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張少夫人
東街熱鬧不比南北，往來行商者少，店鋪攤位多半常年駐放在這兒，鄰里街坊時常打個照面，彼此都熟悉認識。
楊不留多少有些顧忌。
帶諸允爅去送葯倒是無妨，只不過她成天走街串巷，身邊若是突然多出了個儀錶堂堂的大高個兒，恐怕實在有些顯眼。
楊不留臨出門拎了件兒粗布衣裳和一頂小廝帽子跟諸允爅商量：「殿下，等會兒出門，咱換套行頭唄？」
諸允爅接過衣裳帽子在身上比了比，有點兒嫌棄，臉上的表情跟宋來音嫌棄楊不留不會梳漂亮小辮兒時候的表情如出一轍，嘴裡還嘟囔道：「……不好看。」
楊不留微微眯著眼睛，盯著他笑而不語。
諸允爅被她盯得頭皮發麻，勉勉強強應了下來，換了衣裳，但帽子堅決不戴，說什麼要誓死捍衛自己的頭頂。
楊不留嘆了口氣，不跟他計較。她繞著諸允爅走了一圈兒，見他身後的衣襟褶皺凌亂，邊替他整理邊說道：「殿下在黃捕快那兒編造的身份名字等會兒大概是用不得……送葯的這家是張老闆兒子兒媳的府邸。女主人萬濯靈是聞副都統的親戚，為人做事聰明伶俐。此番即便不會同她直接見面，也要謹慎些，她手底下的丫鬟有些莽撞，話說得太多就不妙了。」
諸允爅的脊背在感受到楊不留的手搭在他身上的瞬間就僵住了。好在那隻手只觸了他一瞬，轉眼這姑娘就又繞回到他跟前，抬起一雙眼瞧著他，等著他答話。
後院濾藥渣的言歸寧耳朵豎得老高，聽不見前堂的動靜就喊道：「誒，跟我閨女說什麼呢？出個門費這麼大勁！」
楊不留一咧嘴，連忙推著諸允爅一路小跑，喊了一聲就拎起箱子出了門：「師父我走啦！」
果不其然。
楊家丫頭平素多是獨自一人穿街走巷，難得身後隨了位挺拔翩翩的小生，走出沒幾步便被李嬸兒挽住了胳膊，打趣地問道：「丫頭丫頭，這小夥子哪兒來的啊？看著面生呢……」
這問題出門之前諸允爅就編好了說辭，他微微躬身致意，從容答道：「在下是昨日才跟家弟從南邊進城來投奔親戚的。但到了這兒才聽說親戚在北邊當兵，我們一時沒有去處，正巧碰見楊姑娘家旁邊的院子要租，我跟我弟弟這便決定暫時就住在這兒，白天可以在藥鋪幫忙，掙些口糧。」
「這樣啊……那小夥子你叫什麼？咱們這兒家裡在北邊當兵的人可不少，有的一年半載也回不來一趟，趕上誰家的回來探親，正好幫你捎個話。」
諸允爅一愣，編瞎話最關鍵的地兒讓他給忘了。他看著楊不留眨了兩下眼睛，「我……啊……我叫啥？」
「嗯……他叫……」楊不留也眨眼睛，面不改色道：「他叫黃連。他弟叫黃芩。您叫他大黃就成。」
「大黃——這跟你孫叔他家那條光咬人不叫喚的狗重名了呀。」李嬸兒悄聲說道：「丫頭，這小夥子不錯誒，娶沒娶親？要不要嬸子幫你問問？」
「他……他應該有媳婦兒了吧……」楊不留哭笑不得地拍了拍李嬸兒的手背，「李嬸兒咱下次再說，我急著送葯去，等會兒還得去義莊呢。」
楊不留腳底抹油溜得挺快。諸允爅在她身側大步跟著，沒好氣兒道：「你這名兒起得也太隨便了。還叫黃連——我可苦死了。」
賤名好養活，這話楊不留沒敢說出聲。
「……看我就知道，我們家祖傳的不會起名字。」
楊不留提了提有些下滑的木箱肩帶，手裡的藥包礙事得很。諸允爅想伸手幫忙，楊不留卻猶豫了許久才將手裡的藥包遞過去，「有勞大黃了。」
諸允爅：「……」
沿著東街一路走來，諸允爅隨著楊不留的言語提點，將廣寧府的民情知曉了個大概。
夏末秋初的這場天災對廣寧府影響並不小。城內雖未受災，可周遭十里八村和轄下幾縣都被連綿不斷的秋雨澆得虧空，收成不好，街邊擺得上檯面的菜比往年貴了一番，老百姓的日子過得緊緊巴巴。
朝廷的賑災款一路下發到了地方，所剩不多的緡數還要被地方官府藏去大半，這大半里還得細分。趙謙來貪財歸貪財，可好歹還會適當散些口糧。老百姓過日子就圖安穩，那些因為瘟疫暴斃在路邊的屍身殮了去也就不會再有人過問，充其量瞧見坊間小報胡亂謅的死屍數唏噓幾日，可也沒人會較真兒其是真是假。
這些都不耽誤老百姓過日子。
諸允爅跟著楊不留走過第六個小路口，右拐進了一條還算寬敞的巷子，數到第三個門停下步子。
楊不留站在那扇漆紅的單扇門前勻了口氣，輕輕叩了叩門環。
開門的是個圓臉的小姑娘，圓溜溜的眼睛在楊不留和諸允爅身上轉了一圈，招手欲要把人引進門，「楊姑娘來啦，我們家少夫人想見見你。」
楊不留微訝道：「是葯有問題？」
「沒有沒有……」小姑娘連連擺手，「少夫人喝葯之後柳神醫又來診了一次，說已無大礙，安胎藥按時吃些日子即可。少夫人這便問了我在哪兒抓的葯，聽說是在您的藥鋪拿的葯，她就囑咐我，今日您來送葯的時候，務必請您去見她一見。」
巷子兩側的院牆高聳，陽光被厚厚的磚牆遮擋的不漏一絲光亮。
楊不留周身冰涼，沉默無聲。她面前的小丫鬟明顯要耐不住性子，諸允爅卻先她一步開了口，「不留等會兒還得去給衙門做事，怕是來不及隨你入府了。還麻煩姑娘回稟少夫人。」
小丫鬟見這劍眉星目的男子有些臉紅，少女心思微微一動，「可是少夫人……」
「少夫人有孕在身，行事多有忌諱，我這成天跟死人打交道，此時見面怕是會對少夫人不好……日後有機會再來拜訪。」
楊不留淡淡地開口，說話時眼角微微含笑，仿若片刻之前的沉默只是尋常的走神溜號。她說罷便告辭，把藥包託付出去就不再多言，扯著傻立在一旁的諸允爅快步離開。
待兩人走到巷口，小丫鬟身後才緩緩踱出一個一身牙色長衫，挺拔清朗的身影。
「站在後門望什麼呢？」
小丫鬟駭一跳，趕忙斂了斂神，扶手揖禮：「少……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