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鄭家兄嫂

第8章 鄭家兄嫂

自秋風漸起,廣寧周遭便屢有餓殍疾民,此番接連冒出滅門慘案,百姓之間口口相傳,難免鬧出些流言蜚語。仨人落座的茶棚離得死人的宅院沒多遠,坐在其中的閑人自然免不了說三道四。

諸允爅坐在四腳不穩的木凳子上,正大光明地端著茶杯偷聽身後那桌的男人喊話。

說是喊話一點兒不誇張。那男人嗓門極大,到這茶棚坐下時就帶了渾身的酒氣,來了既不喝茶也不喝水,就抱著他的酒罈子不撒手,大聲嚷嚷著這家的公公婆婆死有餘辜,他家的兒媳婦和倆閨女死得委屈。

「知道……嗝……知道他家上一個兒媳婦是怎麼死的嗎?嗝……是被狗娘養的婆婆活活打死的啊……不就是……不就是生了兩個女兒嗎?她兒子在外面當兵,一年半載不回來……哪兒來的種生兒子……」

諸允爅眉頭微蹙,抿著茶杯不作聲。身後的男人喊累了就喝酒,酒喝光了就抱著酒罈子哭,僅余的理智讓他含糊地對著來給他送水的茶棚老闆說了聲謝謝,說完便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人事不省。

方才跑開的茶棚夥計正好快步走回來,身後跟了位衣著樸素乾淨的婦人,到了棚前先頷首微微施禮致歉,而後費力地要去扛地上那一灘爛泥,累得直喘。

諸允爅回身搭了把手,岳無衣跟侯子也上前幫忙,打算直接把人送回家,卻被婦人禮貌謝絕,單薄的身板堅忍地扛扶著體型高大的男人,慢慢蹭蹭的挪進巷子里,沒了人影。

茶棚內寂靜片刻便又哄鬧起來。諸允爅跟岳無衣先落了座,侯子倒是實打實地目送那婦人和男人沒入巷子深處才轉身回來,表情鬱悶得很。

諸允爅給侯子的茶杯續滿水:「我聽那位仁兄哭得撕心裂肺,說的話也不像胡謅作假……他跟滅門的那家是……?」

侯子受寵若驚地頷首致意,捧著茶杯潤了潤發乾的喉嚨,低沉說道:「剛才那兩人是鄭家第一個兒媳的兄嫂,姓王,在南街做些小買賣。當初王大哥做買賣賠了本,便尋了個還算富裕的人家,嫁了妹妹,收了聘禮打算東山再起。可好景不長,進貨的時候被山賊劫了車,險些把命搭進去。他妹妹看哥哥一家揭不開鍋,就跟婆家借了銀子幫王大哥恢復了買賣。本想著能過上順遂日子,可王大哥的妹妹接連生了兩個女孩,鄭老夫人對這兒媳是連打帶罵,沒多久,他妹妹就去世了……王大哥一直挺內疚,覺得是他害得他妹妹不得善終,總是酗酒,喝多了就到鄭家門前附近坐著嚷,衙門管過幾次,後來見他既沒傷人也不惹事,就由著他了。」

岳無衣驚訝不已道:「那他妹妹真是被鄭家婆婆打死的?」

侯子撓撓腦袋,「不是……但也差不多……他妹妹是跳井死的。也不怕您二位笑話,當時屍體撈上來的時候都泡發了,那眼珠子都快掉出來,嚇得我們好幾個小捕快一起尿了褲子。那口井後來都封了,鄰里鄉親都怕井水裡帶著什麼怨氣,喝了鬧肚子。」

岳無衣一聽這死狀就捂臉聽不下去。諸允爅舉著茶杯咂咂嘴,越聽這故事越覺得嘴裡不是味兒,目光在水面掠了一遭,到底是把茶杯放下,朝前一推,離得他遠了些。

侯子眼神搭到落了桌的茶杯上,笑眯眯道:「寧公子不必擔心,咱喝的這個水是那邊新打的井裡的,而且當初怕得疫病,柳神醫配了方子,楊姑娘定期都往各個井裡投藥的,到現在也沒落下。所以啊,雖然這次周邊時疫那麼厲害,咱廣寧也沒鬧出幾起疫病來。」

