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繁花如夢
拿過旁邊那本書,略略翻了翻,儘是些認不得且又筆畫繁多的字,而且還沒有個標點符號斷句。
看不懂,給他原樣放好。
迷濛間聽到他似乎在做夢,口中還喊著什麼,芳喬忍不住湊過去仔細聽。
少年的嘴唇微微顫抖,「……姐姐……姐姐……」
聽了一會兒,只聽他斷斷續續在喊姐姐,大概是夢魘了。
她看著他緊蹙的眉和眼角的淚痕忍不住微微有些動容。
她沒有做過什麼惡夢,更別說在夢裡哭,不知是怎樣的傷心事讓他這個整日端著一副大人架子的半大孩子在夢裡都忍不住傷心流淚。
她之前還怨怪過他不肯告訴她師父和他姐姐之間的事,不過此時見他這般模樣,想來也不是很好的往事,幽幽嘆了口氣,決定原諒他了。
伸手輕輕拍打著他的背,安撫著他,忽然憶起以前聽過的一首曲子,不由輕輕哼唱起來。
……
又是一年春天,院子里的梨花開滿枝頭,一片潔白晶瑩,微風一送,滿室清香。
八歲的李念正端坐在窗前的小几前習字。
相比在屋裡背書寫字,他更喜歡跟著姐姐去採藥,但姐姐說他還小,山上危險,不讓他跟去,於是他只能留守家中等候姐姐歸來。
他有些不高興,哪裡是因為他小,他已經八歲,不小了,以前更小的時候姐姐也不是沒帶著他出去過,明明是因為姐姐想去見一個人,嫌他礙事,所以才不帶他。
他停了筆,再一抬頭看窗外,天邊遠處一層烏雲滾滾而來,不一會兒就遮了大片陽光,屋內光線頓時弱了下來。
春日的天就是多變。
他突然想到姐姐出門時忘記帶傘,他不由笑了笑,他這個姐姐平日對人對事很是細心,唯獨對自己卻總是粗心大意。
停筆起身,從屋內取了傘匆匆往門外跑去。
姐姐常去的那座山,只有一條路可走,他與管家打過招呼就快步跑了出去。
懷裡抱著把紫竹骨的油紙傘,傘面上描了兩朵盛開的菡萏並一隻落在花苞尖上的赤色負勞,這還是他和姐姐去年在街上一起挑的,心中想著,姐姐看到變天也應該正往回走,說不定半路就能遇到。
時至三月,草長鶯飛,遠山青翠濃郁,河岸綠草茵茵,柳枝輕盪,燕子低低掠過,冬天的寒意早已慢慢消退,萬物開始展露一派生機。
天空陰沉,不見日光,微潮的河風拂過面頰,眼前視線逐漸模糊。
世界彷彿也輕輕晃動起來,合眼間,淚如雨落。
「姐姐……」他輕輕喚道。
可眼前的人再也不會回應他了,她臉色蒼白,毫無一絲生氣,略顯粗糙的手心已經冰涼,那份涼意透過肌膚從他指尖融入血液,流轉全身,將他一寸一寸封凍。
明明已經春天了,他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姐姐……」他又喚了一聲。
……
似乎有雨落入眼睛,微涼,一陣酸澀。
腳下是泥濘的道路,點點泥星濺污了他素白的麻衣,鞋子已經臟污不堪,他跟在那一串長長的送欞隊伍最末,饒是他已經走得足夠快,還是與前面的人距離越來越遠。
他們說,姐姐要回家了,可這裡不才是姐姐的家嗎?
他與姐姐一起在這裡生活了五年,姐姐就是他的天,就是他的一切,可這一切現在就要離他遠去了,去一個他不知道的地方,他也想跟去,身後的僕人攔住了他。
他眼看著那列穿白的隊伍消失在道路遠處,與灰濛的天融為一片再也分辨不出。
他放聲大哭起來,聲嘶力竭的喊著姐姐,可姐姐再也不會回應他了。
耳邊似乎響起一道清越的聲音,遙遠而又縹緲,高高低低的曲調,輕輕柔柔的淺唱,極能安撫人心,他漸漸止了哭聲。
像極了姐姐夜裡哄他入睡的那些歌謠,他忍不住仔細去聽那些模糊難辨的歌詞,眼睛很累很累,再也睜不開。
黑暗中,那清越溫柔的淺唱一直暈繞耳畔,漸漸撫平了他心頭的悲傷。
……
一陣微風拂來,花瓣如雨落,早開的花朵已經開始凋謝,尚未盛開的花苞努力佔據著更好的空間,擁擁簇簇的擠在枝頭,好不熱鬧。
哼唱完,再看他,果然睡得安穩多了,總是微微蹙著的眉也舒展開來。
少年人的肌膚白皙細膩,如羊脂玉般,那些柔軟的粉白花瓣落在他身上竟奪不去他絲毫光彩,她忍不住伸手觸了觸他的臉頰。
果然光滑細膩,再抬手摸摸自己的臉,竟覺十分粗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猛的往屋裡跑去。
在屋內找了一圈又跑了出來,四處一看,視線落到院子里那口大缸上。
如今師父已不再讓她打水,但這口水缸一直還放在這,幾番春雨過後水也滿了大半,水面如同一面鏡子,上面漂著片片粉白的杏花花瓣。
她走到缸邊,小心翼翼湊過頭去。
水面映出一個頭髮亂篷篷的小腦袋來,仔細一看,尖細的下巴,額發幾乎擋了大半張臉,她腦海中莫名就浮現出師父那張滿是青髯的臉來。
她驚了一跳,抬起頭來,用手拔開額間細發,鼓足勇氣再次小心翼翼湊了過去。
水面微微移動的花瓣后,是一張巴掌大小的臉,削尖的下巴,秋娘眉微蹙,一雙大大的杏眼十分靈動,眸光閃動間似乎總透著一絲藏也藏不住的狡黠,秀挺的鼻樑,略顯俏皮的櫻桃小嘴微抿著。
她沖水面輕輕一笑,側臉左右看了看。
抬起頭,撫了撫胸口,還好,這與自己小時候的臉還是相當吻合的,只是少了右頰邊的一個酒窩。
除了臉上肌膚有些糙以外,膚色倒也還算白凈,她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腦門,以前怎麼就沒想起要看看自己長什麼樣呢?
難怪之前李念看她的眼神總透著一股嫌棄,自己這邋遢樣還真是一言難盡,不過她也懶得修整自己,師父只她當是男孩,她也不想給自己多事,男孩其實也不錯。
她笑了笑,往屋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