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誰是姑獲鳥(1)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恍恍惚惚中,唯鴻從黑暗中醒來。周圍陰冷、潮濕,潮氣蝕身,還伴隨著一股腐烈的氣味,這氣味彷彿在哪裡遇到過……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一天?兩天?關鍵是他是如何置身於這種幽閉陰冷的空間的。他嘗試動一下手腳,卻驚詫地發現它們似乎被什麼東西牢牢地捆縛著,甚至他的嘴巴也被堵得死死的,發不出一點聲音……頭頂上方傳來有節奏的清晰可聞的悶鼓一樣的轟鳴,那是海水在撲卷礁岩,他努力轉動大腦,開始回憶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哦,對了,那時他躺在地板上,一個白色的影子站在身前。她正對著昏黃的燈光,仰著頭眯著眼睛將一小瓶葯緩慢地推入針管,那白色的黏稠的液體從針尖倏地射出,在他的額上流下一點水漬。
「你醒了?」她蹲下來,摸摸他的額頭。他漸漸看清了,她的臉在昏暗中有點扭曲變形,不知道為何他忽然就想到了鬼梟,它在黑夜中的叫聲猶如鬼魂,總能幽靈一般提前嗅出將死之人身上的氣息,所以世人叫它「報喪鳥」……她端詳自己的眼神就像看一個死人。
「你把晏菲藏到哪兒去了?」他吃力地抬起上眼皮兒看她,希望她體內還殘留著正常人的一部分。
她咬了下唇,似乎在思考什麼,卻答非所問地幽幽道:「要是沒有你,我是不會死的。」
「什麼?我不明白。」
「姐姐殺了我,因為你,她太愛你啦。」夏初突然鼻子一皺,小女孩一樣哭起來,「姐姐,你為什麼要殺我,我在海上凍得慌,太孤單了,一個來看我的人都沒有,你就讓他來陪我好不好……」
說著,她將繩子套在了唯鴻的脖頸。唯鴻四肢麻木,舌頭成了堵住咽喉的木塞,頭頂燈光也是晃來晃去令他眩暈。
「你們誰都不能離開這個島,我姐姐說了,她會讓你們統統給我陪葬……」
唯鴻瞬間明白了謝永鎮的話,「顧夏初就是個鬼,她會害死所有人!」那乾涸的喉頭不由得發出痛苦的哀鳴。
王重光和小麥在山上佇立片刻,便下了山,決定去碼頭的小飯館兒草草將就一夜。
老闆深夜被拍門聲驚醒,看到一身血的重光嚇了一跳,當他得知蝦叔被害更是嚇得魂飛魄散,連連道:「這太邪門了,一定是有什麼東西在作祟。」
「什麼東西?鬼要害人還用得著拿匕首?」王重光悶聲道,老闆翻箱倒櫃找出的酒精棉一沾傷口便陣陣作痛,他閉目呲牙忍了好一會兒。等老闆幫他包紮好傷,他緩過勁兒來睜眼瞧瞧屋內,忽然發現少了個人,小麥不見了!糟糕,他頓時明白杜小麥找不到謝晏菲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媽的,今晚是歇不了了。
杜小麥在島上已經盤桓一整天了。晏菲的一意孤行讓他有點小憂傷,潛意識裡她還是對那個華醫生有留戀吧?他一想到這兒就很不舒服。
他在島上轉來轉去,唯一的希望就是晏菲頭上的那隻水晶發卡。他送她的發卡就是一個小小的人體追蹤器,實際上他送這種別有用心的小禮物已經不是一次兩次,每次被晏菲發現,她就把它們統統扔進垃圾桶,大罵他跟蹤狂變態,罵得他狼狽不堪抱頭鼠竄。
之前,他也暗中打聽華家位置,翻牆進入老宅。但屋內除了一個痴痴傻傻的老太太,別無他人,這未免詭異。據他所知,華唯鴻並沒有離開這個島,難道他和晏菲一起失蹤了?這讓他有了不祥之感,顧夏初的陰冷總是讓他帶著那麼點兒不寒而慄。
海上的燈塔一閃一閃,給這小島添了抹神秘,他最終在島東的那片斜坡坐了下來嚼了片薄荷。還是一點兒信號都沒有,難道晏菲發現了那隻發卡的秘密把它扔了?正猶疑著,前方突然傳來奇怪的聲音。
「嚶嚶嚶」,是孩子在哭,還是鳥的怪啼?站在山坡上,鐵灰色的上空和黑壓壓的山林映襯下,那古老的哥特式教堂就像是潛伏的妖怪。他慢慢向教堂走去,彷彿教堂里藏著什麼。
教堂的門半敞著,裡面漆黑一片,小麥沒有擰開手電筒,他已經領教了顧夏初的厲害。果然,還未在大廳內走出半步,門忽然就關上了!對方可能隱藏在身後,小麥正警覺間,一股氣流倏然掠過,緊接著一道黑影在前方樓梯口轉瞬即逝。
小麥正要追上去,腦海中卻打了個問號,門為何是半敞著的?他屏住呼吸跟上去,原來樓梯口側面有道暗門,裡面猶如黑洞,彌散著潮濕腐悶的氣息,「嚶嚶嚶」的聲音正是從裡面傳來,難道是晏菲?
