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贈禮之禍

第329章 贈禮之禍

鶻仁達的咬字聽起來很彆扭,一字一頓地吐息詭異地拉扯著,乍一聽像是純粹言語不通用詞生硬,稍加留意適才察覺,鶻仁達刻意把「長公主」、「親自」這兩個詞咬牙切齒似的磨得很重——諸允爅還沒來得及品讀琢磨,卻見鶻仁達摩挲著手指上造型誇張的玉戒,嘴角上翹得僵硬可怖,笑聲道,「就是可惜了,巽南王殿下不在,不然這玉鹿的小擺件兒,小殿下一定喜歡。」

諸允爅立刻蹙起眉,心裡一沉——且不論這個鶻仁達究竟想玩兒什麼貓膩,此番筵席之上,西域使臣別有居心已然足以蓋棺定論。

即便鶻仁達待洪光皇帝禮數周全,進獻的寶物乃是天上地下僅此一件的祥瑞龍紋玉石,但待到諸榮暻以龍體抱恙為由離席之後,鶻仁達卻執意當著席上群臣的面前,為尚無珠冠的兩位年少郡王獻禮,用意實在太過微妙。

所求絕非「討好」二字。

西域因著同北明盟約姻親的糾葛,在京城很難有機會四處打點。以往有個秦守之貪得無厭倒還好辦,如今東宮主掌,朝堂翻盤重洗,但凡西域的人長了腦子就該知道,此行京城無論出於何般目的,為了淺淡的益處私相往來乃是大忌。

倘若送予嘉平王和巽南王厚禮時洪光皇帝在場,最不濟也就是落了缺心眼兒的倒霉說辭,然而但凡這禮尚往來之舉背著諸榮暻,那麼無論朝臣是否知情,這已然成了足矣連篇解讀的大不敬。

鶻仁達這個舉動自相矛盾又挑釁招搖,一方面似乎是在示威,在他西北看來,已然無須忌諱洪光皇帝的帝王之威,另一方面則像是刻意責難,眾目睽睽之下,懿德太子該作何收尾。

諸允爅舔了下犬齒,下意識地望向僵立案前不知如何是好的嘉平王,目光停留了一瞬,隨即轉向旁側,正有意打量一下懿德太子是何反應——照理而言無非是抗拒或苛責,堂而皇之地尋些冠冕堂皇的說辭把這茬兒搪塞過去,日後再找機會承上平下,姑且壓下這淺淺地水花。

孰料,懿德太子卻默立在原處,朝服壓在他漸而形銷骨立的身上,他凝眸直視著鶻仁達,似是透過他詭異的笑容窺見了面目可憎的惡徒,半點反擊沒有,而是霎時慘白了臉色,脫力地跌坐在地上,急促地難以喘息。

滿庭朝臣無一料及這是個怎麼樣的詭異走向,甫見太子跌坐,登時全場嘩然,殿外侍衛聞聽聲響陡然拔高的喧囂,當即提刀沖了進來,凌厲目光逼在西域使臣身上,只等一聲令下上前圍剿。

然而當場眾人文臣說不上話,武將頭銜又不夠格,闖進來的侍衛只得眼巴巴地看著昭王殿下和肅王殿下,七上八下地等著一個明確的指令。

嘉平王被他父王嚇壞了,怔了一瞬,趕忙驚呼上前,攙扶道,「父王,父王您怎麼了?太醫,快宣太醫……」小少年從未親歷過劍拔弩張刻不容緩的場面,他慌措地看了諸允爅一眼,「……三皇叔,三皇叔——」

昭王正立於嘉平王身側不過兩步遠的位置,瞧見滿庭嘩然慌亂,原本正打算慨然出面平穩混亂,孰料他這廂方才同殿側侍候筵席的內侍叮囑召喚太醫,通知殿外限制西域使臣的通行,嘉平王卻越過他這麼個「近水樓台」,哭唧唧地徵詢適才還半真不假裝醉的肅王——昭王尷尬地嘆了口氣,也隨著驚呼了一聲就抿著唇不吭聲的嘉平王望向諸允爅。

肅王卻眯起眼睛確認了太子的情況,良久才慢條斯理地挪了步子,似乎並不急於控制鶻仁達的古怪行動。

畢竟身處宮城之中,掀翻了殿廷屋頂也避不開洪光皇帝的耳目,諸允爅略作沉吟,上前順著熙兒的拉扯扶住懿德太子的身子,切著他的脈門勉勉強強掰扯出一個氣血兩虧的病症——盟約國出使擅動不得,諸允爅一咬牙,索性掐住懿德太子後頸把人弄暈過去,這才揚頭看向昭王,出聲請求道,「二哥,得請父皇回來一趟了。」

東宮儲君在筵席之上昏厥之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諸榮暻沒親自出面,也便意味著不會苛刻問責,只吩咐江樓並著尹銀花出面問過情況,太醫診治得知懿德太子暈過去乃是長久操勞之故,這便輕描淡寫地把這篇殿廷之上的鬧劇掀了過去,囑咐尹銀花千百般賠罪著恭送鶻仁達離開宮城,回驛站休息,翌日再做安排打算。

