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懶漢傳說
皇宮建造了個把月,齊州多少有了些威嚴的意思。再次行使百年前的職責,齊州煥發了別樣的活力;於亂世中乍起新都,似乎也只有齊州有這般條件。永澤城破,交浪勢陡,仙海地小,其他城鎮格局有限。繁榮的齊州有足夠的能力興起土木,不論唐國還是瀛國最終的目的都是這裡,能迎來最大江山的都城必然要是最大的城鎮。地勢陣仗,傳承底蘊,人文經濟,從任何角度考慮,齊州都是不二之選。
皇宮在北城有序建造,兩個新興國家的交鋒一直停留在東城門,彼此默契著,誰也沒有擾亂北城的打算。目的都是齊州,自然要小心慎重。拒城而守的唐國壁壘堅固,兵臨城下的瀛國兵卒眾多,決定歸屬的一戰暫為均勢。或許還有其他的等待,均勢維持了大半年依舊沒有被打破。
春夏交替冷漠地進行著,欣榮茂盛迅速枯敗,齊州皇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平地而起。負擔一場戰爭的同時建造還不知歸屬的皇宮,怕是只有齊州了。
十個月足夠孕育出新的生命,但對皇宮建造而言,稱不上多長。饒是如此,皇宮外牆已經像模像樣。琉璃瓦添得,大紅漆刷齊,邊角做上點綴,從外面看去已經足夠。
皇宮外牆建造完畢,內里天工或別樣可不是平常百姓能見到的。高高的圍網阻擋住任何乜進牆內的視線。付寧領著近衛營從戰場抽身,做起了應屬於他們的職責。
並非是唐國託大,只是這一戰到了收尾的時候。入了十月,消失一年半的朱頑六萬人強勢入駐齊州北營,神鋒軍尚有四萬人;城外得到南岸支援的瀛國大軍,如今不過八萬人。至此,攻守雙方的兵力優勢直接調轉。
多了一面牆又多了兩萬人,更因沈鶴樓之流的出色蠱惑,唐國籠絡了絕大多數的民心。新一屆由飛花亭一家評定的武評中,前五全在唐國,六七還是莫名上榜的劉夕陽和溫小南;僅靠落為第八的陸仁炳,瀛國在大修為上全面落後。
戰爭總該停止了。
十月初九,千人神鋒營出了齊州,和朱頑大軍匯合后在牆根下望著遠處的瀛國大營。拋去優勢而選擇正面交鋒,唐國要的可不是簡單的勝利。唐國那皇帝依稀記得:殺人,最好還是剁肉泥。
半日破營,兩軍拉開架勢進行最後的較量。當夜轉入追擊,七日後的清晨於河畔斬斷瀛國的大旗,至此所謂的瀛國人,無一活口。
一切都結束了,落葉舞盡的同時,天下換了副模樣。
人心早就定了歸屬,瀛國的掙扎毫無意義,而這所謂的最後一仗對許多愁而言也不過是個過場。他不需要這般殘暴的方式去向世間證明什麼,唯獨可惜的是,真能懂得他心思的那個人不在。
在又如何,能和他說些什麼?
興許是一句帶著調笑的臭罵,興許是對數十萬生命鑄就天下的冷漠,更多的可能還是輕飄飄的「關我屁事」……
「步摯。」
步摯將手中瀛國的斷旗扔進河中,平靜地走到許多愁身邊,靜靜候著。
「你說,接下來要做什麼?」
「遵古訓,效古意,開國就要有初定江山的樣子,休養生……」
「不是說這個。」
步摯望著天空,輕聲道:「昨夜周泰傳話,三日前,老爺和夫人,哦,東萊城主攜夫人進入京城,劉夕陽還是沒有出現。陛下的迷茫只得回齊州一探究竟。」
「朕……班師回朝!」
……
……
迷茫仍未解開,心頭刺它永遠懸在那裡。
江山大定半年有餘,一切奔著好的苗頭前行。新皇並不神秘,出身也不光彩,即便如此,百姓們也適應過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新的既然來了那就承受著。
原雲澤臣民並無多大波動,日子逐漸富裕起來喚誰萬歲不是一聲叫喊?南蠻也沒有想象中的反抗,畢竟戰爭期間自家天子凈做些綱常淪失的事情,如今換了副天下,總歸不會差到哪兒去。
日子正常了起來,健忘的百姓們逐漸拉起了家長里短。新皇家事的混亂是筆很美妙的談資,其中有位被忽略很久的人漸漸又被提起,各式傳說層出不窮。可不論傳言對新朝利弊與否,宮裡都沒有制止坊間傳言,由著百姓們去談論,毫不避諱。
總有心虛的人沉不住氣。沈鶴樓多次進言,卻次次石沉大海,就好像宮裡對那丕王的生死毫不在意。
在提議再次被沉默對待后,沈鶴樓對自我的地位產生了懷疑。下朝後他猶豫很久,還是拿著畫聖的畫作奔向步摯府上,放低姿態請教了起來。
步摯客氣接待了這位文官之首,喝了半日閑茶,最後只送上一句話:待七日後陛下回宮自會明了。
七天不好熬,尤其是對沈鶴樓而言,他連陛下什麼時候不在京城都不清楚,這日子該如何去過。終究還是外人么,對恩人插刀一事還是會被不恥么……這條路真的選錯了?
