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沉默中死去
「哥哥,你出來吧,或者讓瀧幼進去陪你。
瀧幼守在卧室的門外,靠著,輕聲說道。
隔著一扇門,非邑靠在床腳摩挲著恢復完整的神格,晦暗的空間里,一切都是黑色的,給他熟悉的感覺,似乎天生就該生活在黑色的地方……
他沒有回應任何人的呼喚,連意識海里都切斷了和深夜的聯繫。
當才一路挫折后才取得的成功瞬息破滅,他又該怎麼辦?
或許他該去為拯救天地貢獻一份力量,可老頭子死了,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連眨眨眼睛都覺得費力。
得不到回應,瀧幼就守著。
白繞竹回來就看見女孩兒兩行清淚款款落下,腦海中不斷閃過明安大人消亡的過程,一陣一陣的刺心,他更希望非邑罵他甚至打他一頓,即便殺了他也比現在來得輕鬆。
「大人,非鱗的結界快要堅持不住了。」
神明再怎麼齊心協力,非鱗卻只有那麼一個,而且非邑的神識也一直在被消耗,邪現大軍不斷壓來,非鱗失效只是遲早的事情。
「另外神獸燭陰在昨晚被殺了,上重天大神,羅漢伏虎、莫幽瀾,各大神使中,孔聖人的伴生神使清竹、山墨都……死了;上重天大神招徠、織女、觀世音等都身受重傷,目前危在旦夕……」
他念了一長串名字,有在人間界都耳熟能詳的,有的與非邑有過千絲萬縷的聯繫。這三天來他都不斷回來對著門稟告大致變故,聲音一天比一天消沉。
非邑摩挲著神格的手微微一頓,抬眼卻是一片漆黑,依然沒有說話。
然而他的時間似乎是靜止的,可神州大陸上卻每一天每一秒都在變糟,相繇掙脫封印了,三界都在戒備,可除了越來越多的邪現進攻諸神天地府外,就沒有別的東西。
但眾人都知道,那個怪物只是在欣賞他們的驚惶不安。
就在當夜,最後的劫難降臨了——
遮天蔽日的邪現就像是慶典來臨一般,在天空中呼嘯奔涌,最後匯聚在慶神鎮上方,聚合、捲動。
電力早已被切斷,黑暗中一切都成了魅影,所有普通人類都閉門鎖窗,好似這樣就能當成是做夢一般,醒來就是青天白日。
只是門窗都哐哐作響,好像有誰在急促拍打,又像是驟雨沖刷。然後拍打聲越加清晰、大力,就像是誰在用力踹,忽然,玻璃上刺啦一聲劃出尖銳的聲音。
那是尖利的爪子!
「啊——」
擁有了實體的邪現化成猛獸怪物,黑底白目,直接撕毀了牆壁,瞬間鎖定坐在角落的一家三口,嘴極限長大露出不滿密集眼睛的舌頭!
「吼——」
鮮血,濺在雪白的牆上、破碎的街道上……
叫破了嗓子的女人抱著嬰兒衝出家門,身後的怪物嘴裡銜著丈夫的手臂,越過大門、跳上破舊的三輪車,瞬間到了身後。
她回頭一看,就對上了怪猛張的大嘴,清晰嗅到了那血腥氣!
爪子猛地將懷裡的嬰兒抓了過去,女人回過神來,凄厲吼道:
「不!」
她試圖去搶自己的孩子,卻被另一隻爪子掐住了脖子,「求……求你……咳~」,可怪物沒有感情。
哐——
只見一把長劍猛地將怪物的腦袋刺穿,紅色的光芒將它震成碎屑。
白繞竹把孩子放在女人懷裡,快速說道:「看到那邊交易廳的光芒了嗎?」
女人訥訥點頭。
「那好,那邊都清理乾淨了,跑過去,快點!往老橋那邊過去!」白繞竹扶了她一把,「路上不管看見什麼都別停下來,快!」
青年很快離去,與此同時空中也有彩色的光芒劃過,成為這恐怖之夜中唯一溫暖的地方。
遠處怪物凄厲的聲音接連起伏,女人猛地反應過來,抱著孩子順著青年來的方向跑,一路上斷壁殘垣,鮮血屍體,清河,是腥臭且鮮紅的。
「交易廳,交易廳……」
她默念著,才衝下老橋來到交易廳外面時,卻霍然停下腳——陷入了一望無際的黑暗中。
忽然,她發覺懷裡的重量沒了,一低頭卻發現她的孩子變成了一個獰笑的、漆黑的怪物!