諸允爅羞赧地撓了撓鼻子,生硬地扯回話題:「既然都覺得有怨氣,官府沒查?」

「查了,不過楊姑娘驗完屍說確實是自殺。身上倒是有外人施加的傷痕,鄰居也說總能聽見婆婆動手打兒媳的聲音,可那些傷都不致命,官府沒法定罪,花了點兒銀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侯子說完這話嘆了口氣,感慨其人命途不幸。低頭幾瞬又覺得將這些凄慘之事說與人聽實在有違待客之道,小捕快在木桌上磕了兩下腦袋,轉而抬頭問道:「我聽說,寧公子是要去城東找張老闆談生意是吧?若是不認得路,我等會兒辦完公事可以帶您去……」

「談生意倒不急……」諸允爅打斷侯子的話,見小捕快略微不解,也沒想解釋,不徐不緩道:「我跟無衣——哦,你師父,我們還是第一次到廣寧,你們這兒可有什麼好吃的,好玩兒的?」

侯子被問得一愣,下意識地瞧向岳無衣尋個說法由頭。岳無衣剛跟茶棚老闆要了一小碟咸豆子,一邊吹開上面的粗鹽粒兒一邊說道:「我們家公子就是被……老爺,被老爺趕出來的,說是讓他來體察……體察廣寧的行商情況,也沒說讓他什麼時候回去,反正難得出來一趟,先玩兒幾天再說。對吧公子?」

岳無衣嘎嘣嘎嘣地嚼著豆子,把這段提前被他主子叮囑過的話磕磕絆絆的說完,哄騙侯子綽綽有餘。

「嗨,明白,以前我爹使喚我出門辦事兒的時候我也得先上街瘋一圈再辦正事兒。」小捕快恍然一樂,身子轉向東側,抬手一指:「沿著這條街一直往前走,正能看見一個挺大的十字路口,路口東北隅有一個大酒樓,叫鴻興樓,他家的廚子在咱廣寧絕對排得上前三。就是酒樓離城中遠了些,一般都是咱當地人去得多,但保證味兒正料足,實惠得很。」

侯子說話單純實在,聽他這一番稱讚,看來這酒樓著實值得一去。岳無衣把手裡裝豆子的小碟推給小捕快,饞蟲勾出來一半兒,又問道:「這鴻興樓什麼最好吃?」

「吃嘛,自然是肘子最好吃,酥爛入味連肥帶瘦的肘子肉,配上一壺鴻興樓特釀的梨花酒……嘖嘖嘖……」

侯子想起前幾日宋大哥犒勞各位兄弟時請的那桌酒菜,咽了口唾沫,有些意猶未盡,「這酒足飯飽之後呢,也不用擔心積食,這酒樓往北就是東街,東街盡頭有一家藥鋪,誒,就是楊姑娘她師父開的——她家藥鋪外面常年放著一方桌子,上面擺著幾壺藥茶,一文錢隨便喝,喝上兩碗熱茶消消食,坐著歇上一刻,正能趕上東街的小夜市。吃的喝的玩的都有,不過最近宵禁的早,可能沒什麼人……」

廣寧的梨花酒諸允爅喝過,算是御賜佳釀,被他帶回肅王府跟他手下幾位副將分喝了。岳無衣那時候還是毛孩子一個,沒得分,此番到了廣寧,剛一入城就惦記起來,這會兒聽了個好的飲酒去處,正躍躍欲試著。

諸允爅也躍躍欲試,只不過非是岳無衣這般嘴饞貪食,而是又聽到了自入城之後,耳邊絮絮叨叨地被念了許多次的名字——他倒是真想仔細瞧瞧這個「楊姑娘」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怎的提起來誰人都認識,怪讓人好奇的。

鄭家門口的人群總算徹底鬆散下來。偷懶的侯子被喊去抬屍體,此便起身,匆匆告辭離去。

諸允爅也離了茶棚,輕撣衣袖,背手向東走去。

岳無衣又緊嚼了幾顆咸豆子,喝了口茶水,急追上去:「公子,咱去哪兒?」

諸允爅一臉瀟洒自在。

「吃肘子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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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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