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青棠(4)
我才要踏上錦履,便聽門外傳來無力而驚恐的嘶喊:「姑娘!蕖姐姐、蕖姐姐她不見了!」幾乎是同一瞬間,段六嫂破門而入,見了我聲音變得顫抖:「雲意……瓊脂不在馬棚里,只有清鳴……蕖兒她、她、」
我聞聲色變,迅疾起身,「姑姑!清鳴套好了么?!」
「好了,這就給姑娘牽過來!」
我心頭大痛,蕖兒、蕖兒!你還帶著傷啊,何苦來哉!
待六嫂慌慌張張淚眼朦朧地將清鳴牽到我面前,不由得我多想,只用了全身的勁兒一躍而上,雙腿夾住馬肚,用力一執馬韁便是往前策奔,只回頭撂下一句話:「姑姑——和銀鈴兒兒看好清雅堂!」
我才奔出幾百步,就覺得腦中一陣暈眩直直襲來,雙手開始顫抖著拿不住韁繩,強烈的無力感此時又侵襲進了五臟六腑,我心頭大恐,不要、不要……求求你,不是現在,再等等,不要發作,現在不要發作!
我開始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忽然只覺前方烏泱泱一黑,我強掙開視線——是魏國公家的二公子衛誠凌和三公子衛誠逸於馬上,穿戴兵甲,領著幾行隊伍步前來。我心下疑惑——他們?魏國公不是在鳴蕭關嗎?這是怎麼一回事?
衛誠逸先看見了我:「咦——舒姑娘?你、你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兒啊?」
我有些發懵,強撐著身體的不適,道:「兩位少爺,你們、你們不是在鳴蕭關嗎?」
衛誠凌疏朗一笑:「咱們才趕回來,舒姑娘難道不知道嗎?首戰告捷,大破西驪,我和三弟回來向聖上述職,姑娘是要……」
首戰告捷?那為什麼……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顧不得禮數:「少爺,我多嘴問一句,襄王如今在哪兒呢?」
衛誠逸笑道:「我知道舒姑娘和襄王妃一向要好,如今自然也關心襄王。他很好,還在前線,姑娘不必擔心。」
倒是衛誠凌看出了不對勁:「舒姑娘……怎麼突然這麼問?」
我惶急道:「少爺!不瞞二少爺,三少爺——王妃不知道從何聽得了什麼不好的消息,今個大清早就駕馬奔去鳴蕭關了。她素日喜愛家妹,和家妹親厚,家妹聞之擔憂不已,帶著一身還未好的傷就隻身跑出去就去尋了!說是希望能趕上宮裡派出去找王妃的人,雲意擔心家妹,所以……」我說得急,一股子氣沒上來,就感覺眩暈至極,直要昏厥過去,身子不由得往一邊仄歪了墮下馬。「誒——姑娘!」最後一瞥,我只見衛誠逸一個眼疾,翻身從馬上躍下,下一秒我便覺得自己置身在一個男子懷抱里。我顧不了那麼多,右手強行扯住他的衣袖,喘息著:「勞煩、勞煩、少爺救……救……」
衛誠凌眼見不好忙道:「三弟,你把舒姑娘送回清雅堂,趕緊往城外去找二姑娘!皇上那邊我會交代!」
「好!」
「三少爺,我和你一道去……」我艱難地呼吸著,撐起身子。
「姑娘身子孱弱,還是在下將姑娘送回去妥帖些!」他有些著急。
「我沒事……」
他見情急,便顧不了那麼多,索性拉過自己的駿馬,橫打把我抱起讓我坐在馬鞍上,自己縱身跳到我身後,緊擁住我:「姑娘,得罪了!」說著就扯起繩韁朝外奔去,回頭匆忙一顧:「二哥!拜託你了!我快去快回!」
我靠著身後的少年,已聽不清遠處另一位少年的回應。蕖兒和芍姐姐的安危牽動著我的心,我心焦如焚。可又大有力不從心之感,顧不上什麼男女有別,就靠在他身上,拚命地想回一口氣,卻覺得艱難。
衛誠逸見狀不好,忙問:「姑娘,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的身體……之前在孟貴妃誕辰上你還好好的……」
「無妨,請郎中看了,只是之前受了點累……」我只得扯謊,「襄王妃……說是聽了從宮裡幾個婢子傳出來的鳴蕭關急報,就、就駕馬去了……」
他顯得很著急,吼道:「什麼急報啊!那明明是捷報!大清早就叫人傳遞來的!昨夜夜襲敵軍,勢如破竹,我和二哥奉旨先趕回來了,要向陛下述職啊!」
什麼……
「三少爺……這是……這怎麼……」
「哎呀舒姑娘,我知道你現在有滿腹疑慮,我也被你弄得一肚子為什麼想要搞清楚了!可現在找你妹妹要緊,先把這些擱一邊再說!」
我氣息微弱,無聲點了點頭。
他策馬狂奔。怕我受寒,不時勻出一隻手替我掖好斗篷的衣角,將我擁得緊一些。他低聲安慰我:「姑娘別急,二姑娘若是帶了傷,想必不會跑太遠……」
我撐一撐,好容易吐出幾個字:「三少爺,多謝……」
「不必!在下應該做的。」他忽然策停了馬,「舒姑娘——你瞧,那是你妹妹么?」
我抬首一瞧——是瓊脂!
我幾乎要將全身氣力使出,聲嘶力竭地一喊:「蕖兒——」
那人沒有回頭。徑直奔得更猛了。衛誠逸見不好,策騰了馬向前躍去,一橫橫在瓊脂前頭:「二姑娘留步!」
白蕖將馬頭往反方向一擰,別過頭去:「姐姐別勸我了,我是一定要去的。」
我上氣不接下氣,覺得身體的五臟六腑都快被掏空了似的難受:「你知道雲京離邊關多遠?就胡亂來!身體都差成這樣了還要逞強!傷口又裂開可怎麼是好!」
「姐姐重病在身不也想著要去找姐姐嗎?還撐著身子跑出來!當真不要命了嗎?姐姐!你快回去吧!就當我求姐姐了!」
「可我和你不同,我到底是——」我剛要脫口而出,才想起衛誠逸還在,不由得生生將口邊的話吞了回去。
白蕖急了:「姐姐,我、——姐姐她、她有三個月的身孕!我必須……血!怎麼會有血?!姐姐?姐姐?!你怎麼啦?!」
「舒姑娘?舒姑娘!舒姑娘!」
我渾身的氣力彷彿在一瞬間剝離,精疲力竭,一股子氣血直往上涌,喉頭微涼,覺得有濃重的腥氣溢滿在口中,腹部痙攣疼痛不已,不覺將口中液體傾吐而出,在雪白錦衣上化作一大簇的烈艷寒梅。終於是撐不住,腰肢一軟就往後倒去。
「舒姑娘!舒姑娘!雲、……雲意!你醒醒!……」他彷彿還說了些什麼,摻雜著白蕖的哭喊,只是剩下的,我什麼也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