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我叫譚斐。

第107章 我叫譚斐。

晚上八點,我的郵箱收到了爸爸剛發來的照片。

分別是:

在城市邊緣拍攝到的暴雨傾城。

生長在深山老林里的參天古樹。

塔疊重重的異國寺廟。

東京城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

照片雖不會說話,滲出的情緒卻足以顯現此行樂趣橫生,旅行的人心滿意足。

還有,差不多也該回家了。

爸爸走的時候還是春天,而現在已經是夏天了。

升學考試讓這個夏天猶如吸足水的海綿,這股沉甸甸並沒讓人感到踏實,相反,多數人都陷在一旦遭到命運之手的輕掐,積攢的水分就會急速流失的恐懼當中。

我的爸爸也像尋常父母那樣,會在考試過後詢問我的成績。

區別在於,他並不在乎結果。

「反正,你也不會成為科學家。」笑著說。

可事實上,這並不是安慰人的話。

不然我也不會在看到期中考年級排名時,只顧倒吸冷氣,並在此後數月,都被羞恥感折磨地無法鎮定。

還是會羨慕那些成績好的同學的啊。

八月中旬,是返校日。

一路走來,每間教室都很熱鬧。

大家忙著打探彼此的成績和排名,學委們張羅著讓大家填寫二年級的選修課和第二外語。

走進B班,我發現儘管四十多天過去,人們依舊熱衷於向我探聽決賽當天發生的那一幕。

而那些話,我已經對學校老師,辦事警員,新聞記者,說過無數遍。

手機輸入關鍵詞「女生」「遇刺」,幾萬個結果條目中,「某中學女生因見義勇為慘遭報復,於校園活動中不幸遇刺」高居榜首。

「某中學」,是我所在的中學,未來中學。

「女生」,是我的同班同學,陳綠。

「不幸遇刺」,確有其事。

當時的三個目擊者中,一個男生拒絕採訪,另一個男生必須接受腕傷治療,只剩下我接受了警方詢問和媒體採訪。

突然間,我成了這一事件的喉舌,最大程度行使了我的發言權。

或許是我的目擊證詞勾起了新聞編輯對事件的好奇,他們沒有顧及當事人的意願,以燎原之勢將此事推廣到各大社交媒體,以至於全國皆知。

人們不僅對遇刺女生感到好奇,對遇刺原因好奇,連籃球比賽上為什麼會出現一名射箭手也好奇。

太多好奇夾雜在一起,勾起了人們深扒的興趣。

在接受採訪前,我向爸爸徵求意見。

他並沒有覺得道出事實有哪裡不妥,但作為攝影記者,他也給了我建議:人都有傳播的天性,但真正獨立的媒體根本不存在,因為人們只願意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部分。

所以,無論我怎樣強調必須嚴懲作案者,大家所關注的重點,仍在事發當時的傳奇性上。

作案者在看押數月之後,是如何處心積慮在該校舉行比賽活動時混入校園的?

遇刺女生當時為何會與同伴落單?

如果射箭的男生沒能及時出手,那麼行兇者是否還會再刺第三刀?

等等。

親眼目睹整個過程的我,不斷向不同的人複述整個故事,但仔細對比就會發現,我後來的口述,已經和第一版有了明顯的不同。

我沒能壓抑住恐懼和興奮,后怕和顫慄導致我放大了巧合,將一切傳奇歸結於所謂的宿命論。

那些所謂的「傳奇性」,是我個人煽情所致。

是我,將那些巧合放大,藉此解釋宿命論。

然而人們依然感到不滿足,他們希望更深地了解這個遇刺的少女。

於是,狡猾的記者守在校門口,隨機採訪了暑假提前回校上課的高三生。

素材整理完畢,通稿一經發出,人們又沸騰了。

在得知「遇刺女生不但古道熱腸,學習也很拔尖」后,人們又得悉「女生曾懷疑自己被跟蹤,但並未引起校方重視」,一時間,網名的惋惜之情換了風向,對薄弱的校園安保問題感到憤怒。

尤其是家長們,普遍表示對校園安全問題感到擔憂,矛頭直指學校。

為此,校長不得不親自出面澄清,「該案具有一定特殊性,希望不要因此瓦解家長對校方的信任。陳綠是個好學生,俠肝義膽值得學習,她讓我感到十分驕傲。」

我很意外,校長並沒有說「但還是要提醒廣大學生群體,應當加強自我安全意識」之類冠冕堂皇的話。

無關立場,校長本人在極力杜絕社會解讀這件事時,將事情起因歸於「一個好學生的愚蠢熱血和善良」。

我不由得有些敬佩校長。

另一方面。

雖然很卑鄙,但我仍止不住地猜想,如果陳綠只是個學習普通的女學生,人們對她的評價,又將如何?