諸榮暻在宮宴席間幾乎沒動筷子,回了長寧宮剛挑了幾口葯膳吃,聽聞江樓回稟似乎不出所料,「朕就說方才聽那鶻仁達嘰哩哇啦的不知道說的是甚麼,這會兒倒是想起來了,當年西域鷹犬好像是總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兒上——」諸榮暻頓了頓,丟開藥膳湯碗的湯匙,沒什麼胃口似的嘆了一聲,「筵席之上當著群臣的面挑釁東宮……西域到底搞的什麼名堂?千里迢迢來這兒找死不成?」

鶻仁達在筵席之上的囂張之舉被尹銀花溫和周全地哄了回去,一盆水澆熄得塵土都揚不起——然而適當的施壓必不可少,原本就圍得水泄不通的驛館外圍又補了一道玄衣衛的暗哨,西域三王子面子大得很,就連離宮休息的路上都配了禁軍精銳一對一親自護送,軟枷鎖套得那叫一個嚴實。

筵席上一眾文臣提心弔膽地被宮城侍衛護送回府,路上還綳著弦緊張得要命。武將腦子靈不靈且不說,感覺必定是敏銳的,這一頓飯吃進肚子里硬的跟鐵秤砣差不多,洪光皇帝面子上全盤交由東宮掌管西域使節一事,只怕究竟是誰落了誰的試探之中還是未知。

昭王得了授意督辦筵席清散,玄衣衛出面善後,肅王索性落了個清閑,孰料優哉游哉地打算回府途中,卻在御道之上被飛雁署的顧青截住了去路,興師問罪似的請到了東宮。

懿德太子面沉似水,臉色難看的要命,諸熙拉著困得站不住的巽南王默立在一旁,聽見來人,趕忙求助似的望向不緊不慢踱進東宮殿閣的肅王。

諸允爅隱約覺得太子大概心裡琢磨著的是「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前因不知為何,但他所作所為大抵是在逼迫鶻仁達把利刃對準東宮,或者準確些來說,他籌算著讓東宮淪為一個巨大的誘餌——奏請皇帝准允嘉平王巽南王赴宴是其一,在筵席上露怯是其二。

但諸允爅不太明白太子這一遭到底為的是甚麼。

懿德太子冷著臉看向肅王,話哽在喉間卻不知該透露幾分,他餘光瞥著睏倦得含起手指要睡過去的煦兒,打算長話短說,「為何出面?」

「皇兄指的是甚麼呢?」諸允爅稍微側身,半掩著諸熙擋在身後,笑聲道,「不讓煦兒赴宴,還是在席間把皇兄掐暈過去?」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太子一嗓子喊出來,當即悶咳了一聲,臉色慘白,冷汗霎時滾下,「胡鬧!」

諸允爅沒答話,眉眼仍帶著酒氣醺意,默然打量著太子顯而易見的神情。

……挫敗,愧疚,一場虛驚。

肅王笑了笑,「煦兒這個年紀出席宮宴不合規制,這宮裡比我懂規矩的人不少,落人口舌實在不妥……至於皇兄當時的情形,醒著面對的無非是各方的指責和父皇的逼問——又或者是說,皇兄是在等著鶻仁達把這一場混亂鬧大,然後呢?拿自己作以威脅,糾集兵力到西北問責不成?」

懿德太子聞言一怔,眯著眼盯著他,良久不言。

諸允爅沉吟半晌,舌尖在犬齒上磨了幾遍,近乎仁至義盡地嘆了一句,「西北形勢危急朝堂有目共睹,急於求成絕非易事,邊關城池繫於其中,繼任將帥尚未赴任,皇兄,凡事切莫逼得太緊。」

這話其實算是浮於表面的冠冕之詞,然而其中兩面,諸允爅覺得太子能聽得分明。

一則鶻仁達需得從長計議,二則東宮凡事招搖,只怕適得其反。

帝王心中所求,從來只有繼承,絕非取而代之。

懿德太子忽然笑起來,眸子凜著寒光,似乎千言萬語難以言說,末了只是搖頭苦笑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東宮倘若咄咄逼人,肅王還能揣度一二,如今太子避開鋒芒不談,個中隱情反而摸不著頭腦。諸允爅微妙地挑了下眉梢,抽了口涼氣正要開口辯駁,東宮殿外卻忽然接連低呼喧鬧起來,摻雜著幾聲幼犬地吠叫,殿閣外亂作一團,只聽見內侍侍衛接連喊道,「快!快點兒抓住他!這誰養的狗?」

「潤貴人宮裡的!」「你這人……怎麼能打貴人的寶貝!」「快攔著它呀!」

潤貴人這寶貝幼犬大抵是受驚不小,磕磕碰碰地躲不開圍追堵截,掉頭就往殿閣里跑,碰巧殿內有一位內侍膽小怕狗,跌跌撞撞地躲了幾步,正撞翻了擺著西域貴禮的梨木桌子,送予嘉平王的墨玉石料並著巽南王那件兒糖玉的擺件兒囫圇個兒的掀翻扣在地上——小狗平日里被逗慣了,見著物件兒飛出去就撲過去咬,「吭哧」一口咬在糖玉把件兒上,先是硌得一聲哀嚎,不及侍從撲上來抓著它,那小狗竟然嚶聲叫喚了幾嗓子,口吐白沫,抽搐著死了!

嘉平王瞠目結舌,登時轉身捂住了迷瞪著要睜眼的煦兒,摟著他躲到殿閣外面。

諸允爅霎時虎下臉,以一種近乎刻薄的語氣,冷淡地看向緊緊抿著唇的懿德太子。

「太子殿下可曾預料,鶻仁達會惡毒至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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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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