「不——」
白繞竹扯碎眼前的邪穢驀地轉頭,躍上面前的高樓,臉色大變,呢喃道:「到底……怎麼回事?」
誰能告訴他,出來時明明只是匯聚的邪現,此時為何將交易廳那一片都包圍了!
「大神呢?明明黃帝也在!」
下一秒,他想到了原因,臉瞬間白了。
能瞬息讓所有大神全軍覆沒的,他只想到一個——相繇!
冷靜如白繞竹,此時拿出通訊符的動作也有些手忙腳亂,瞪著那邊快速蔓延的漆黑,眼睛都不敢眨。
「大……大人,相繇他……」
「相繇他怎麼了?」
白繞竹猛地轉過身。
噗嗤!
他愣愣地低頭望著穿胸而過的長劍,心臟被劍刺穿的感覺原來這麼涼……手中的通訊符滑落,在從樓頂的欄杆砸落、在哪家人家的窗台上砸了一下,然後落入灌木叢中。
漸漸失去焦距的雙眼最後凝視一眼那個被遮擋的方向,可惜,沒能最後聽聽那個人的聲音……
沉醉收回長劍,灌了口酒,感慨道:「人間界的酒就是好啊,可惜過了今晚就沒機會再喝了。」踢了踢腳下的小紅蛇,咕噥道:「第一個。」
非赦是自己來到他面前的,凝視著那條躺在他腳下的小蛇,冰冷的臉出現了裂痕,「你殺了他。」
黑色的大蛇將樓頂都砸塌了,衝過去卻撲了空。
雪白的劍光在夜色下閃爍,與夜色融為一體的大蛇變成了兩截……
「第二個。」
棠元、寶炙、皎梔三兄妹被一根金釵串成一串,女人捏起來嫌棄地摔倒下水道的入口上,它們的毛皮和下屬到入口上的油膩污垢黏成一片,「老鼠,聽說應該待在下水道里。」
沉醉來到香華面前,瞥了眼,「五個了。」
兩隻邪妖一同看著交易廳入口處大滴大滴落淚的兔子。
非塗驚了一跳猛地往後面躥去。
「大人!大人!大……」他拚命往巷子里跑,不過三十多米的距離,卻看不到盡頭,終於,看見了大門。
鏗——
淺棕色的兔子,被釘在了捲簾門一步開外。
長劍先直,刺穿腦袋,金釵後來,釘在心臟上。
在鮮血中,非塗抽搐著,大……大人,繞竹他們……都死了……
「不能陪你……」
深夜一身染邪趕回來的時候正好趕上非塗閉上眼睛的瞬間,怒火滔天!
「你到底,在做什麼——」
他的怒吼,響徹在慶神鎮上空,可卻沒能得到回應。第一反應不是向邪妖報仇,而是沖向卧室脆弱的窗戶,卻被白色的神光彈了回來,重重砸在牆上。
驕傲如他,終於在這裡哭了。
「非邑!只丟了一件東西,可你再消沉下去就會只剩自己了!」
瀧幼靠在門前,望著面前六張全部失去反應的傳訊符,淚痕干在了臉上,她猛地跪坐起來,捂著臉凄厲的哭喊道:
「哥哥——」
許久,門還是沒有動,裡面抗拒的神力卻更強烈了。
「非邑在裡面,要不要殺了他?」香華將金叉拔起來,舔了舔上面的鮮血,享受地眯起眼睛。
沉醉點了點頭,「順手。」
說著一甩酒葫蘆,將長劍高高舉起,一瞬間,狂暴的力量在這狹窄的巷子中捲動起來。
然而沒等他刺下去,磅礴的靈火朝他們襲來。
香華痛苦地尖叫起來,沉醉看了她一眼,輕輕抖動手腕,漫天的邪現沖刷而下,灌滿小巷子,澆熄了靈火。隨即道:
「這邊交給你,我去收拾青丘狐,那是第七個。」
「也行。」
香華聲音才落,沉醉就到了深夜面前。可這一回沒那麼順利,白色的巨獸體型不小,可靈識反應極快。
沉醉才舉劍,他就飛上了天空。
望著對面靈火灼灼的巨獸,邪妖笑道:
「還是你比較有趣,不想別人,一劍就切了。」
深夜直接撲上去,靈火、妖術、神言之術一股腦兒砸過去,恨不能一口咬死眼前的怪物!他本就是相當於原始之神的等級,對上沉醉也能抗一會兒。
又有靈火在身,纏鬥起來一時間難分難捨,只要拖到青靈他們騰出手來,非邑就不會有事……
「你還在玩兒什麼?」
深夜猛地停住,瞪著交易廳上方——那處邪現尤其厚重粘稠的地方——當那些邪現慢慢散去,露出其中的黑色身影來。
相繇。
沉醉嘖了一聲,「這麼無聊。」
相繇看了眼戒備的深夜,隨即轉開眼睛。
剎那間,漂浮在這片天底下的邪現凝成密集的尖刺,眨眼便扎在白色巨獸身上!
