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103談兵

第71章 103談兵

近三百年前,潁州劉福通領導的紅巾軍起義最終便宜了朱元璋。起事的前提是亂民的聚集,比如洪秀全去找礦工,因為礦工聚集,陳勝吳廣靠的是戍卒的聚集,劉邦也是。紅巾軍靠的是修河民工的聚集。劉洪起思考著,他依靠的是流民的聚集,而流民之外,比如二郎寨之眾,回去后該如何處治,他們究竟能不能依靠,在鳳陽,劉洪起幾番接到孫名亞的書信,孫名亞的處境甚難,二郎寨不聽命。

烈日下,三騎行走在湖堤上,低垂的柳絲攏住了一路陰涼,湖堤一邊是荷花與菱角,一邊是收割中的麥田,風起之時,李栩痛快地呼道:「身上美氣!」。這條湖堤居然也叫蘇堤,是一百年前蘇志皋所修。

李栩在馬上道:「養得厚皮敦肉,松不彈彈全無軍法,這一堆雜八點兒何時方能練成勁旅。學生區區赤心,欲下手做團練永久之計,官兵全不足憑,要得永久之計唯有自練鄉團。官府議論太多,文移太繁,巡撫終日批寫,總兵用印到晚,哪有工夫練兵,撫鎮俱苦無賞,無賞則罰也不能行,有賞有罰方可練兵」。劉洪起靜靜地聽著,心道,有賞才可有罰,真是這樣嗎?八路軍的罰似乎就是關禁閉,和沒罰也差不多,同時八路軍也沒有賞,連軍餉都沒有,還真是此理。是不是沒有軍餉只能靠感化攏住人,你再一頓軍棍把人打走,而他劉洪起做的正是無賞只罰。念及此,劉洪起的腦子有點亂。

不待他細想,李栩問道:「學生不嫻兵略,先生可曾上過戰陣?」。

劉洪起回道:「只與土寇拼殺過,未曾遇過強敵。學生少困童子業,在為鹽梟前也曾,也曾,也曾開過寶局」。寶局就是賭場。李栩笑道:「英雄莫問出處,先生英風偉略,斷非尋常之輩」,說罷又回到主題,他道:「皆是步卒,不能追逐致遠」。劉洪起道:「麵包會有的,黃油會有的」。李栩怪道:「先生說啥?」。劉洪起回道:「沒啥,先生好生練兵,它日,時事自會將你我扒拉到一堆」。李栩聞言嗬嗬笑了,道:「它日先生必可身當一面,正切倚毗,我可就攀扯上先生了」。

李栩談了一路練兵之事,此時他又道:「車戰亦是古法,然平原曠野,倚為家當則可,若山溪險阻,怎麼能行,追奔逐北,勢亦難及」。劉洪起本想說,沒有輜重,只怕輕銳難持,但討論這個還太早,他只是靜聽而已。在劉洪起的規劃中,步騎倚靠水路補給,但不可能處處都有江河,這時就需要車隊提供補給。

不遠處是潁州南門,門額上四個大字:潁川巨鎮。東北方向,在城牆拐角處有一座樓,劉洪起看著甚是怪異,那樓只有三層,卻是圓頂,頗似教堂。李栩隨著劉洪起的目光看去,道:「那是奎星樓,為六十年前知州趙世相所建,也是敵樓,唉,全然疏備」,敵樓也沒發揮作用,五個月前潁州城破,潁州知州尹夢鰲,潁川衛指揮李從師,鳳陽通判趙士寬皆戰死,潁州的士紳階層被屠滅大半。這個趙士寬是鳳陽府通判,而非潁州通判,他聽說潁州有情況,便由壽州疾馳二百餘里,主動跑到城中視察。潁州屬於鳳陽府,一個府的知府是大爺,同知是二爺,通判是三爺,所以趙士寬是鳳陽府的市領導,潁州通判則是姚若時,丁憂在家,逃過一劫。姚若時是河南鞏縣人,是李際遇的仇人,幾年後李際遇造反,攻進蠍子寨,屠盡姚氏族人。

這時李栩道:「吃緊苦於無將,國家承平二百年,九邊不過搗巢得功,未有堂堂正正與敵大戰,兵學乃為之中絕,將才竟苦無人。便是榆林號稱將藪,不過世家子弟掩人之善,據已之功,年未二十,人人皆是參游副將」。大明前二百年主要是和蒙古過招,和后金過招不過是最後幾十年的事。榆林民風剽悍,官兵經常偷襲草原部落,這叫搗巢,民間也經常去草原盜馬,都是為了經濟目的,就象後世那些鄉鎮派出所幹啥都沒興趣,就是抓賭有興趣,所以榆林的搗巢與盜馬就和後世的抓賭差不多,都是為了經濟目的,因此榆林一向尚武善戰,僅是榆林尤家在明清兩代就出了一百多個總兵,目前就有尤世威,尤世祿,堂弟尤翟文,哥仨都是總兵。曹文詔死後,山西還有二虎,就是虎大威和猛如虎,二虎都是尤世祿收降的蒙古降人,卻比漢族將領還要忠勇。二虎也算是榆林出身,所以榆林號稱將藪,後來李自成攻打榆林,榆林還有七八個落職在家的總兵,全部戰死。

