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眾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

黑夜，寂靜。

與白晝相反，黑夜中出沒的生靈皆是見不得光的。

它們是黑夜中潛伏的毒蛇，往往心存不軌。

荒山野外，寒風刺骨，山洞裡，蜷縮的少年感覺到死神的降臨。

心中的仇恨化作滔天怒火，也是無用。

他便是張玉石，他偷偷摸下峨眉山，獨自一人前去蘇州，只是遙遙路遠，又恰逢寒冬季節，實在是難以行走。

出來已經半月有餘，一路走走停停，不過走了千里之路，如今正在一座青山上，山洞裡瑟瑟發抖。

他只是八境劍士，修行得一些皮毛。

怎麼面對浩瀚天相！

風雪襲來，寒氣逼人。

那好不容易升起的火堆隨著風雪的吹襲，明滅不定。

山洞被風吹得嗚咽，猶如山鬼哭泣。

張玉石十分害怕死亡，可他依舊倔強，抱著膝蓋，目光有些呆立，手腳冰涼，體溫更是不斷下降。

或許是不願意就此死亡，張玉石緩緩站起身來，打了一遍峨眉山上的晨課拳法，感覺到寒意去了。

在黑夜中，浩瀚天地，誰又在乎一個小子的生死。

忽然，洞口處有炙眼光芒出現。

一股溫暖迎面而來。

張玉石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茫然。

這道熱光，竟然是從一條蛇身上散發出來的。

會發熱光的蛇，讓山洞越加溫暖。

寒意竟被驅除。

張玉石好奇的看著發熱光的蛇，蛇身火紅，宛若赤練。

張玉石在山上看過一些經書，記載了許多山川妖獸，往往在野外便是有諸多妖獸，眼前火蛇必然是火屬性妖獸，火源驅寒，一人一蛇，齊聚山洞，相安無事。

忽然間火蛇躁動不安，盯著洞口吞吐蛇形子，吱吱作響，讓人急躁。

張玉石也察覺到異樣，他往洞口一看，原來是一條黑色拳頭般大的黑蛇緩緩爬來。

兩蛇相對，黑蛇氣勢洶洶，火蛇略顯不安。

在黑蛇身上散發著一股寒氣，所過之地寒霜鋪地，宛若寒冬到來。

火蛇的熱逐漸退縮，溫暖漸失，這讓張玉石感到危險，然後有了憤怒。

他仇視黑蛇，儘管他不知道黑蛇是什麼種類的妖蛇。

他偏往火蛇，因為它很溫暖。

他握緊那把取名落葉的佩劍。

他盯著黑蛇。

黑蛇顯得急躁，可是無形中有股力量在驅使著它。

黑蛇猛然攻擊，就像一道黑光。

火蛇不甘示弱，糾纏上去。

雙蛇斗，糾纏在一起，蛇身纏繞，黑蛇一口咬在火蛇脖頸上，火蛇亦同咬住黑蛇脖頸。

肉眼可見一股寒氣蔓延在火蛇身上，黑蛇佔了上風。

火蛇變得岌岌可危。

溫暖縮小。

張玉石手中的佩劍落葉挑起黑蛇，划斷黑蛇的頭顱。

黑蛇的身體依舊在扭曲，蛇頭殘留一口生機，緊緊咬住火蛇脖頸，死死不放。

火蛇原地翻滾，蛇身扭動，與大地摩擦。

黑蛇蛇頭掉落，隨著時間的推移，黑蛇漸漸僵硬。

火蛇的身子漸漸冰凍，火紅的身子染上一層寒霜。

張玉石走到火蛇身邊，小心翼翼用手觸摸一下火蛇。

冷，寒冰入骨般的冷。

張玉石的手指隨著觸摸火蛇的身子而被寒霜覆蓋。

這種冷，蔓延在骨子裡。

手指彷彿失去了知覺。

張玉石想要抽回手指，可他發現火蛇身上的寒霜少了些。

張玉石一愣，他的手指反而觸碰更多了，最終一隻手握住了火蛇。

寒霜傳遞，張玉石的身上逐漸被寒霜覆蓋。

火蛇很是虛弱，它看著少年如同白痴般的行為，莫名的情緒在它心中綻放。

原來生死如此相近。

如他與它。

一人一蛇。

此刻的觸碰。

黑夜中佇立的人看見此暮，舒心的笑了。

有了赤練蛇，寒冬之中，他便不再懼怕寒冷。

一朵梅花印記在火蛇頭上綻放。

隨後梅花印記烙印在張玉石眉心。

締結契約。

少年與蛇，此刻融合在一起。

全身暖洋洋的，就像身具暖陽，身處寒夜，不知寒意。

陸浩辰靜靜站在山洞之外，沐浴風雪。