深夜疼得大吼一聲,白色的皮毛立刻變成漆黑!
墮邪了。
沉醉嗤笑一聲,「你怎麼就這麼喜歡看別人墮邪?」
相繇答道:
「神獸墮邪只能死,可他是混血,留來用也不錯。」
深夜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著,身上不斷冒出一個個大小密集的眼睛,漸漸改變它的外貌。詭異的是,他此時卻異常清醒,似乎陷入了某個漆黑的地方……
這種快要被撕碎的感覺……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忽然就不再掙扎了,記憶中被封存的地方緩緩復甦,似乎也是這樣的漆黑混亂。
「深夜……你看我撿了個孫砸!」
是明安,他從沒水的漏底潭裡撿起一個小孩兒,帶回了家。
小孩兒慢慢長大了了,可有一天,他突然開始不吃不喝,昏睡著,變得沒有人的氣息,渾身散發出黑色的力量,明明躺在床上,身邊卻像是有一個宇宙……
「深夜啊,我孫子快不行了,有個辦法不知道能不能用,我想,用神格封印這股力量,觀武也願意幫忙……」
然而等到開始封印的時候卻出了錯,他們都低估了那個力量,將他、觀武還有明安都卷了進去。
他們以為自己死定了,可在某個時間他們又醒了過來,然後封印成功了。
「他自己願意的。」
深夜無神的雙眼驀地聚焦,此時他已經只有這雙眼睛完好,試圖張嘴,卻發現已經無法控制身體。
只能用神使契約交流。
「非邑……可以放手了,你不是只能有這一個目標……」
留下這句話,他砰然消散了,變成漆黑的力量消散於天地間。
與此同時,正在試圖攻進非邑家的香華忽然頓住,接著被爆炸般散開的神力彈開,不得不飛到空中。
白色的神光慢慢消散了,她卻不敢再靠近。
卧室中,神格落地的聲音啪的響起,非邑僵在原地淚流滿面,卻完全無法動彈。
白灘村,漏底潭,怪物在這裡肆虐過後都離開了,常年為瀧幼守門的妖魅綠水行悄悄探出頭,晃晃悠悠的從水裡爬出來。
忽然,他又縮回去,望著漏底潭慢慢落下的水平面,一臉不解。
這時候,整天大陸已經被邪現大軍攻佔。
非鱗被相繇一指彈落,人類都縮在神明留下的結界中,諸神天地府因此空虛被趁機搶佔……
聽著各方手下來報,相繇隨手丟開手中的神獸的頭顱,哈哈大笑,「那走吧,去攻陷最後的地方!」
天地法則隨著他的召喚出現,輕輕一點,面前便出現一道橢圓的大門。
隱約可見那碧綠的一角。
「走!」
世間最邪惡的怪物,帶著這個世界的邪念,進入了最原始、最純凈的初始之地!
當碧綠的神器嗡動時,瀧幼悲戚地搖晃起來,扶著門慢慢站了起來。
這一夜的怪物嘶吼,這一夜的生死別離,都因為屋裡人的沉默而格外傷人。
她通紅的眼睛再次氤氳起來。
「哥哥,瀧幼要走了。」
屋裡似乎有什麼震顫的聲音,她微微轉過頭去,指尖輕抬,最後再看一眼緊閉的暗紅色小門,在面前劃出一個入口,通向初始之地。
抬腳,進入,關閉,這個動作放開來就像是一個沉默漫長的慢放,可僅僅只有不到三秒。
砰——
暗紅色的小門被不知名的力量震開,將客廳外的灶台砸到,叮叮噹噹聲接連響起。
非邑睜眼時先是迷惘一瞬,隨後愣愣地摸著臉上的濕意。
踏出門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瞬間湧來的情感衝上腦中,讓他猛地踉蹌。
「瀧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