這時,李栩又道:「要隆將禮,重將權」。

劉洪起道:「學生以為,也不可要星星不給月亮,寬縱出一幫驕兵悍將。軍政蠱壞之極,納賄招權,全在吏承用事,何也?只因吏承並非讀書人,兵將之中,讀書人又幾何?縱有忠勇之士,也是魚龍混雜。天下的軍政衛所,還得讀書人接手方好,如今讀書人雖屢為督師,朝廷卻不能放手一用,督師尚方劍幾為虛懸,以致節制不行。若是吏員以秀才充任,衛所以舉人經管,營兵以先生輩為將,再禁絕太監,天下事何難?事事不用讀書人,天下方才大亂」。李栩聽得頻頻點頭。

兩年後,楊嗣昌建議由武舉人接管衛所,和劉洪起主張的,以秀才充當地方吏員,接管基層權力有異曲同工之處。武舉人畢竟是考上來的,比那些世襲衛所官兒素質高。以武舉接管衛所,可能會改良衛所,以秀才接管基層,也可能改良基層,這個和後來的大學生村官是一個思路,只是大學生村官未能推廣。

但是崇禎是怎麼回復楊嗣昌的,崇禎十年四月二十四,崇禎批複:「這世職全俸撥用,豈得以考中為差等。武科廣額大溢,且管衛原非典制,通著確議俱奏」。因為楊嗣昌還要以考試淘汰衛所世襲官,楊嗣昌建議,世襲衛所官考不中武舉的只給半俸,崇禎卻說這世職全俸撥用,豈得以考中為差等。崇禎又說武科廣額大溢,就是招考的武舉太多了,而且以武舉管理衛所也非典制,就是並非祖制。這事就不了了之了。崇禎有多次避免亡國的機會,但他在戰術上搞錯,在戰略上又不做改革。戰術戰略都不行,和蔣介石差不多。

三騎順著蘇堤行走,離身後那片白牆黑瓦越來越遠。

李栩道:「如今學生正是沒理會時節,問叔父要錢,叔父回回但說大海架不住瓢兒舀。都是小精細兒,只顧自家。不瞞先生,當年家父亦非引疾乞歸,鄉黨人人同病,學生辦鄉團,也有一番心思,免得日後鄉黨說我父子俱不稱。如今大家不保,談何小家,如此明白易見之理,學生一片公忠之心,卻並非人都稱讚,皆是瓷公雞,鐵仙鶴,學生為糧餉多方設處無果。還有那短毒短毒之人,說學生辦鄉團良有深意,士大夫持論如此,總之是要路無人,萬分為難」。

劉洪起聞言道:「學生比先生早舞弄了幾個月,此中艱險,心知肚明。賊不難定也,只怕人心不定,平賊總是遙望空談。若是大明多幾個先生這般的,蕩平刻期可奏」。

李栩望著夏收的田野道:「謝過先生所賜之物,此物在平原曠野廣為生植,它日必有大用。先生這衫子都汗塌了,再對著穿幾天,我叫人做新的。這幾日無事,不若且到廖花洲一游,只在西北五里處,不股遠兒」。說罷看向劉洪起,劉洪起卻搖了搖頭,李栩道,也罷,且帶先生回家認認門兒。

劉體仁在身後道:「表素,我不入西門」。李栩聞言,才想到劉體仁的父親劉廷傳,叔父劉廷石,在五個月前都是戰死於西門。念及此,李栩神情一黯。

卻忽聽劉洪起道:「誆了先生送了這麼遠,我這也將待起身了」。李栩驚道:「咋,先生這便要走?不是說要與我進城——」。

劉洪起道:「我也不瞞先生,我在西平的那處寨子,我一日不回,怕是整天吵窩子。我的二弟三弟八弟,老材還都厝在墓丘里,單等我給他們報仇才肯落葬,學生歸心似箭!」。

李栩聞言道:「確是焦人,那便不留先生了,西平據此不遠,先生事迹,我平日掃聽著」。

劉體仁道:「先生定底兒還是要走,長短再多住幾日」。劉洪起嘆了一聲道:「客來主人歡,客走主人安。李相公,劉公子,後會有期」,說罷猛地一抖韁繩,往烈日下縱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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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造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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