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告而別

「語語的故鄉是什麼樣子的呢？」

在一個炎熱的下午，艾瑟爾忽然問道。

大大咧咧地攤開，呈大字狀躺在大乖身上的顧休語想都沒有想，直接懶洋洋地回答道：「空調，冰棍，遊戲，WIFI……」

因為身上有了保命的浴火石，她每天都感覺很涼快，甚至圖舒服把自己掛在大乖毛茸茸的背上――反正不會感覺到熱，而且大乖的毛比涼席要柔軟的多。

「……我的故鄉很和平，沒有戰爭，也沒有飢荒，大家都生活的很好，從不擔心自己的性命會在突然之間被奪走。」

她說了長長的一堆，最後用一句話總結。

艾瑟爾靠過來，和她一起躺在大乖的身上：「聽起來是一個很美好的地方。」

顧休語閉著眼睛，語氣仍是舒坦的、懶洋洋的：「對這個世界來說，或許是吧，至少沒有稀奇古怪的魔法和神奇生物。」

「啊……」艾瑟爾閉上眼睛，不再說話。彷彿他只是突然想起，隨意問了兩句而已。

但顧休語並不打算放過他。

「上次說的第四帝國覆滅了，然後在那之後呢？又發生什麼故事？」

「然後？自然是誕生了第五帝國，情況沒有絲毫改變。一部分平民成為了貴族，然而更多的平民仍然是『貧民』，在大火之後，戰亂、飢餓、暴力、死亡……仍是這個世界的主旋律。」

「……原來這才是數字帝國的真相嗎？序數代表的是被毀滅的次數啊……聽起來，這個世界似乎搖搖欲墜？」

「是的，也許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艾瑟爾的語氣十分認真，認真到顧休語忍不住靠過來，拿起他烏黑髮亮的頭髮……開始編辮子。

艾瑟爾：「……」

他垂下目光，盯著正在認真編辮子的少女：「你不害怕嗎？」

顧休語頭也不抬地回答道：「害怕，但是那些事情離我實在太遙遠了，遙遠到我感受不到任何恐懼……我只聽到風吹過葉尖的沙沙聲，只看見眼前還沒沒編好的辮子，只聞到熾熱的陽光的氣息。」

「這樣的情況下，哪怕天突然塌了，我都不會感到恐懼……畢竟說到死亡，我本應該在幾個月前的車禍中喪生，我目前所擁有的時光都是從死神的手裡偷來了，即使驟然失去――」

「抱歉，我實在想象不到，我會因此感到痛苦。」

艾瑟爾沒有說話。

她感受到頭頂存在感極強的目光，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隨後她又輕巧地繼續編辮子。

說實話，她很早以前就盯上了艾瑟爾的長發，每次看見都手痒痒，但考慮到好感度的問題。為了避免在對他的頭髮下手的那一刻被砍死，她謹慎地等待著最好的時機。

現在，她終於下手了。

過了大概三分鐘的樣子，她感受到頭頂的目光移開了……

安全。

然後她就快快樂樂地給艾瑟爾編小辮子了。

在睡著之前，她還得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作品，確定非常「合適」艾瑟爾的整體氣質后，才打著哈切，趴到大乖身上午睡。

……

她醒來的時候，黃昏時候的陽光斜斜地從枝葉間穿過，落成一地斑駁的光影。

大乖今天很安靜。

她偏過頭，發現艾瑟爾已經離開了。

她從大乖柔軟的毛髮中爬起來，打著哈切問道：「到吃晚飯的時間了嗎？」

四周靜悄悄的。

梧桐枝上的火焰默默地燃燒著。

魔法稻草人插在草原上，一動不動。

顧休語終於發現了不對勁。

太安靜了。

彷彿這個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一樣的安靜。

令人窒息的安靜。

「……艾瑟爾？」

沒有回答。

沒有發生任何事。

直到她轉過頭，看見了被放在石頭上的衣物――原本穿在艾瑟爾身上的衣物。

他離開了。

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沒有道別，沒有解釋。

像一隻冷漠的蝴蝶，從她的人生中飛走了。

顧休語的表情怔怔的，仍是沒睡醒的、一臉迷惘的樣子……

然後她忽然清醒了。

細碎的陽光灑在她的臉上，斑駁的光影模糊了她的容顏，只有眼淚順著臉頰流淌――

滴落在胸前的項鏈上。

壓抑的嗚咽聲響起，然後又很快消失了。

她冷靜地抹了一把臉，彎腰撿起被妥善疊好的衣服。

「……為什麼要疊衣服？很麻煩不是嗎？」

「為了好看，整齊，方便。」

「我不會疊。」

「我教你啊。」

短暫的、熟悉的對話浮現在她的腦海里，然後又和她的眼淚一樣很快消失了。

她明白這樣很不好，可她仍舊情不自主地想起他。

她從來就看不透艾瑟爾。

強大、溫柔、可愛、偏執，還有危險，這是她的第六感對艾瑟爾的全部感知了。

但是啊，為什麼是今天？

為什麼連個告別都沒有……

腦子亂成一團的顧休語忽然從衣物上看見了一滴暗紅色的血跡，她的臉色變得蒼白，心跳立刻加快了。

艾瑟爾……受傷了？

可是他的傷不是已經――他的傷可能從來都沒有痊癒過。

顧休語想到這個很可能被她忽略的事實，腦子的亂麻瞬間綳成一根直線，緊繃繃的、幾乎斷裂的直線。

她猛地回頭，朝著一望無際地草原大叫：

「阿崽――」

它一直是一隻很聰明的鳥兒，現在已經聰明到能聽懂人話。

顧休語現在需要它，然後它來了。

在經歷一個冬天、一個春天以及大半個夏天的成長，阿崽已經長成一隻大鳥兒了，足足有半個艾瑟爾那麼高。

它的羽毛鮮亮光滑，茂密輕盈。只要它出現在天空中，甚至會比太陽更加耀眼。

阿崽張開手掌長的黃色尖嘴，和小時候那樣，啾啾地叫喚著。

顧休語輕輕地擁抱它的頭，努力用正常的聲音說道：「帶我去找艾瑟爾，拜託了，阿崽。」

阿崽聽懂了，它張開翅膀，飛到半空中，然後回過頭，用金黃色的豎瞳看著顧休語。

少女沒有回頭。

她背對著大樹，走向了自己的大鳥。

跟隨它，尋找獨自離開的戀人。

「艾瑟爾，就算分手也要提前說一聲啊，自顧自離開的話，你就是渣男了啊喂。」

她偏過頭，紮好鬆散的頭髮，目光逐漸堅定起來。

「等著我把你抓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