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清舊債
火車平靜地前行,金香玉也已睏乏入睡,韓蟬托著下巴望著窗外走神。
外面的樹飛快地倒退,而處在戰爭中的生命流逝起來往往比這還要快,韓蟬觸景傷情,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
「小妹,這做人吶不求天天開心,但總是唉聲嘆氣可不好!人生本來就是有得必有失,有失也必有得!雖然戰爭使這個守恆定律略微發生了些許改變,可嘆息又有什麼用呢?不如坦然面對和抵抗!」
說話的人是溫朗,不知道他是已經睡醒了一覺還是一直都清醒著。
韓蟬沒有出聲,只是將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她明明心裡像揣著一隻活蹦亂跳的兔子,面上卻強忍著漠然地看著他。
溫朗似乎也感覺到了這怪怪的目光,便將蓋在臉上的書拿開。他側翻過身,枕著半邊手臂,沖著韓蟬咧嘴一笑,一口整齊的白牙細細密密,好像磨洗過一樣。
「小妹子,咱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韓蟬點了點頭。
溫朗原本只是沒事撩撥一句,見她還真是傻愣愣地點頭,反倒瞬間沒了什麼興緻,便撇了撇嘴訥訥一笑后又側轉到了另一邊。
「我們不但見過,還有一筆債沒有清!」韓蟬忽然開口,聲音里沒有任何情緒也沒有絲毫溫度。
溫朗眉頭一皺但眼睛卻一亮,他立即跳坐了起來,轉過身歪著頭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對面床鋪上這個盤腿而坐的女孩兒。
打扮樸素到有些寒磣,和金香玉的貂皮大衣高檔旗袍比起來,實在無法想象這二人是母女關係。她的皮膚黑黝黝,又濃又密的頭髮又遮了半張臉,根本也瞧不出幾分長相,但眼睛很亮,亮得特別,小嘴翹著倒也倔強惹人。
「什麼債?桃花債?」
倒不是溫朗故意輕佻讓她難堪,實在是他應對過太多這種打著情債幌子的潑皮破落戶兒。
韓蟬卻依舊又冷又冰沒有絲毫表情,似乎在她看來任何無禮的話語都不會牽起她絲毫情緒。
溫朗沒趣兒地垂下頭來,認真在腦子裡找尋了一圈,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抱歉!估計是我記性不太好,小妹你還是明言吧!」
「我是海上紡織廠的女工,你跑路之前並沒有結清楚我們的工錢。是整整一個月零八天的工錢!」
溫朗「噗」的笑出聲來,但瞬間一口氣又堵在了心口。
他皺起了眉頭,聲音也清冷了下來:「你說我沒結清工錢?可是兩個星期之前我就已經把工錢下發出去了,還臨時給每個女工多加了一個月的遣散費!你沒收到?」
「無商不奸!」韓蟬亦嗔亦怒。
原本溫朗沒有在趙建鄴面前揭穿她們母女,她是感恩戴德的,可她又恰巧平生最討厭欠債耍賴、敢做不敢當的人。
咬了咬嘴唇,韓蟬又吐了一句:「不但是我沒收到,全工廠的女工都沒有收到!當然我沒有證據也沒有證人。現在又已經到了奔波逃命的時候,我也無意追討,你也就全當沒有聽到好了!」
「不管你信與不信,我從不剋扣工人的辛苦錢!或許是時局太亂,被一些人鑽了空子!」
溫朗說著站起身來,摸了摸自己的馬甲口袋,又彎腰從床底下提出一個皮箱。
他的身體剛好擋住了韓蟬的目光,等他轉過身來的時候已經順手把皮箱又丟回了床下。
他闊步走到韓蟬面前,蹲下身來,攤開一隻手,韓蟬不明所以也隨著他攤開了自己的一隻手。
溫朗搖了搖頭咧嘴一笑:「另外一隻手也攤開。」
韓蟬順著他的意思,雙手一攤,皆是白花花的銀元出現在了自己眼前,落在了她的手中。
「原來我才是讓你帶著空錢袋出門的罪魁禍首!這三十塊錢算是我補償你的工錢!如果將來你找回你工廠的小姐妹,也大可以領著她們來找我清債!」
恰時一縷陽光透窗而入,剛好照在他臉上。眉目分明,威而不冽。這碎如黃金的陽光也照亮了韓蟬的臉,她終於漾出了春花般的甜笑。
過道間銅鈴響起,溫朗迅速站起身來去開門。
韓蟬的心擰巴著吊在胸口,這種歡喜是只屬於少女的。
很快,溫朗托著餐盤笑盈盈地回來。他將湯和菜飯在桌上擺好,沖著韓蟬微微躬身,看起來好像是西餐廳里的waiter。
「是我之前叫的晚餐,不過只是我一人份的!你先吃吧,等下我再去定一份!」
這時,一直睡得又香又甜,好像雷打不動的金香玉聞到飯香后很是激靈地醒了過來。
她先是一歪頭看到了韓蟬手裡一捧的錢,又一歪頭看到了桌上的飯菜,登時眼冒綠光,喜樂全在臉上。
「是天使來過了嗎?送錢又送飯!我主……」金香玉在胸口胡亂畫了個十字架,憋了半天又找不到合適的辭彙,直接索性來了句:「我主……聖明!」
「錢是我的工錢,飯是人家溫老闆的!」韓蟬說著站起身來尋了金香玉的皮箱,留了兩塊錢在自己口袋裡,其餘的細數塞進了皮箱。
溫朗瞥了瞥眼前的母女,璨然一笑:「這飯呢,是我請小妹的,是賠罪!但是小妹似乎並不接受我的歉意!」
「歉意……你輕薄她了?」金香玉一躍起身,直挺挺地貼在了溫朗的面前,雙目泛著寒光,樣子似要吃人。
「媽,你想到哪兒去了?」韓蟬忙是上前將金香玉重新拉回自己身邊,但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誰知金香玉嘴角一瞥,寒冰一般的臉一下子又笑成了一朵夏花:「既然不是佔了你的便宜,那個什麼罪的我們就原諒了!這飯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媽……」
「吶!小蟬,關鍵時候瞎端著什麼架子!你不是一天都沒吃東西了嗎?何必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
「我不餓……反正我現在有錢了,我這就去定一份!」韓蟬說完禮貌性地沖溫朗點了點頭,道了聲謝,又轉身對金香玉皺著眉頭道:「我會順便把你的那一份也買回來的!別吃人家的!」
金香玉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老老實實地退回到了自己的床上,韓蟬見她坐定了,才嘆了口氣出了包廂。
可這邊韓蟬一出門,金香玉又跳回到了桌子旁,沖著溫朗笑道:「小蟬這丫頭頂會省的,等會她端來的飯肯定是清湯寡水的。你也知道這逃難的人,可是有上頓沒下頓的……」
「本來就是我請小妹的,夫人自然可以替她領情!」溫朗禮貌一笑,將飯菜往金香玉面前推了一推后,又躺回到了自己床上。
金香玉將飯菜分成了兩份,一份是自己的,另一份是留給韓蟬。
瞧著分配得也算平均,只是韓蟬的那一份多了一塊雞腿和一顆白水蛋。
她吃得津津有味,溫朗的手卻偷偷地摸出了枕頭下的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