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紅海
「你把靈魂都交給了我，那麼我――為什麼不再相信你一點？」艾瑟爾展露出一絲笑容，蒼白的臉在那一刻容光煥發。
顧休語微微翹起唇角，把手交給他，閉上眼睛道：「帶我進去吧。」
――去往我們的魔力之海。
幾乎在她閉上眼睛的那一刻，艾瑟爾就變回了原型，身後的黑髮在一瞬間被魔力染成赤紅色。
高昂著頭顱，惡魔以最強大的姿態擁抱著自己的愛人，展開了巨大的翼，遮住所有的光芒。
遙遠的深淵傳來一聲驚雷似的的吼聲，又好似一個聲厲色茬的警告。
艾瑟爾眉眼不動，淡然開口。
「滾。」
深淵再次陷入沉寂。
剎那間，天地一片寂靜，風與葉停止擺動，萬物停在這一刻，彷彿有嘀嗒的鐘擺聲響起，一聲又一聲，隱隱約約，似在催促。
那是從天空的縫隙里傳出的――
時間的嘆息。
阿崽不知何時落到一支樹枝上，金色的豎瞳一幀一幀地轉動著，在靜止的畫面中顯得很是突兀。
它啄了啄羽毛，像是突然察覺到周圍的不對勁，它揚起頭，發出一聲清脆嘹亮的鳴叫。
嘀嗒嘀嗒的鐘聲被震碎了。
靜止不動的畫面也被震碎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叫聲中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而時間已在多方力量的對峙下過去了一分鐘。
收起紅色的翼，艾瑟爾抬頭看天，幽深的眼神似乎能越過所有的表象，看見事物的本質。
昏黃的天色已經完全變成了暗沉的夜色，太陽翻轉后的白色月亮高懸於天，與此同時，紅色的小月亮也隨之升起。
「盜取世界魔力的末日魔月？」
他輕笑一聲。
「遲早有一天吃了你。」
……
而在魔力之海的上空，顧休語謹慎前行。
紅水匯聚而成的紅海在她腳下泛起圈圈漣漪，而大海的整體卻是平靜的、不起波瀾的。
艾瑟爾的魔力之海非常廣闊，幾乎沒有盡頭，想要在如此之大的地方找到一片動蕩的海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過這不僅是他的魔力之海，也是顧休語的魔力源泉。
閉上眼睛，她仔細感受腳下的每一寸的海面，不放過任何地方，進行大規模地毯式搜索。
不知過了多久，她重新睜開眼睛，身影漸漸消失在原地，悄然出現在另一片海域上。
四周很安靜。
哪怕海面掀起滔天巨浪，四周仍然很安靜。
這是一種不科學的寂靜，卻是魔力之海的常態。
顧休語靜靜地看著腳下浪潮湧動，手中微弱的魔力光點漸漸彙集，慢慢地攢成一個大大的光團。
比起第一次飄搖不定的光團，這次的光團非常穩定，而且很圓潤，就像一輪黑色的月亮。
安撫……要怎樣安撫呢？
她捧著魔力化成的黑月，陷入沉思。
很快，她有了主意。
將手中的魔力慢慢放到水面上，黑月與紅水接觸，爆發出一陣不可抗拒的吸力，連同顧休語本身一起吸入魔力之海。
水面重新恢復了平整。
而這裡仍舊是空蕩蕩的安靜。
……
艾瑟爾受的傷，是心傷。
與肉體上很容易癒合的傷不同，心口上的傷很難癒合，而且極易影響魔力之海的狀態，甚至導致不自覺地魔力流失。
他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受的傷了，大概是在小時候吧――只有那個時候的他，內心脆弱柔軟，才會受傷。
再大一點的時候，他的心就變得又冷又硬，比這世界上最堅固的水晶更加堅不可摧。
在那之後，他在沒受過傷。
無論是肉體，還是心靈。
哦，對了，上次被天使們圍攻的時候他受傷了。聖劍穿透他的心臟，天使們的羽毛比鋼鐵還要鋒利，很疼，但還不足以摧毀他。
真正摧毀他的是絕望。
多可笑啊，生於絕望與慾望之中的奇洛耶居然被自己所擁有的力量給打敗了。
可這就是奇洛耶啊。
這是每個奇洛耶的命運。
天使擁有兩次生命，而奇洛耶擁有無數次死而復生的機會，能真正殺死他們的只有他們自己。
除非壽終正寢。
可是奇洛耶這個種族似乎生來就不受世界的喜愛，很少有族人活足整整三千年。
大部分在一百多歲的時候就死了。
還有一小部分活到了三百多年，死在自己的手下。
他們擁有無與倫比的強大力量，同時也恐懼著這份力量，而這恐懼最終讓他們選擇殺死自己。
那無盡的紅海啊，在淹沒了無數生靈后，終於也淹沒了他自己。
這是每個奇洛耶的宿命。
從來沒有例外。
太可悲了不是嗎？
艾瑟爾覺得有些冷，於是把懷中人抱得更緊了，可是還是冷。
他拿起顧休語的手放在自己的臉旁，情況卻沒有得到絲毫好轉。
他頓了頓，垂下頭，把顧休語的雙手放入懷中，放到離心臟最近的地方。
然後默默地忍受這份寒冷。
他想，為什麼會感到冷呢？
「……一個人待在一個地方，會感到孤獨，會感到無助，會感到害怕，但是有艾瑟爾在就不會了~兩個人的靈魂和身體彼此相依，就能感到溫暖。」
兩個人的身體已經靠在一起了……艾瑟爾閉上眼睛，默默打開魔力之海的靈魂通道。
然後去尋找能給他的靈魂帶來溫暖的另一個靈魂。
……
在紅海之下，顧休語看見了一個男孩，非常非常小的孩子，連跑都有些困難。
這是……傷口？
她不太確定地想到，站在原地，冷靜地觀察著那個孩子。
黑色的頭髮，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小角，長的像天使……似乎是艾瑟爾，還是幼年版的艾瑟爾。
這個認識讓她稍微放鬆了警惕，主動上前接近他，低聲詢問：「怎麼了？」
小小的艾瑟爾不理她，只是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
顧休語一板一眼地威脅道：「你不回答我的話，我就把你抱起來。」
艾瑟爾依然沒理她。
顧休語伸出手，還沒來得及抱住他，就感覺一隻小手掐住她的手腕，力氣極大，根本掙脫不了。
小艾瑟爾冷眼看她：「別拿你的臟手碰我。」
顧休語低頭瞧了瞧他又瘦又小的手，很客觀地說道：「已經碰到了。」
小艾瑟爾立刻嫌棄地放開她，眼裡寫滿不信任，像只高度警覺的幼獸。
顧休語：「……啊，這個樣子的艾瑟爾看起來也好可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