……
……
東萊有城,城不大,再也無力養活幾萬人的一世繁華。天下一統后便不存在邊陲重鎮,因其曾有的特殊而經歷過毀城之災后,如今只剩幾十戶,靠著故土之情苟活,哪有什麼振興發展之意。
盛夏卻盡顯蕭瑟,唯一還有些生機的竟是殘破土坯牆下的老狗。它時不時地抬頭,看著街上那眼生的旅人,疑惑地沖著身邊老人低吠幾聲,似是告訴老人有人過來了。
老人艱難攏起視線盯著面前人,仔細后覺得眼熟,張張嘴卻不敢出聲喚去。
來人微笑道:「趙伯,劉夕陽住在哪兒吶?」
老人扶著牆邊站起來,努力挺直佝僂的身子,答非所問道:「你,你是多愁小子吧?」見來人微笑點頭,他謹慎道,「新皇帝也叫許多愁,該不會是你吧?」
許多愁輕笑道:「是誰都和咱沒關係,我是來找劉夕陽的。趙伯知道他在哪兒?」
「啊,還在原先的城主府呢!不過現在那裡沒了大院子,少城主在那搗鼓一塊田,應該在田頭忙活呢!」
「趙伯歇著吧,改天我讓人給你送些米面。」
許多愁不再理會牆根下的老人,也不計較老狗跟在身後,靠著記憶走向了城主府。路途不遠,踱著步便能瞧見,果然如同老人所說,真沒什麼大院子,也沒像樣的田地。
田頭倒是蹲著一人,背對著他盯著一株苗,瞧背影都透著認真。
許多愁緩緩走上前,看了一陣后開口道:「這都小暑了,看莊稼這長勢,今年怕是沒有收成的。」
沒等來回話,許多愁坐到他身邊,望著那隻獨苗笑道:「你不是做這些的人。」
「那我是做什麼的?」
「做大事的,可惜大事都做完了。」
「那你過來做什麼呢?」
許多愁盯著他,緩緩道:「來看看你準備做什麼。結果就看見這些,我這心放不下。」
「你跟長啟學些好的,別學這般奇怪的自稱。皇帝嘛,可不是坐在地頭和平頭百姓聊家常的。」
「你的封位還在,哪算什麼百姓。」
「在不在不就是你一句話么,剝了就好。」
許多愁沉默了。經歷過風浪的他不想從前那般耐不住性子,並沒有主動出聲,二人就那麼盯著莊稼,平靜的很。
許久后,劉夕陽哈哈一樂,撐著膝蓋站了起來,拍打著褲腿笑道:「不錯不錯,沉穩不少。放心了!」
許多愁輕聲道:「朕,不放心。」
劉夕陽給他倒了碗涼水,似笑非笑地說著:「万俟兄和你關係要好,草原的利益也許了不少,況且還有九蘇姐在,近百年狄洛不會對你江山有想法的。我們老劉家安心在京城待著,蒼空閣又在你手裡,這塊兒自然無憂。至於逃掉的那些傢伙,步摯能替你收拾的一乾二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許多愁樂了,輕嘆一聲望著劉夕陽。這是他第一次仔細看著曾經的少爺,依舊是一副欠揍的神情,正因如此他才不放心。
「我?」劉夕陽沒有再藏下去的心思,笑道:「你坐你的江山便是,我沒興趣。但我好歹應了秦相保這一世太平,我活著你就不敢妄動,這就足夠。」
「匪夷所思的底氣。你憑什麼讓朕不敢有所動作?」
劉夕陽頗有讚許之意,笑道:「憑我這個人。」
「真以為朕不敢殺你?」
「哈哈,真以為是你們找到我的?我敢在這裡等你自然有底氣,你何苦呢?」
許多愁站了起來,新起了話頭:「有些人當用嗎?」
「當不當用看你的手腕。用得好諸如賈秀之流都有奇效;用不好,給你十個秦哲你也撐不過十年。如今朝堂內的能人志士十分興旺,難得一統后自然就是這種效果。怎麼用都不過分,至於如何給他們排排坐次,這你自己研究去。」
「你懶的管?」
劉夕陽斂了笑容:「我沒資格管。許胖子,我想步摯肯定是不同意你來尋我的。既然你來了,總要圖點什麼。我不管你有沒有收穫,但勸你最好是放下最後一絲卑微,那位子很穩當,這世道很值得。」
許多愁嘆道:「始終看不透你。」
「別看我。看了還有心事。也別再管我的死活、我在做什麼,天下這麼大,你都看遍了?後會無期咯……」
你要去哪兒?
許多愁望著遠去的身影,將疑問壓在心底。天下之主豈能因為一人而左顧右盼?且看吧,看你能翻雲覆雨,還是朕這江山萬代錦繡!
……
……
景興二年,蒼空閣中關於劉夕陽記載的最後一卷案宗扔進了火盆,至此世上再無此人的記載。
同年十月,唐國宣稱尋到月太祖之墓,從墓中尋得一封遺訓。數百年前的遺訓中預測到唐的興起,許家天下獲的名正言順。
景興四年四月,殿試結束后七日,來自千夏的文維田被點為狀元,正式成為唐國世上第一任狀元。頭年恢復科考的狀元自然重要,殿前冊封后他被傳進了皇帝書房,與沈相步將軍一同候著天子的恩澤。
文姓少年瞧見皇帝后並未慌張,禮畢平身後露出燦爛的微笑。
景興帝大笑道:「維田,你這狀元雖然是朕點的,可也是經過了沈相和諸位學士的認可的。沒想到你還有這般經國之才。」
文維田笑道:「陛下盛讚了。主要還是恩師教導的好。」
景興帝沉吟道:「他……沒帶過來一言半語?」
文維田想了下,回道:「我赴京前夜,恩師喝了不少意氣風發,留下幾個字便徹底消失了。」
「哦?」
「大逆之人,忠於天地。」
好一個天地!
景興帝閉目微笑,「那字還是那麼丑嗎?」
「回陛下,是的!」
景興帝與步摯相視一笑,洒脫不少。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