小麥心跳得厲害,「晏菲」兩個字就要脫口而出,卻被一隻手牢牢自后扼住了喉嚨。那隻手還拿著一瓶液體,向小麥口中強灌進去,小麥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大口。他情急之下一個后肘擊,身後偷襲的那個人吃痛彎腰。小麥趕忙用手摳著喉嚨強迫自己嘔吐,地上那個人卻不肯罷休,趁亂再次把藥液向小麥臉上灑了過去。
眼睛一片刺痛,小麥慘叫了一聲,腹中殘存的藥液令他的腸胃翻江倒海地抽搐起來,難以支撐的小麥不由得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
天旋地轉,周圍似乎起了烈火,關鍵是他的身體在地板上被人像耍蛇一樣抓住了兩隻腳踝倒拖向那道暗門。
他的臉頰被粗糙的地面摩擦著,火辣辣地疼,就在他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周圍搖擺不定的世界時,他的身體卻像被扔下山的石頭滾落下去,原來暗門後面就是一道通往地窖的石階,他被狠狠踹了下去。
整個世界都倒轉了,小麥的脖子像被卡的齒輪,全身都生疼,正在他竭力扭轉身體想要看清眼前時,昏暗中一雙裸足走了過來。
「晏菲!」小麥大驚,是晏菲沒錯。她穿著一身空蕩的白袍,踉踉蹌蹌地跨過他的身體,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絲袍包裹中的她柔光葳蕤,像月下盛開的幽幽百合,要是平時小麥會覺得美若天仙,但此刻卻格外害怕,晏菲的那雙眼睛就像沒有被點睛的畫中美人兒,獃獃的。小麥拼盡全身力氣想要抓住她的裙角,卻只抓到了一塊脆裂的布片,接下來的一幕更讓他目瞪口呆,隨著晏菲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一個巨大的火球騰然而起,向他這裡滾落下來……
王重光剛走出小飯館兒,就聽見遠處一聲轟響,緊接著就是火光滾滾,一串火焰從東南方向黑黢黢的教堂上空躥出。他來不及多想就向教堂衝去。
烈火圍攻之下的杜小麥彷彿墜入煉獄,他在火光中沙啞地嘶吼著:「晏菲,是我——我是小麥!」
晏菲毫無反應,火勢越來越大。聞聲而來的漁民在外圍觀,沒有人上前救火,在他們看來一把火燒個乾乾淨淨還不錯。
重光透過破舊的窗戶一眼看到一個白色影子,大吼一聲:「裡面有人!」
漁民們這才騷動起來,幾個膽大的脫下衣服罩在頭上就往裡沖,但到了門口就被灼熱的氣浪給逼退回來。
重光咬牙,向著教堂沖了進去。
天生我才的杜小麥只偶爾幾次設想過自己的死,那是他對宇航技術著迷的時候,他可從沒想過死在地球上。他想象著自己漂浮在外太空,死前倒數的15至30秒內,地球上成千上萬的人正關注自己的死亡,看著他揮一揮手做出一個偉大的道別,緊接著太空輻射和射線把他的屍體燒為灰燼,或許從此太空某座星球以杜小麥來命名。他可從沒想過自己被一個瘋子關在地窖里,活活燒成了烤乳鴿,然後以北京烤鴨四腳朝天的僵硬姿態躺在冰冷的停屍床上讓法醫們去嘖嘖圍觀,媽的,太不精彩了!就在他自嘲死亡的那一刻,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那些堆砌的破舊箱櫃後面沖了過來!他翻身背起自己若一尊金剛步伐鏗然有力,穿過滋滋舔著皮肉的烈火圍牆,一路踹翻那些橫七豎八面目猙獰的屏障,迅速衝到了陽光底下。
琉璃島的上空瀰漫著焦煙的味道,島民們三三兩兩都圍攏了過來,看著失火的教堂,竊竊私語。
「果然有邪氣,乾脆把它推倒得了!」
此刻的教堂被燒成一團焦黑,但哥特式的尖頂依然傲挺,無聲冷笑。
「要說邪氣,島上鬧鬼的地方多著呢。」一個聲音低低地說。這女巫的聲音,刺激了每一個人的神經。
教堂前圍觀的人起了波瀾,有人悟到了什麼,紛紛向一個方向奔去。
教堂前的空地上,王重光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地上。
旁邊的小麥一個勁地乾嘔,嘔到把膽汁都吐了出來,一邊嘔一邊狠狠罵道:「這女人到底給我灌了什麼,還好我反應快……對了,晏菲呢?!」
重光哪兒還有力氣回答他的問題,只能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
小麥稍微緩過勁兒來,像一頭憤怒的獅子向教堂衝去。
教堂裡面除了濃煙和遍地狼藉,空空蕩蕩。
重光筋疲力盡,緊張到幾乎感覺不到皮肉燒傷的痛楚,從踏上這個島的那一刻起,對方就層層算計,從蝦叔到杜小麥,再到謝晏菲,這麼瘋狂到底是為了什麼?忽然他的心「咯噔」一下,華唯鴻呢?!到現在為止,華醫生就像人間蒸發,根本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一種不祥之感幽然而起,重光跌跌撞撞站了起來,舉目四望,島上安靜如常,看夠熱鬧的漁民們扛著漁具拖著漁網互相吆喝著向碼頭走去。
「小麥,你見過華醫生沒有?」
「聽說回上海了。」
「誰說的?」
「華家鄰居。」
「他們親眼看到的?」
「不清楚。」小麥皺眉,「難道你認為晏菲失蹤和他有關?不,我見過晏菲,她還在這兒!」
「你不覺得詭異?顧夏初這麼殘忍,這麼瘋狂,華醫生和她朝夕相處竟然毫無察覺,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他是個死人。」
小麥背後起了一股寒風,「我怎麼沒想到,華家現在只剩一個瘋瘋癲癲半身不遂的老太太……」
「辦了這麼多年的案子,像她這樣不可捉摸的殺人犯也算屈指可數。藏在暗處,不動聲色,幹掉一個又一個……最讓我不甘心的是她還是個精神病人,很有可能會脫離法律的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