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斷香殘酒情懷惡
太子雖然隱居,到底習慣了三年來務政的生活,每天他爹還是會讓快馬在下朝時將當天收到的奏章部份傳過來,所以他一到晌午過就在炕桌上翻閱奏章,紅塵坐他對面綉些他的帕子,之類無關緊要的隨身小玩藝。
他突然將一本奏章扔下地,怒曰:「白米飯撐多了!」
「誰?」
「管我家務事的大巨。」
紅塵示意沐朝拾起來,她接過來看了一眼,然後看向太子,見他正安靜在另一本奏章上批字,待他寫完拿起下一本才問:「你這麼大反應,不是做戲給我看的吧?」
太子面色幾變后問:「嗯!如果是呢?」
太子妃驕傲道:「是你就娶吧,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喜新厭舊是男人的本性,我也喜歡新衣裳,不過,你只要脫了我,這一輩子別想再穿。」
周顓頊看著她絕美的臉,不知怎地就想到了黃秀菊,那張臉他都記不起來,美還是丑,沒有關注過,因為慚愧,他很少正視她。
小太子妃活活潑潑在小圓繃子上綉著花,水色羅巾子繡的淡藍花草,一色的素素的。
遙遙傳來瑤琴聲,那是沐貴在撫琴,他對琴藝有種天然的熟悉親近,撫的啥,毫不應景,外面雪花飄飄,紅梅拼雪,太子卻從琴聲里聽出了春草青芽的溫度,又有燕子飛來柳梢頭的呢喃輕語。
太子停了奏章批閱,伸出手握了太子妃:「走我們也去琴台,去那裡煮茶向火。」
他親手給她披上披風,套上木屐,又拿了手筒遞給她,看得幾個小侍女對視一笑。
紅塵為難:「你不批完?今日不是要送還宮裡嗎?」
太子嘆道:「管這麼多幹什麼?讓它自生自滅好了。「
實則有中書隨侍,不很重要的摺子,另外分開,重要的需太子親審批閱的,他已批完,正在看那些言官的胡說八道罷了。
與其無聊慪氣,不如去冷一冷凍一凍,親近一番苦寒香。
山間梅花儘是紅梅,是皇後生前喜歡的顏色,寸厚的積雪堆積在梅花枝瓣上,明艷驚人的美。許多宮婢在收集梅花雪,紅塵還真不是這種清雅人,她看向太子。
飛雪輕薄,掃過他難描難畫的臉,有些夢幻縹緲。
那人正在感慨一園的美景,感覺到她的目光,笑道:「城裡那些小姐都興這個,我見你來了三天還只管悶在花芯閣里,也不出來見見天光,這雪在梅上堆得久了,倒有股子寒香氣,摘兩片竹葉進去,烹出茶來微微清甘。」
紅塵笑起來:「你還風雅起來了!我不出來見天光為的什麼?你牛大的力氣都使了,來嘲笑我沒有豆大的福氣。「
太子刷一下,臉全紅了,想到了那賣力的夜夜笙歌,朝朝耕耘,羞得抿緊了唇。
紅塵也低下了頭,只管踏雪向高處那琴亭行去。
琴亭樓上坐了沐家叔侄三個,還有四個不認識的少年公子,有兩個曾是太子伴讀,一個中書令盧本凈之子盧寒水,一個太傅孔禮士之子孔元良。另兩個則是皇後娘家的侄子,禹湘江,禹湘澄。
這二湘居然也是太子妃的表兄,她想鄭重回個禮,又覺不對,手足無錯。
他們正在喝酒,場面不大,小酌,幾份各類烤肉,幾盤特製香乾。
太子道:「路遠山高,長這麼大才第一次見面。說起來,紅塵也是我嫡親的表妹,我也是大婚那天才得見。」
沐貴正坐在琴凳上,卻是已停了琴,聽到這話回頭對他翻了個意味不明的白眼。
他的手,伸出去就著香簽撥了撥爐里燃著的柏木香沫。
太子有些不自在,走過去,手指輕拈一根弦,指甲刮過又放下,道:「二舅兄這琴,彈的顛三倒四,不很應景。」
沐貴淡聲道:「應心就得了,要應景幹什麼?殿下不一直這樣嗎?」
太子不言,沐貴起身,走到火盆邊,沐華正在用網架烤豆腐。
太子轉身問太子妃:「紅塵可要彈一曲,這是傳世名琴青鸞,原是我母后的遺愛,未曾搬動過。「
紅塵見這琴亭四角皆飾以重簾厚幕,如今因賞梅而重新拉開結蝶,想到姨母三十一歲的年紀便在深宮裡魂緲魄遙,自己母親當時哭的一塌糊塗,後來多次想與皇家斷了紅塵這門親事,又深憐太子小小年紀吃了大苦,不敢提起。
她在琴凳上坐下,沐拾小心給她套上義甲,纏緊。
她彈了個《梅山月影》,聲音初時冷寂,漸轉哀婉,又清越如歌,及至如泣如訴……
挑彈滑撥,果然是堪稱「青鸞「的好琴,加上紅塵想到皇后一生嫁人不淑年華早逝的命運,一眾公子俱聽出了琴韻里的悲聲,有宮女已含淚,強自忍住。
沐紅塵想到周顓頊將後來也可能會有個大後宮,黃宅門外那算什麼,只是一個一根筋的女子要討說法,要讓當朝太子眾目睽睽之下難堪,不知多少名門閨秀能生生屏蔽得了替家族換回榮華的巨大誘惑?自己的未來在哪裡?
小院竹蘺,溪水草堂,夏花春草,那才是人過的日子,再不濟,也要象自己父王母妃那樣,夫妻唯一,情思單系,而不是,你等,我等,她也等。
太子見太子妃珠淚瓣瓣,如雨如晶,曲未完便壓了弦:「阿塵!」
她看他一眼,一種死冤家的痛恨感,太子退開,望向亭外。
沐夜二十九歲了,在這裡他年紀最大,輩份最長,他說:「紅塵,你剛剛新婚,尚未盈月,勿要彈如此傷感之曲,七叔以老賣老說一句,太子殿下一向端直,塵兒無需自憐。」
太子沒吭聲,黃子明這個虎吃的混賬東西,若不是他在十月招那天哄他到黃家家廟,何至於鬧得滿城風雨,如今沐家人橫豎都見不得他了。
我周顓頊憎恨到極點的人,本宮不會讓你們痛快,想死也得自己去刨坑,慢慢的來才有意思,省得我來燒腦。
太子妃自然不知道太子正在咬牙錯牙,還以為他正興緻勃勃看風景,於是從大兄手中接過竹籤子穿著沾了椒鹽的烤豆腐,邊吃邊遞去一根給太子。
太子接了過去,卻沒有站在那裡吃,而是返回坐到火邊,才慢慢咬下一塊,九年的逐邊生活並沒有讓他粗魯起來,反而帶了點風輕雨淡的從容優雅。
沐華撇了他一眼,低下頭繼續烤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