暗中守護，已經長達數月之久。

他親眼看到弟子張玉石的一步步成長。

他在暗中偷偷幫助，就像今夜一樣，驅趕赤練蛇與蝮蛇進入山洞，目的就是為了讓弟子張玉石與赤練蛇締結契約。

有了赤練蛇，少年便不再畏懼這個寒冬。

至於以後，就看他的造化了。

至少，這個寒冬，少年不曾死去。

陸浩辰有點想念家了，出來這麼久，也該回家了。

路程在他們眼中，並不算遙遠。

只是一劍的距離。

可對於少年張玉石來說，那就遙不可及了。

要走多久才能到蘇州？這個答案需要少年慢慢追尋。

而陸浩辰並不會拔苗助長，也不會現身出手幫助這個弟子。

就像當初張玉石在黑夜中偷偷下山一樣。

很多事都不能明說。

心裡明白就好。

這是最後的禮物。

看著張玉石與赤練蛇締結契約后，陸浩辰又守了一夜。

黎明的曙光劃破天幕，陸浩辰便一飛衝天。

沒有停留，牽挂依舊留存心中。

可是不能長久相陪。

唯有心愿，埋在心中，默默祈禱。

赤練蛇纏繞在張玉石的右臂上，舒怡的吞吐蛇行子。

少年繼續前行，背負仇恨，一步沉重，步步重，此經多年，亦是夢魘。

……

西蜀蜀道，巍巍雲澗，浩瀚山路。

劍仙李太白曾作《蜀道難》，用以形容西蜀蜀道。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衝波逆折之回川。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岩巒。捫參歷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嘆。

問君西遊何時還？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飛湍瀑流爭喧豗，砯崖轉石萬壑雷。其險也如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

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西望長咨嗟！

一詩之上，便見蜀道之難，又聞劍閣之壯。

劍閣立於西蜀門前，歷代守護西蜀，面對浩瀚中原，背負西蜀。

劍閣歷代唯有一人，雖千萬人吾往矣。

劍閣荒南。

獨守蜀道百年，默默承受風霜雪雨的侵蝕。

如今西蜀門前，雲濤翻湧，百尊山神騰雲駕霧，欲求通過蜀道，進入西蜀。

荒南默然相對，一人一劍，任由狂風襲身，暴雨急驟，他自不動如山。

荒南說道：「誰膽敢逾越半步雷池，擅創西蜀，殺無赦。」

一尊山神冷冽說道：「荒南，先有劍仙李太白自長安入西蜀，你沒有出面，前些日子，天路大開，江湖數百尊劍仙湧入西蜀，你也沒出面，如今，為何要把我等拒絕在西蜀門前？這理是不是說不過去？」

荒南嗤笑道：「那又如何？不服，來闖？」

氣氛弓拔弩張，戰鬥一觸即發。

有山神冷喝：「蜀道千山之靈，速速現身。」

荒南說道：「仗著大山神之位，仗勢欺人？想要千山之靈朝拜你們？簡直異想天開，蜀道是我荒南說的算，沒我的允許，擅闖者，殺無赦。」

山神震怒：「荒南，你不要欺人太甚。」

荒南負立山巔，宛若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雙方對持，天地異變。

最終荒南拔出那把名叫開天的劍，隔空一斬，諸神避退。

荒南冷聲說道：「若在我視線範圍之內，殺無赦。」

山神們敢怒不敢言，遭逢荒南擋道，實屬無奈。

自西蜀傳來的消息，瓦屋山神獲得遠古山神丹神，有望蛻變成天下眾山之神，這等變數，他們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興師問罪而來，卻被劍閣荒南擋道，以往的平衡將會被打破。

