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忽聞重病
諸允爅時隔許久聽聞拓達那群瘋子胡作非為的消息,一時竟然氣樂了。
一群紅了眼的惡狼,不年不節登門造訪,說他不是為了找茬兒滋事而來,傻子都不信。
嘉平王殿下對於拓達部落從來都是道聽途說,驚悉急報時,慌亂茫然先於同仇敵愾砸得他堂皇不已。小斥候憋了一肚子話不便直說,一眼接著一眼惶急焦躁地瞥著諸熙,等著這位半大少年琢磨過事態緊急的味兒來,趁早識趣退下去。
好在林管家適時妥當匆匆趕到,進了帳既不多嘴也不過問鎮虎軍斥候所為何來,頷首躬身,只說熬煮了薑茶請嘉平王殿下回去暖暖身子,周全地把諸熙請出帳外。
諸允爅這才得空撿了重中之重開口追問,「喬唯露面了沒有?拓達要派誰來和談?」
「拓達幾個部落近來似乎在為首領之位傳於何人爭奪不休,喬唯之前跑回京城煽風點火,身邊的親衛沒剩下幾個有氣兒的,回了拓達王城之後就鮮少露面,不知道在琢磨甚麼,我們根本摸不清他身在何處。」齊天樂一擰眉毛,覺得這陣子拓達壓在邊關的守軍都毛毛躁躁的,沒甚麼大的動作,但總像是風雨欲來,沒甚麼好兆頭,他「唔」了一聲,撇開瑣碎先繼續答話,「拓達那邊的意思是,送他們的小公主來,以身為質,或者聯姻示好。」
諸允爅登時蹙起眉頭,「拓達的小公主——顏阿古?她不是之前被喬唯丟在應天府……」
「正是她。」齊天樂一臉不明所以,卻也直覺不妙地點了點頭,「葉將軍方將軍知道這事兒頭皮都發麻,不知道喬唯拿著顏阿古這把刀想怎麼使。」
諸允爅臉色一沉。
拓達部落聯盟一直以來都是建立在老首領忽達莫德的鐵血統治把控之下的,而今老首領年邁體衰,鎮虎軍虎視眈眈壓在北境,再立新主乃是當務之急——缺德點兒說,拓達大大小小的部落難得安生,鎮虎軍才有機會休養生息,諸允爅也正是因此方才不急於重返北境。
但擁立新的部落首領並非一蹴而成之事,忽達莫德的兒子們久在王城並不爭氣,若不出預料,鐵木加統領拓達重兵跟鎮虎軍對峙,理該是眾人推重的人選之一,但偏偏拓達神女跟慶安侯留下了喬唯這麼一位說不清道不明半路殺出來的血脈,喬唯十之八九會藉由跟北明的紛爭,走什麼旁門左道,摻一腳進去。
諸允爅沉了口氣,提溜著齊天樂吩咐叮囑,「喬唯留著顏阿古在這兒,大抵是早就有派人和談這一步棋擺在其中,真心實意不太可能,借著誰的力排除異己還差不多——顏阿古留在京城的這段時間行蹤不定,等不留回來,得告訴她顏阿古的事兒,她一直在留意,這事兒不留過問比我追著不放有用得多……」
肅王殿下餘光瞥著沙盤上的木俑亂作一團,被帳簾掀開鑽進來的涼風吹得一哆嗦,抬頭一望,正是適才恭請嘉平王去喝薑茶的老林和被半路抓來的念兒。
齊天樂哆哆嗦嗦了半晌,分得了一碗薑茶,正忙著跟念兒道謝。
「花公公傳信兒,北境急報,皇上詔您去華庭殿相商鎮虎軍的諸多事宜,您可把衣裳穿利索再去接見,另外——」老林利索地替肅王更上朝服,老氣橫秋地唉聲一嘆,「嘉平王殿下適才出了門,沒直說,但換了套規制的禮服,應當是回東宮去了。這孩子,該不會……」
——該不會打從開始,到肅王府便是為探聽肅王同鎮虎軍,抑或是其他行伍的情況而來。
老林話沒說盡,滿臉「防不勝防」的蒼茫哀苦。
諸允爅固然念及情分,但也不是誰都好算計的冤大頭,嘉平王借宿肅王府本就是東宮囑意,他這個三皇叔即便再好親近,身前總歸隔著生身父母。
諸允爅雖然一直沒說,但自先前筵席上觸得懿德太子那氣若遊絲的脈象,他總覺得這本該正值壯年的東宮儲君,周身纏著的卻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寒涼腐朽之氣。
肅王直覺不妙,但此事又不便明說,諸允爅只好一邊心有顧忌,一邊盡職盡責地幫東宮帶孩子教學習——也不知道東宮在嘉平王和巽南王身上牽扯了多少麻煩,諸允爅險些為了救人搭了個楊不留進去。
肅王殿下拍了拍老林沾了雨水的肩膀,點到為止沒多說話,轉而儀錶端莊地坐上了往宮城去的馬車,臨行前湊巧跟趕回肅王府的楊不留碰了個正著,馬車擦身而過,兩人只來得及隔著漸而囂張的雨幕對視了一眼。
