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迥途（二）

見到他，關情臉上的神色沒什麼變化，冷冷清清的打了個招呼。

「正好要找你，想問問你實驗的進度。」

柳年站在原地，有些平淡的點點頭，「還是那樣。」

「所以18周的胎兒還是不行？到我知道的時候為止，存活幾率是0吧，16周的也是……如果我們之前沒有估算錯誤，極限應該是10周。」

「嗯。」

關情的眉頭皺起來，像是欲言又止，還是沒有說話。

柳年卻知道她在想什麼——說起來，他並不認識李笑笑，但是這陣子他也看出來，關情最關心的人，就是這個人。

想到她的情況，他略微垂下眼睛，輕輕問道：「你姐姐她懷孕了？是陸青司的孩子嗎？」

「是。」

關情深吸一口氣，也不避諱，但也沒忍住，露出煩躁的樣子：「已經過了7周了，我真的等不了了，如果10周是極限，那再過三個星期，就無法有任何改變了。」

「我明白，但是這個事情，著急是沒有用的。」

「柳年，你還是不考慮臨床實驗嗎？培養槽的數據和臨床還是有差別的吧？如果可以臨床，會不會快一點……？」

「這些數據就是臨床實驗。」

柳年冷冷的打斷她，想起那所謂的第二具屍體姜娜，越發冰冷的說道：「我知道你著急，但我還是那句話，我不拿活人做實驗。你們再亂來，就連B5也不要再來了。」

「『你們』？」關情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冰冷夾雜期間，雖不大聲，卻有著莫名的壓迫力。「柳年，你是不是昏了頭了？」

「我沒有任何興趣參與你們的事情，尤其現在……」

「『現在』怎樣？現在你和金戈在一起了，就迫不及待的要撇清關係了？」

「……」

關情冷笑一聲，盯著柳年，目光也銳利起來：「柳年，不是『你們』，是『我們』。你別忘了，害死周素素的葯是你做出來的，讓倪煥之攻擊她，強迫警署開除她的人也是你。」

「是我做出來的葯，那也不能拿它害人！」

「當初是你聲稱它有效，所以我才睜隻眼閉隻眼，讓我姐把它擴散到外面去的！」

「我只是說它『可能』有效。」柳年嘆口氣，又皺眉說道：「關情，當初那兩支葯失蹤的時候，你一會說不知道是誰拿走的，一會兒說是你不小心打碎了不敢告訴我，原來，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是誰拿的，也知道會出問題！……我不讓你進實驗室，你現在該知道是為什麼了。」

「我知道，可是別怪我沒提醒你，不臨床，你永遠也到不了最後一步。」

「我最後說一次，我不想用人來做實驗！」

「你這種堅持到底有什麼用！？」

關情生氣的打斷他，眼裡的怒意幾乎無法掩蓋：「你以為憑那個冷冰冰的屋子，有可能重現『上帝之手』嗎？你要想清楚了！」

說到痛處，柳年目光越發冷硬，沉聲說道：「總之，之後的實驗我一個人來，你不許再插手了。」

「好。」

關情乾脆利落的點頭，轉身要走，又回過頭來，嘴角揚起笑意，「既然剛才說起金戈，還有一件事情，我想你還是知道為好。」

「……」

「你之前托我找『陸艾羽』，還記得嗎？給你資料的時候，我問過你，她是不是去了『京之島』。」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這個世界上，你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除了金戈。」

「什麼意思？」

「哈，柳年，看來你最近是太幸福了，居然一點點也沒有想過嗎？你想想她現在的姓，柳年。想想她前往『京之島』之後發生的事。」

柳年愣在原地，皺眉思索許久，突然想到什麼，面色一瞬間慘白。

京之島爆炸事件……

他一愣，目光乾澀，脫口說道：「不可能，『陸艾羽』的死亡，在那個事情之後半年多才……」

他猛然住了口，意識到，一個虛擬的死亡時間而已，都可以改檔案了，何況一個時間？

金戈的話衝進腦海里，「……我母親在一個工程事故中去世……為了懷念她，改成了她的姓……」

她的姓……

她母親姓金……？那豈不就是當年的……

見到他的神色，關情目光里閃過悲涼之色，又似乎有些痛快，垂下頭，低聲說道：「她的母親，就是當年『京之島』的總設計師，金敏芝，你出入她家中那麼多次，居然沒有發現嗎？」

「……當年的事情，我沒有刻意看過。」

關情點點頭，「是，你向來對那些事也不在意。不過，到了這個關頭，不要忘了你的使命，柳年，如果你真的愛她，如果你不想事情越來越麻煩，我勸你離開她。」

柳年愣愣的站在原地，離開？他心裡閃過這個詞，心裡就痛起來。

看著他的神色，關情知道他在想什麼，想到被關起來的金戈，她心裡也有些不好受，還是冷聲說道：「柳年，金戈的身份我會保密，畢竟我不想她真的遇到危險，但是你，我還是那句話，你不能跟她在一起，想想你做過什麼，想想你還要做什麼，你真的覺得，你們有未來嗎？」

