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和親(下)
何明遠問道:「和親不就是只有在咱們弱勢的時候才無奈做出的選擇嗎?」
「是!也不是!」
「什麼意思?」何明遠問。
李隆基瞟了他一眼,說道:「國家的榮辱並不是在於和親與否,或者誰嫁女人,終究還得看實力強弱。
「周齊時突厥強大,兩家就爭著搶著去娶他阿史那家的女子,為的是得到突厥的援助,來壓制對方,為此宇文邕甚至不敢得罪這位阿史那皇后,阿史那家也是女人嫁出去,那你能說突厥弱而周齊強嗎?」
何明遠一時無言以對,他從來沒有想過,和親還有另一種解釋。
只聽皇帝繼續說道:「你強,就算是嫁女兒,那也是出去做可敦(王后),你弱,就算是娶王女也是仰人鼻息。
「恥辱?只有弱國的和親才是恥辱!
「唐強!四夷莫不以尚我公主以為榮耀!這叫和親!漢高被冒頓圍於白登,被逼無奈之下,把女人送出去,那才叫恥辱。
「朕用兩個女人換取契丹和突厥之間離心離德,換取在東線戰略主動,這叫和親!而周武帝宇文邕娶阿史那氏,換取突厥的軍事援助,那才叫恥辱。時事時事,時不同,事不同,豈能相提並論?」
他舉起酒杯來,說道:「朕,不是漢高,也不是周武,更不是天後,中宗。
「朕,是開元神武皇帝!只要他默棘連敢南下牧馬,我就去封狼居胥!」
何明遠瞬間被眼前這個雄才大略的皇帝所折服,只可惜,以他現在的敏感身份,不能為國盡忠了。
李隆基突然想起來輪到何明遠了,他隨即問道:「哎!對了,我說了這麼半天,你還沒跟我說你那是個什麼織布機呢?」
何明遠想了想說道:「噢……其實就是依水而建,借用水力,每架織布機可日織三匹。」
「日織三匹!我的老天,這……這也太厲害了!這一架就能頂的上二十架啊!」
皇帝蹭的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酒精和困意頓時被一掃而光,他似乎看到了一座金山在眼前閃閃發光。
例題1:
小基操作一架織布機,每天可織三匹布,問:四千架織布機一年能織多少匹布?
答:四百三十八萬匹。
而大唐每年的財政收入不過兩千五百萬端。
也就是,如果兩京織錦坊所有的織機都像這樣轉下去,所創造的財富,竟然接近大唐一年租調的五分之一,而何明遠所掌管的作坊,並不是某個人的,正是他和朝廷的。
他現在才反應過來,何明遠送的大禮並非那六十萬匹布,而是源源不斷,取之無窮盡的綾羅綢緞啊!
用這筆盈餘的財富,他可以開疆拓土,可以封狼居胥,可以西入邏些,還可以東舉高麗!
他激動地看著何明遠,一把將他的手攥在了手裡。
「啊!聖人!輕點!疼!」
「愛卿啊!你可知道你幹了什麼嗎?你這是不世之功啊!」
「臣……知……道……」
他使出全身地力氣才把手抽了出來,疼得他直打滾。
「嘶~呼~我的纖纖玉手。」
李隆基蹲在他的面前,輕輕地握著他的手,嘆道:「愛卿,我只以為你是霍去病,沒想到你是個桑弘羊啊!朕必須好好獎賞你!朕原本想恢復你到開國伯,現在想來,開國侯都不夠。
「小子!你開國公的爵位朕封定了,宋璟也攔不住,我說的!」
何明遠坐在那裡,眼中閃閃發光,幾乎都要哭了出來。
「臣……叩謝天恩!」
皇帝拍了拍他,說道:「行了,快回去休息吧!」
何明遠小心翼翼地問道:「臣不用參加元日大朝嗎?」
皇帝怔了一下,旋即笑道:「你小子不是從來務實不務虛的嗎?怎麼?今天怎麼也關心起這事來了?不用去,一個儀式而已,回去休息吧!」
「……諾。」
何明遠在宮人的陪伴之下,走出宮門,向家的方向走去。
望著漆黑的夜空,不知為何,內心感到了一絲失落。
雖然他討厭體制,但合群以及恐懼孤立,這終究是人的本能。
朝廷終究不容我啊!
皇帝可以給他錢,可以給他爵,卻終究把他置於士大夫之外。
他低頭看著身上這件黑色的深衣,不禁搖頭苦笑。
自己竟然也有嫉妒的一天?
由於沒有夜禁,長安直到凌晨,依舊燈火輝煌。
千門萬戶,洞照一城,如白晝一般,甚至於遮去了星光的閃亮。
擁擠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女子們身披彩綉,面塗鉛華。
有些成群結隊的年輕少女在與他擦肩而過時不禁多看兩眼。
紅光照耀下,好一個俊俏的兒郎。
平康里的樂妓舞姬們,乘花車,在城中游展。
遊覽的人們目不轉睛地跟著花車而走。
當看到花車上翩翩起舞的花魁時,何明遠忽然呆住了。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身邊的小中官扶著他,聽著他口中念念有詞,說一些辭藻堆砌,不知所謂的詩句,即便是再不知書,可小中官卻也認為,眾里尋他千百度最後那一句,確實驚艷。
來到自家門前,何明遠靠在拴馬樁上休息著,由小中官前去敲門。
家裡的老門子揉著眼走了出來,看了看身穿紅袍的中官,再看看靠在拴馬樁上的自家君侯,趕緊上前把他攙了起來。
臨別時何明遠都不忘從胸口掏出一袋子錢來,扔給那中官。
他甩了甩腦袋,對門子說道:「不用管我,我一個人能走。」
老頭不好說什麼,看著他踉踉蹌蹌地樣子,卻也不放心,加快步伐打著燈籠走在他前面,為他照亮前方的路。
遠遠望去,只見正堂的屋子裡還亮著火光。
「夫人還沒睡嗎?」他自言自語道。
他輕輕地打開房門,之丫丫的噪音在四下無聲的環境下顯得極為清晰。
桌案上三彩蓮花燈的燈火隨著流入屋內的氣流而搖動。
夫人趴在桌子上,採薇睡在她的身旁,身上蓋著綿衾,看他們的樣子是等了一夜。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他們身邊,挨個把他們抱緊了裡屋。
採薇似乎時時刻刻保持著清醒,含糊不清地問道:「爹爹,你回來了?」
何明遠剛想回答,卻見她又說了幾句,但聽不太清,跟說火星語似的。
他摸了摸她的頭,感到一陣心酸,可他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
「去他娘的萬戶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