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是你妹妹
六歲以前,我一直老老實實的生長著,和所有小朋友一樣承受著陽光雨露的滋潤。像一朵太陽花一樣,面朝著太陽的方向,爭取著茁壯。
乖巧,懂事,背著唐詩,學著簡單的加減乘除。
但這也僅僅限於六歲以前。
那天不是個特殊的日子,只是我滿六歲零十天的日子。
那天我帶著小我三天的老三,跟著鐵拐李埋伏在一個小溝渠里。
溝渠里沒有水,是那次洪水過後衝出的一處風景。這個位置是鐵拐李選的,八歲的他已經有了一絲敢為天下先的氣質。
他排在頭一個,我在中間,老三在我屁股後面。不是老三不願意排在前面,而是因為六歲時的老三太瘦,廋得像根電線杆一樣,風一吹就能跑。當然,他也沒有干豇豆瘦,干豇豆的瘦是竹桿,風一吹就能上天。
我們埋伏在這裡,就是要伏擊干豇豆的。
干豇豆搶了老三的小人書,這樣的深仇大恨肯定是要報復回來的。
這條路是干豇豆回家必竟的路口。
等了半個小時之後,終於看見了干豇豆那樹葉一般輕飄的身子。
「歹,那小兒,給我站住!」鐵拐李跳了出去。
鐵拐李三歲的時候,幾乎是一夜間就變黑了,他老爹也不管他,還說男孩子黑點才更健康。鐵拐李從此以後,再也沒有白過來,也就從此留下了鐵拐李這個稱號。
「你-干-嘛!」干豇豆吃了一驚。
「敢欺負我兄弟!」鐵拐李一個飛踹,把自己扔了過去。
干豇豆廋是瘦,但那不是傻。他一低頭從鐵拐李的腿下竄過,奔向我們而來。
干豇豆不是沒看見我和老三,只是他要回家就必需要闖過我倆這關。
鐵拐李那個夯貨,一腳飛腿沒踢上干豇豆,反倒把自己扔在地上,半天沒有爬起來。
干豇豆呲牙咧嘴啊呀呀的,張牙舞爪向著我和老三沖了過來。
干豇豆雖然和鐵拐李同歲,但在我和老三面前也算是龐然大物。
老三很緊張,拉著我的衣服差點把我拉了個後背摔。
我其實不緊張,一點也不緊張。我只是隨手抓起一個東西扔過去,不讓他靠進我倆。對於用武力解決問題,那是鐵拐李的專業,不是我這樣的書香之家的孩子乾的事。
干豇豆愣了傻了,然後'哇'的一聲嚎叫了起來。
我看見一股紅流從干豇豆的腦袋上流了下來。
「厲害呀,小古飛刀例不虛發!」老三看著我眼裡冒著小星星。
「厲害個屁,跑吧!」鐵拐李在另一邊招著手叫道。
見血了,怎麼辦,只能跑。怎麼跑,各回各家。
那兩貨回家了,可我不敢回家,我怕父親對我的思想教育。父親是個好父親,我長這麼大他沒動過我一根手指頭,他只會安安靜靜的坐下來,一堂又一堂的上思想政治課。但我寧願屁股被打成花,也不願安安靜靜的接受如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我不知道怎麼就去了江邊。
江水碧藍,清澈深邃。我托著腮,傻傻的看著江水,心裡七上八下的擔心著即將到來的思想政治教育。
越呆越無聊,我開始在沙地上掏坑,看那些江水再慢浸滿沙坑。當那些江水滿蓋沙坑的時候,我卻呆了。
我想起了一件事,一件我從來沒記得的事。
三歲時的一個傍晚,朝霞似火,父親拿著鋤頭,懷裡抱著一個小包袱,身後跟著走路還搖搖晃晃的我。
我們下到了江邊,我還是像現在一樣在水邊挖著沙坑,而父親卻在一塊巨石板后挖了一個深坑,放下他懷裡的包袱,填上土又在上面蓋上了幾塊薄薄的石板。
現在看著腳下的沙坑,我好像看到了三年前我挖的那個沙坑。
突然間明白,父親埋下的不只是一個包袱,而是我的親妹妹。那個只當了我一天妹妹,還在襁褓中的小女孩。
剛出生就夭折的小孩上不了山,就只能埋在這江邊,任一次大水湮沒他們存在過的痕迹。
「你在害怕嗎?」
我突然聽見了一個軟軟的糯糯的聲音,像在耳邊又像是在我的靈魂深處響起。
「我不害怕!」
「你在想誰,想你妹妹嗎!」
「你怎麼知道!」
「你猜?」
我茫然四顧,除了空曠的江灘,什麼都沒有。
太陽已經掉下了對面的山坳,我卻一點也不害怕。
等我長大以後想起這件事來,我總結起來我為什麼不害怕,可能還是因為自己那會太小,心裡根本就沒有覺得有恐懼的東西。無知者無畏嗎,當然這要除了我父親。
「我猜不到!」我說。
先是一陣銀玲般的笑聲,然後那個軟糯的聲音才又響起:「我就是你妹妹!」
我:「你叫什麼名字!」
「你可以叫我小愛!」
我想了想:「小愛,小唉,還是小艾好聽一些,那就叫你小艾好了!」
「有人來了,我先走了...」
突然有些失落,就像我突然明白了父親當時埋下的是什麼。其實我不應該失落的,因為我根本就不記得,這個當了我妹妹一天的女孩是什麼樣子,就連他的小手我也沒牽一下。
父親的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陽落山的原因,看上去比平時黑了不少。
「你到這裡來躲什麼,你以為什麼事都可以躲過去嗎!」
「我來看妹妹!」
那個瞬間我眼裡一定全是茫然,因為這句話應該不是我會說出來的話,我在父親奮怒的時候一直的選擇從來都是沉默似金。
父親沒有說話,只是安慰似的摸了摸我的頭,拉著我的手回了家。
干豇豆的事根本就沒有提。
這天夜裡我做了一個夢,江水清澈見底,我拉著一個小女孩,在水裡撒著歡的游來盪去,像一對自由自在的小魚。
小女孩住在一個龍宮一樣的宮殿里,那裡水晶閃爍,清冷寒冽,那個小女孩做了好多好多的好吃的,我們在水底看著月亮,看著星星,相互依偎。
我病了,一直發著高燒還說著胡話。
在床上躺了三天,聽我姐姐說,我嘴裡一直不停的叫著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