對於這個問題，柳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未來？

他想起那天，金戈在醫院裡醒來，半嗔半嬌的說著要在一起，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拒絕，可是未來，他也無論如何不敢想。

「……我找了她22年。」

他忍不住說道，目光里難掩疼痛和猶豫，關情看在眼裡，繼續說道：「那又怎樣？莫非你以為，你們的立場還能夠改變？金戈是刑警，這一點不會有任何變化，而你……柳年，從我們在『京之島』見面，從『上帝之手』的秘密交給你的那個瞬間，一切都不能回頭了。」

說完，她見柳年面色依然難看，也有些無奈的笑了笑，「總之，這兩天需要我幫你整理數據和器材，我就在B4。」

留下這句話，她不再停留，越過柳年，朝他身後的電梯走去。

柳年愣愣的站在那，聽到電梯無聲的打開又關上，發出輕微的嗡鳴，拔地而起，將關情帶走。

但是他依然邁不動步子，沒有任何力氣離開這個角落。

他抬起頭，視線越過封閉的天花板，彷彿能看到忙碌的B4，看到一支支葯從那些人的手上被製作出來，又隨著那忙碌的流水線一層層的走到B3、B2、B1……最終，被一輛輛車運出去。

「……想想你做過的事情，想想你還要做的事情……」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想起金戈被「加百列」襲擊的那天，他走到陽台上，看著陽光照在厚厚的雲層上，暗暗發亮，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你居然主動聯繫我，真是難得，什麼事？」

柔和的女聲從電話那頭傳過來，彷彿帶著慵懶閑適的香氣，他心裡生氣，冷聲說道：「我說過，不許你們動她！」

電話那頭的人聽了，似乎一愣，又笑起來，笑聲爽朗，依然懶懶的。

卻是倪楠。

「柳年啊柳年，」倪楠收起笑聲，低聲說道：「你現在是用什麼身份對我說這句話呢？金警官的男朋友？還是『無名者聯盟』的新任首領？嗯？」

「……你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啊，你們一個兩個，似乎都忘了自己的身份，自殺的自殺，戀愛的戀愛，搞什麼啊？」

「我們要做什麼，跟金戈沒有關係，陸青司的死也不是她的錯，倪楠，不要節外生枝。」

「節外生枝的是你們！」

倪楠有些生氣，她深深地呼吸透過電話傳過來，充滿了忍耐和憤怒，但她似乎克制住了怒意，又笑了笑，「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不過柳年，金戈一直待在警署，難免不會繼續追查，就算你是她男朋友，她也不會聽你的，不是嗎？」

柳年看一眼卧室的方向，又看著快要傍晚的雲霞，抿嘴說道：「你告訴倪煥之，讓她給警署施壓，開除金戈，或者至少停職，這樣就可以了，但是你們不許再找她麻煩。」

「只要她不找我們麻煩~」

倪楠笑了笑，掛了電話，柳年兀自站在陽台上，許久才離開。

現在，他站在這冰冷的走廊里，無數的回憶在腦海里衝撞，讓他理不出思路，童年的記憶突破一片亂麻的思緒，出現在他眼前。

明媚的陽光、無憂無慮的女孩、放在他手心裡的小小的祝願……一切都彷彿只是昨天而已。

22年前，他在醫院見到的那個小女孩，不管什麼時候想起來，都彷彿昨天。

他只記得，自己從手術中醒來，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不知道還會不會見到她……22年來，他一直記得那個下午，記得小女孩哭得滿臉是淚的樣子，他不忍心忘記，只想再見她，告訴她，她對自己有多重要，而他又有多抱歉……

直到金戈出現在他面前，直到大火的那一晚，那一聲「小羽」，他才猛然發覺，自己已經找到了她。

他才知道她失去了母親、遠走他鄉，又失去了父親……她和自己一樣，孤零零的遊離在這世上。

他可以想象那種孤單，於是忍不住越發憐惜。

可是這一刻，他無法想象，當年那個愛笑的女孩子，每天都很快樂的女孩子，是如何看著那場事故發生在眼前，是如何看著自己的母親消失在爆炸聲中。

現在，自己又因為周素素、因為這個葯，將她捲入了漩渦里。

甚至連未來都不能給她。

金敏芝的女兒……？他精疲力盡的靠著牆，冰冷的金屬牆壁透過衣服刺痛了他，他忍不住苦笑起來。

到底是什麼時候，他和金戈的路，會變得如此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