秋日的暴雨來得讓人措手不及。
諸允爅心事重重地從深宮回府已是夜幕深重。
肅王招呼了白寧一嗓子,先問了問楊不留回沒回府,得了一個搖頭晃腦的答覆皺了下眉頭,而後才慢吞吞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候在王府門前的那身規制袍服。
嘉平王惴惴不安地徘徊在肅王府門口,他迎著停下的馬車走了幾步,欲言又止地打量著肅王微微蹙著眉間的疲憊神色,表情古怪地退了幾步了回去,只十分規矩地揖了一禮,動了動嘴唇,沒出聲。
諸允爅原本還當這位嘉平王殿下臉皮薄,被肅王府的侍衛目送著跑回東宮,今兒大抵是不會回來了。他這會兒有點兒意外,瞧著這位一腦門子鬱結心虛的嘉平王殿下,一時失笑道,「喲,回來了?」
諸熙麵皮一紅,聽得出肅王那點兒心知肚明的嘲諷,應了一嗓子就抿著唇跟在他身後頭,吭嘰了半天才拐彎抹角地開口說話,「……三皇叔,父王說,您知道他為何把我託付給您。」
諸允爅大半日呆在華庭殿的苦味里,被藥味兒蒸得頭暈,沒甚麼耐心給他講道理,頭也沒回,語氣不咸不淡,泄憤似的話被他說得波瀾不驚,「所以呢,你就聽從你父王的話,來瞧一瞧我在這銅牆鐵壁的肅王府里整日都做些甚麼,瞧一瞧我是不是謀算著在儲君之爭里爭得一席之地?那你覺得呢?我是做戲給你看,還是當真就是個只知道帶兵打仗的廢物點心?獵場的驚險才過了幾日啊,不留手上的傷是作假的不成?諸熙,想從我這兒套話之前,你最好摸著你自己的良心。」
嘉平王默默地蹙了下眉,一時沒吭聲。
他這個年紀並非初識人間百態,凡事自有分辨,卻難盡言對錯是非,他對肅王的敬仰不摻分毫虛假,然而懿德太子在他心中威嚴甚重,他的猶疑揣測難免或多或少地沾染在諸熙的身上。嘉平王在深宮裡長得端正,卻也難免耳濡目染地學會兩個字。
猜疑。
這個詞對敵是深思熟慮,對友實在是叵測居心。
赤誠忠義是天潢貴胄血脈里的奢侈玩意兒,諸允爅打小活在宮牆外,眼睜睜地看著洪光皇帝在猜忌,懿德太子在懷疑,昭王殿下在妒忌……而今,嘉平王也像是動搖了心意。
苛責的話其實多說無益,諸允爅回身看了猶在為難的諸熙一眼,略微皺了皺眉,沉聲嘆了口氣,「罷了,也不是垂髫稚子,無論誰說的甚麼,你自己有所分辨就是。」
嘉平王卻執拗地上前一步,抿了下唇,卯足了力氣扯住肅王甩開的袖子,紅著眼眶,倔強地帶著哭腔認真解釋,「三皇叔,我甚麼都沒跟父王說。」
諸允爅沒怎麼聽出這話是好是賴,眯著眼睛看他,沒立刻搭茬兒。
嘉平王看著肅王疏淡的神情有點兒心慌,想了想,忙道,「父王著實因身體抱恙憂心過東宮之事,但讓我來肅王府,並非是為猜忌三皇叔……」諸熙緩緩吸了口涼氣,壓低聲音道,「父王……是父王他讓我自己抉擇,倘若……倘若他日後一去不返,他留下的重責,究竟是該交由三皇叔,還是我自己承擔。」
「你爹留下來的東西你自己留著吧,給我那不差輩兒了。」諸允爅嗤笑了一聲,先把話搪過去,轉身信步踱了丈余遠適才猛地回過神來,他轉過身,詫異地看了諸熙一眼,一把揪住這位被雨後涼風吹得哆哆嗦嗦的少年郡王,擰眉問道,「等會兒!你把話說明白,『一去不返』是甚麼意思?」
諸熙被肅王扯得一趔趄,惶然間怔了一下,抖著嘴唇正要說話。
忽聞甲胄鏗錚作響,一扭頭,周子城踩著水窪滑了一下,跌跌撞撞地摔在肅王跟前,慌忙撐起身子稟報道,「主子,金吾衛付統領求見。」
「……付杭?」諸允爅半拉身子躊躇著北境局勢,半拉身子心寒著東宮猜忌,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伸手先撈了周子城一把,一腦袋漿糊攪作一團,「大晚上的跑我這兒來做甚麼?」
「鴻臚寺驛館出事兒了……」周子城捧著手腕,估計杵在地上傷了筋骨,齜牙咧嘴地吸氣,「付統領說,鶻仁達大晚上抽瘋,像是一下子病入膏肓,眼看著要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