如今他們連西蜀都無法進入，有怒不敢言。

可他們並不會如此放棄。

「荒南，你如此不講道理，也就別怪我們與魔鬼交易，我不信諸天妖魔鬼怪攻打你劍閣，你還能如此逍遙自在。」

荒南大笑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爾等儘管來，我荒南一一接下便是。」

山神隱去，天地恢復清明。

荒南依舊矗立山巔，面對中原，背負西蜀。

……

瓦屋山上，風雲突變。

山間狂風大作。

西蜀之外，百尊山神被擋，而在西蜀之中仍有山神尋上門來。

西蜀十二大山神，寒山山神死亡，仍有十一山神，山神瓦屋所要面對的便是十大山神，如今山神湧來，齊聚瓦屋山上空。

其中峨眉山山神只是象徵走上一遭，對於世間紛爭，它早已經超脫了，日常化作一個白衣老者，在峨眉古道上清掃落葉，李平安和陸念雪那時候都很調皮，喜歡把老者掃在一堆的落葉一腳踢飛，看著漫天飛舞的落葉，甚是歡喜，李平安和陸念雪他們喜歡稱呼老者為山伯。

峨眉山山神山伯，本不想攤上這事兒的，只是由於其餘九尊山神聯手而至，共邀他來解決此事，迫於無奈這才走下峨眉，來到瓦屋山。

主事的便是青城山山神，青城山相傳乃是軒轅黃帝遍歷五嶽，封青城山為「五嶽丈人」，故又名為丈人山，青城山山神故此以五嶽丈人自稱。

在神州大地上三千大山神之中，青城山山神排在前百，算得上是一尊山神統領了。

西蜀十一尊大山神正在天空對持，青城山山神五嶽丈人問道：「瓦屋，牧神所說不假吧！你得遠古山神的丹神，要是想要一家獨大，那可說不過去，倒不如開誠布公，讓我們西蜀十一山神共用丹神，一舉突破大山神枷鎖，成為山神共主，一同抵禦外來山神。」

山神瓦屋嗤笑道：「夜幕未至，何必白日做夢，這樣不好。」

青城山山神五嶽丈人說道：「你真要冥頑不化？」

山神瓦屋說道：「那又如何？你們聯手到來，這份誠意便已經讓瓦屋感動得涕零，如今再跟我講理，真是讓人感動，只是丹神是我從天路中冒死搶奪，你們如今逼上門來，開口閉口的正義從何而來，大家心裡都清明似水，不用假惺惺故作姿態，這讓人看得有些噁心，老子話擺在這兒，要搶丹神，就憑實力。」

峨眉山山神山伯哈哈一笑，說道：「老頭子就是走個形式，聽聞後輩李平安和陸念雪在蒙頂山，老頭子這才走上一趟，看看倆個小傢伙成長多少，至於各位的事，老頭子就不在奉陪了，就此別過，歡迎各位大神到我峨眉參觀遊玩。」山伯說完，亦是遠去。

青城山山神五嶽丈人沉聲說道：「瓦屋，我已經請求劍閣荒南把神州其他大山神阻擋在西蜀門外，所以才有這點時間跟你商量，希望你不要自取滅亡。」

狂風怒吼，風雨欲來。

忽然一聲笑聲傳來：「各位山神，今天怎麼有如雅趣來我瓦屋派上空遮雲蔽日，都把我瓦屋派弟子弄得人心惶惶，這似乎有些不合理了。」隨後便是手書真人騰空走來，宛若閑庭游步。

山神們眼神為之一凝。

蒙頂山上清峰，已經成為一座死山，與毗羅峰一般，毫無生機。

兇手是什麼人，沒有人知道。

李平安依舊選擇在毗羅峰上閉關，藉由修羅劍劍氣練體，作用已經不大了，他的肉體已經無垢，現在要提升的便是體內劍元了。

李平安結束修鍊，如今他要提升修為，那就需要時間慢慢積累了。

毗羅看著李平安，說道：「你如今肉體與劍元完全不在一個等級，就像是一個巨缸只裝有一碗水一樣，差別太大，力量也就走入兩個極端，肉體無敵，可劍元薄弱淡，完全不是劍道高手的對手。毗羅峰上天地劍元已經消失，已經不適合你修鍊了，你最好下山，回去峨眉山，在峨眉十景中吸氣吶元，只需要時間積累，成為劍之宗師也就是一兩年的事。」