「學習很差」的陳綠,是否依然經得起人們的鮮花和掌聲,褒獎和讚譽?

人們惋惜,究竟是同情她的境遇,還是因為前提是「她是個成績拔尖的好學生」?

我忍不住想要嘲諷,直到記者偶然採訪到我的另一個同學。

替人回校取課本的女生被不依不饒地記者拉住。

記者問她:「陳綠同學明明是個那麼瘦弱的女生,為什麼會有那種抓小偷的勇氣?」

「不為什麼,因為她是陳綠啊,一點也不叫人意外的。」

名叫姜孜的女生臉部被打上了馬賽克,但我依舊能夠分辨她說這話時,臉上理解的微笑,和夾在語氣詞里的驕傲。

那一秒,我任由自己瘋狂地去嫉妒。

決定轉學前,我搜索過這間在爸爸口中幾乎完美無缺的學校。

從小到大,我無數次聽他說起自己的母校,但我覺得那些「好」,僅僅是因為他的情懷作祟而已。

入學后才發現,這所學校的確有些稀奇古怪的學生組織存在。

他們甚至有個專門研究螞蟻的社團。

班長瞪大眼睛提醒我:「好好選,不然終身後悔。」

語氣中,帶著因選擇錯誤產生的懊惱和隱憂,還有那麼一丟丟的同學愛。

班長是個容易激動的人,我並不以為然。

我討厭賣力氣,但也不想太敷衍,所以社團活動選了「橡樹讀書會」。

自以為是個保險項。

可是,明明有這麼多的選項,我的選擇,卻和那個叫連勛的男生意外重合。

其實,也不算是意外吧,但我喜歡這個說法。

意外就好比兩顆無意義的沙礫,在翻湧的海浪下發生了一次輕輕的碰撞。它們從此結束流浪的天賦,印證命運之說。

意外,是一顆打進心臟的子彈,紅色填補了內心的空白,成為所有故事中最激動人心的一瞬。

第一次從廣播里聽到開會通知,我還有些茫然。

會辦在一棟舊樓里,門口掛了塊有些年頭的木牌,上面刻著一隻紅棕色皮毛的松鼠,很有書香氣和俏皮感。

房間四周擺滿了栗色實木書架,圓形長桌大且厚重。

窗戶是那種「豁然開朗」的手推窗戶,打開后必須用插銷固定住,否則大風過境之時,會將玻璃震落下來。

一共有12人參加了那次會議。

輪流發言環節,有人突然改主意要換社團,也不見大家驚慌,等那位同學走後,其他人不緊不慢地繼續發表自己的讀書心得。

據二年級的學姐說,由於會長開得每月必讀書單太長,導致讀書會的退會率一直居高不下。

呵。

高中生嘛,總有一些人道貌岸然,表面上修身養性,其實更喜歡舞蹈或跆拳道之類的活動。

畢竟,書什麼時候都在讀,從幼稚園到高中,哪一天落下了?

我暗自忐忑,果然,稍後老骨幹就給我這個菜鳥來了個下馬威——一篇《海邊的卡夫卡》讀後感。

閱讀這件事,不但需要時間和累積,還要看時機和緣分。

有些書,是書中的厲害角色。

你在正確的時間,用錯誤的心境看它,是霧裡看花;

在錯誤的時間,用正確的心境看它,是相見恨晚;

只有在正確的時間,用正確的心境看它,你才能看清它原來的面貌。

我覺得,我和卡夫卡相遇地太早了些。

然而,抵抗是沒有用的。

這個小團體嚴格到根本不需要喜歡為自己的低能和懶惰找借口的人,讀後感必須在第二次成員會面時上交。

把原著的英文版勉強過了一遍,在deadline的前一天晚上,我終於拿起筆。

第二天,我頂著一套黑眼圈去開會。

打盹期間,坐我左手邊的A班女生一直在探尋別人都寫了什麼。

別人中,也包括我。

「這本書沒有預料中那種震撼,哈,也可能是我沒看明白。」

我可不打算告訴她細節,萬一她看懂了呢?

這時,我們組長帶著一個男生走進來,女生們的視線不由自主被吸引過去。

他長得可真好看。

不論什麼時候。

女生們紛紛低頭表現矜持,包括我。

可那麼多位置,他偏偏就坐在了我右手邊。

雖然隔著一個空位。

會議結束,我收拾資料匆忙趕上他,「組長說你也寫過這本書的評論,可以給我看看嗎?」

他反問:「三千個基本漢字,你都學過的吧?」

居然瞧不起我?

「當然!我至少認識五千個!」

他笑了一下,「哇,了不起哦。」

可能是我太笨了,這時候我分不出他到底是在酸我,還是在誇我。

我只知道,他笑起來的樣子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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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的你是藍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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