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針眼男
去往包間的通道和方才的車廂有所不同,這裡給人有一種幽靜的錯覺。
韓蟬牽著金香玉的手走起路來,莫名的還覺得有幾分悲壯。
金香玉永遠都是嘴上特能心裡賊慫,韓蟬了解她,雖說自己都在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可這關鍵時候對自己的親娘還得安撫。
吹她美貌?誇她身材?實在陳腔濫調!透著此時此刻通道里的這幾分靜謐的氣氛,韓蟬嘴角抖了抖,隨口不搭嘎地來了句:「媽,你說咱倆就只顧著自己奔命了,可惜了那隻跟咱出生入死的黑貓了!這也不知被丟在了哪裡……要知道當年從家裡被趕出來的時候,我可是別的都沒帶出來,就只有那隻黑貓……」
「在這裡!」金香玉的臉上忽然漾出了孩子一般的靈動。
她將外套微微一敞,果然一隻瘦巴巴的小黑臉探出了頭來。
金香玉跟藏寶兒似的趕忙又把大衣合攏好,臉上露出幾分炫耀的姿態:「得虧是老娘我平時把它訓練的乖巧,這遇事亂跑的最終下場都會成為落難的流浪貓。老娘我可是答應過它,等以後有了出頭之日還要把它失去的肥膘再養回來呢!」
對於心愛之物,韓蟬能做到的僅僅就是事後緬懷,可金香玉卻是不聲不響將它揣在了懷裡。原想著借著黑貓丟失一事能嗔怪金香玉兩句,同她拌嘴讓她分心。可原來這關鍵時刻,一直以來神經大條的金香玉才是心細如髮的那個。
果然涼薄之人才會總覺得別人是自私的。
「呶!就是這間包廂了!媽咱們打個賭,你說這屋裡有沒有人?」韓蟬對著金香玉俏麗麗地眨了眨眼睛。
「賭你奶奶個嘴兒!開門!」
韓蟬斂去了笑意屏住呼吸,擋在金香玉的前面,一點點地輕輕拉開了門。
果然沒有人會永遠是幸運的。
門被拉開的一刻,一位坐在窗口看書的男子回過頭來。
他瞧起來約莫著二十左右,臉上稜角分明,劍眉星目,給人的感覺是有些文雅又有些英武。難道說有種長相叫文武雙全?
看清男子模樣,一直賊大膽兒的韓蟬瞬間慫了下來,本能地扭過身就想退回去,可金香玉卻從一側疑惑著探了頭進來。
金香玉認真地環顧一圈,發現這包間里只有這麼一個人而已,頓時就肥起了膽子。她歪著頭在韓蟬耳畔,以一股子極其恨鐵不成鋼地語氣說道:「瞧你那慫樣兒!不過就是一個文縐縐的讀書人而已,瞧著就是個沒開過葷的愣頭青,老娘我一個人對付起來綽綽有餘。你就當什麼都不知道,跟著老娘我進去就成!」
「可我認識他……」韓蟬抖了抖嘴角。
金香玉一聽這話也立即瞪大了雙眼。
毀了,這是撞槍口上了!
要說這天南地北這麼多人,求人幫忙的時候遇不見半個熟人,等想隱姓埋名時卻一撞一個熟臉兒,搞得自己都懷疑自己是畫報明星了。
「熟嗎?」金香玉輕聲一問。沒等韓蟬回答,單就瞧著自己女兒的這副膽怯的樣兒,當娘的也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了。
二人一併想著要轉身離開,可正在此時,身後的通道再次傳來了一陣把人扔出火車的雜亂聲,這母女二人的腳瞬間又不知該往哪個方向邁了。
男人瞧著門口的兩人,扭捏著就像是腳被粘在了地板上似的。他眼皮一耷拉,抿了抿嘴從容地笑道:「兩位小姐儘管放心,我不是壞人!」
金香玉畢竟也算是見過市面的人,一直以來只需要對方的一句話她就能分辨敵友關係並瞬間在心裡羅列出應對措施來,之前的窘態也是直接一掃而光。
她牽起韓蟬的手,一晃一扭地就走了進來。
先將皮箱輕輕地往地上一放,再怡然地抬起下巴垂著眼皮掃了掃男子。
正在金香玉想著說些什麼來先發制人的時候,這男子卻先是微笑著站起身來,將書本合上放在一側,伸手示意讓這兩位小姐先落座。
金香玉還以禮貌的微笑,拉著韓蟬坐在了男人對面的床上。
韓蟬唯唯諾諾地躲在金香玉的身後,相比較母親的落落大方,她就顯得小家子氣很多。
都說不知者無謂,金香玉不認得這個男人,但韓蟬不會不認得給自己發工資的人。他不是別人,正是韓蟬打工的那家紡織廠的小老闆——溫朗。
原本聽說這家工廠考勤松工資高,她可是托著關係耍著賴皮才混了進去,總共就幹了這麼一個月,結果偏就這個月老闆跑了,工資自然沒了著落。
韓蟬早就將報紙上溫朗的照片戳了無數個針眼,天網恢恢啊,這個針眼男此時就凌凌然地坐在自己的對面。
大小自己應該算是個債主,可奈何對方長得實在溫文爾雅,怪能撥動人心弦的,韓蟬竟然整個人瞬間蔫得毫無氣勢。
不過顯然老闆沒有義務記住每一個下屬,更何況是最底層的工人而已。
韓蟬鼓起勇氣抬頭看向溫朗,恰逢他也朝自己看了過來,嚇得她又趕忙低下了頭。
「在下溫朗,是陳楚的老同學兼老朋友。因為陳楚之前跟我說,同車而行的是他的叔父,這才會在二位小姐上車的時候冒昧地多看了兩眼……實在是太冒犯了!」
這個叫溫朗的男人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滿是抱歉和內疚之色。他似乎並沒有懷疑韓蟬母女的身份,這也讓金香玉一下子徹底放心了下來,整個人立即活躍了起來。此刻竟又自顧自地胡謅了起來:「你說的那是我們家老頭子!」
「那韓先生現在在?」
不是這麼湊巧吧,那色老頭也姓『韓』?得嘞,那也算自家人救了自家人,色老頭也算死得其所了!
金香玉想著這些,一面心裡雀躍地歡喜,一面眼淚潸潸地繼續胡謅:「要說還是我家那老頭仁義,兵荒馬亂不顧生死地就先讓我們娘倆上了車。這時候……我都不知道去哪兒找他去!」
「原來如此!」
溫朗的嘴角微微一沉,復又站起身一步步踱到了包廂門口,輕輕拍了下自己的額頭,轉過身來的時候他的眼角透著陰鶩的光。
他是在微笑,但卻笑得又冰又冷:「夫人,難道沒有人教過您做了壞事之後就要盡量少說話嗎?因為說得越多,破綻就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