李平安問道：「毗羅，你要不要下山？」

毗羅搖頭，一如既往的拒絕。

李平安只能作罷，就此下山。

帶著陸念雪和小狐狸雪凝七，回歸峨眉。

在毗羅峰下李平安回首望去，毗羅在峰腳輕輕揮手作別。

毗羅輕輕說道：「再見。」

再見，再也不見，還是以後再見。

誰也不知道，唯有歲月盡頭，或許才知道答案。

毗羅身影一閃，便是消失。

李平安收回視線。

陸念雪若無其事問道：「李平安你喜歡毗羅嗎？」

李平安說道：「喜歡啊。」

「哦」

陸念雪咬緊牙關，不知為何，覺得委屈，她忍住不哭，可是眼珠里的淚水不爭氣的悄悄流淌。

李平安沒有注意到陸念雪的變化，繼續說道：「毗羅她一個人在毗羅峰上孤苦無依，實在可憐極了，我都勸了她好幾次，讓她下山，可是她始終不肯下山。」

陸念雪咬著嘴唇，走在前頭，說道：「那你可以留在山上陪她啊。」

李平安呵呵說道：「可我得要帶著你浪跡江湖吶。」

陸念雪內心為之一顫，說道：「你喜歡的是毗羅，帶我浪跡江湖不覺得有些可笑嗎？」

李平安感到怪異，可又想不出來到底什麼怪異，他繼續說道：「喜歡毗羅沒錯啊，就像喜歡大師姐，喜歡七師姐她們一樣的喜歡。」忽然李平安靈光一閃，他急忙跑到陸念雪前面，陸念雪急忙轉身，李平安清楚看到姑娘臉上的淚水，李平安哈哈笑道：「陸念雪，你流淚了，是吃醋了，怎麼，你是喜歡我李平安的。我就知道，本公子風流倜儻，怎能不惹人愛，雪丫頭，本公子就勉為其難收你做本公子的暖床丫頭。」

陸念雪急忙說道：「我才沒有流淚，才沒有吃醋，我是……是風大，吹了沙子進入我眼中，還有，我……我才不要做你的暖床丫頭，哼……不理你了。」

李平安戲謔的看著陸念雪，笑意十足。

陸念雪一跺腳，急忙跑了出去，留給李平安一個優雅背影。

小狐狸雪凝七戴著小白蛇盤踞而成的頭箍，站在一旁疑惑的看著大笑的李平安，覺得李平安是失心瘋了。

李平安在陸念雪身後大聲說道：「眾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

陸念雪在前面倉促不安，聽聞那句「眾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后，心中竟有一股暖流，就像陽光三月草長鶯飛，心情大好。

下了蒙頂山，陸念雪故意放慢步子，李平安屁顛屁顛跑到陸念雪身旁，陸念雪板著臉問道：「眾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是什麼意思。」

李平安想了想說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就是在書中看到的，覺得有意思，剛才就不自覺說了出來，怎麼樣，你也覺得不錯吧，怪不得老酒鬼天天躺在竹椅上看這些古怪的書籍。」

陸念雪有點失落，依舊問道：「什麼書看到的。」

李平安說道：「就是老酒鬼最喜歡拿在手中，躺在竹椅上看的那本書。我沒注意看書名，你要是喜歡等回到峨眉，我幫你跟老酒鬼要給你。」

陸念雪一字一句說道：「是你要送給我的，不是我要要的。」

李平安疑問道：「又區別？」

陸念雪嗯哼道：「要你管。」

忽然陸念雪瞧見不遠處靜靜站著看著他們笑的山伯，陸念雪高興喊道：「山伯爺爺，你怎麼來了。」

山伯寵溺的摸了摸陸念雪的額頭，說道：「怕你被李平安欺負了，這就下山來看看，來來來，雪丫頭跟山伯爺爺說說，李平安欺負你了沒，要是欺負了，讓山伯爺爺好好教訓他一頓。」

李平安急忙說道：「山伯爺爺，我可沒有欺負她啊。」

小時候陸念雪被李平安弄哭，山伯爺爺見著了，直接把李平安放在膝蓋上，脫去他的褲子，大巴掌伺候。

陸念雪嘻嘻笑道：「山伯爺爺，他有欺負我，你幫我教訓他。」

嚇得李平安趕忙逃竄。

陸念雪哈哈捧腹大笑。

峨眉山山神山伯亦是笑容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