文化一竅不通,「唉,老王,你應該去補習一下英美文化,否則將來斷案都有障礙。」
「我學那玩意兒幹嗎?英國人還燒了我們的圓明園呢!那是有文化的人乾的嗎?我們中華文明數千年,孔子說『禮至不爭,樂至不怨』的時候,那些英國鬼子還不會擦屁股呢!這世上有爺爺聽孫子講課的嗎?笑話!」
「打住打住,這畫的作者是誰你不想知道嗎?」
「你把我氣急了,死的是誰?曾崑山?」
白啟帆搖頭苦笑。
「老宋?」重光腦袋「嗡」的一下,想起康德醫院那個執拗又可愛的瘋子畫家,「這是他的畫?他不是『理象派』嗎?這個不像。」
「誰說畫家只能有一種畫風?」白啟帆用酒精擦拭著木質畫框上的斑斑血跡,「他把自己的血當做顏料了吧?再濃烈的腥氣也掩蓋不了他的才華。雖然恐怖,但不得不說真是一幅傑作。」
「怎麼死的?」
「好像是自殺。」
「好像?你什麼時候學會含混了?」
「護士說老宋最近神思恍惚,一直在鬧自殺。他說自己遇到了一位女神,要和女神去另一個世界。清醒的時候他也很哀傷,常常對著牆壁說自己失戀了……他的屍體送到解剖室的時候,腹部插著一把尖刀,指紋是他自己的。」
重光聽了不由得拍案而起,一方面他覺得老宋確實是個頗有才華的畫家,死得可惜,另一方面出於警察的高度責任心,對康德醫院產生強烈反感。
「死者自殺的刀是哪兒來的?不是說醫院裡面嚴禁私藏利器么?」
「刀的來源還沒有查清楚。看護他的那些護士回想起來都很后怕,她們說平常別說一把刀,就是一根牙籤兒也逃不過她們的眼睛,誰也想不到病房裡面還藏著這樣的東西,倘若病人用來行兇,後果不堪設想。她們根本想不出來病人平常將刀藏在了什麼地方。」
王重光拿著那畫,略一沉思,將刀在油畫的畫框後面輕輕一插,「如果這樣掛在牆上,誰能看得出來?」
白啟帆眼睛一亮,「厲害!還是你有經驗。」
「這還需要什麼經驗?傻子都想得出來。」
「老宋的死因也不簡單。他不像是死於失血過多,更像是死於極度恐懼。」
「極度恐懼?」
「老宋的死狀很像李宛冰……康德醫院接二連三地死人,又有鬧鬼的傳聞,我懷疑他受了影響,病情加重,產生了非常恐怖的幻覺,這種幻覺最終導致了他的死亡。」
「難道這醫院裡又有人用致幻性藥物殺人?」
「未必。像老宋這樣思維極度混亂的人,給他長期灌輸一種心理暗示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你看他臨終前還在畫這幅畫,太詭異了!」
王重光看著那幅畫,有種很奇妙的感覺。
「這個女的到底是人是鬼?難道是妖怪?!」
「看這名字,」啟帆指著畫中的一排小字,「姑獲鳥。」
「姑獲鳥?沒聽說過。」
「姑獲鳥的傳說湮沒很久了,據說是一種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妖物。古人有很多關於它的記載,說它是一種喜歡滴血降災,攝人魂氣的鬼鳥。當它脫下了自己的皮毛就會化作女子,而且是孕中的女子,像圖中這樣腹部隆起。為什麼它會變幻成孕婦的模樣呢,多數說法是這種鳥是難產而死的女子附體,所以怨氣很重。」
「看樣子老宋很迷戀鬼神傳說,他在腦海中潛心構思,想著如何還原姑獲鳥這種恐怖的原形,但是過於投入,走火入魔,導致病情加劇,在創作中產生很嚴重的恐懼幻覺——」
重光與啟帆二人正對老宋的死反覆推演,蔡渺渺推門進來,看到那濺滿鮮血的畫嚇了一跳,手中文件差點掉落地上。
「嚇到你了?」
「有點兒。」
她驚魂甫定,湊到白啟帆面前皺眉打量著那畫。
「這是康德醫院那個老宋的臨終遺作,詭異吧?」
「這是——」
「姑獲鳥,傳說中的一種鬼鳥。你注意到沒,她那裸體身後披著一層羽毛——」
「什麼鬼鳥,」蔡渺渺皺眉,發現新大陸一樣嚷起來,「這不是顧夏初么?!」
王重光如醍醐灌頂,怪不得,他看那畫總覺得怪怪的。
「方才一推門,我就被這雙眼睛嚇了一跳。就像每次我看見顧夏初一樣,她的眼神太陰冷,看得我脊背發涼。」
王重光赫然想起當初去看老宋時,小護士講的一些笑料。老宋對顧夏初迷戀得神魂顛倒,院里人都見識過老宋見到夏初時怔然出神的醜態,嘲笑他是「豬八戒見了漂亮女人挪不動腿」。
「把自己喜歡的女人想象成姑獲鳥,的確是藝術家才有的思維。」
「難道這個姑獲鳥就是老宋遇到的那個『女神』?那個『女神』就是顧夏初?」白啟帆翻來覆去念叨著,忽然一下子跳起來,「老宋在自殺時對救他的護士們說,他必須用這把刀結束自己垃圾一樣的生命,因為這刀是他的『女神』留下來的!」
「你的意思是這刀原本是顧夏初的?」
「不會吧?」蔡渺渺很是疑惑,「顧夏初怎麼會有刀呢?這種噁心的老男人,顧夏初怎麼會搭理他,還給他留下一把刀?簡直是莫名其妙嘛!」
重光幾乎被蔡渺渺這一說給掉頭轉念,忽然他又想起老宋的那些話,那些支離破碎的女人衣裙,那些剪刀手,那些綠色葉子一樣密布牆上的一隻只鬼魅般的眼睛,不,這裡面還是有玄機的,他需要細細地,細細地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