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107回寨
駁斑的牆皮,剝落的紅漆,門頭上懸著一盞西瓜燈,門口兩座陳舊的石鼓。這裡原是大戶人家的宅院,由於穎歧口的水運地位漸被周家口取代,這戶人家便遷走了,宅院里的房子被散戶們租住。和二郎寨侯鷺鷥的那處宅子相仿,這所宅院是由一圈房子圍起來的,沒有專門砌院牆,既經濟又利用了面積。南邊的兩屋之間留了一道窄窄的通道,通道上安了門,上方加了頂,這便是院門,院門安在通道的中央,在門內外便形成了兩個小小的門廳,緊湊中又顯得有層次。一個老者正坐在門廳處的小板凳上,無聊看著一個漢子低語一聲,解開石鼓上的韁繩,上馬而去。
「起啥孬心,該著三槍死,躲不過一馬叉」,在院門口,劉洪起低語一聲,解開韁繩,翻身上馬。卻是在說小能豆。外科郎中至為惡劣,時常使毒藥將瘡傷治壞,然後成幾十兩地訛銀子。內科郎中則沒有這個手段,我把你的癌症治得更壞,你不拿五十兩銀子,休想我給你治好,內科郎中能有這個手段么?並非是內科郎中手段不濟,而是內科比外科複雜,內科病症治好都難,更何況治好治壞從心所欲,隨意操縱。關於外科郎中的惡劣,《醒世姻緣傳》描寫了一個艾回子,庄士看過,劉洪起更是老江湖。
驅馬來到銜上,劉洪起看了看兩旁的商輔,又搜索了一下記憶,心道此時還沒出現票號錢莊。在大明如果要行賄,大約不會洒脫地奉上一張銀票,而是要很不洒脫地,半夜帶著幾個人,將成箱的銀子抬進官員家中。順治十六年,顧炎武在祁縣創辦義振泉票號,為山西較早票號。所以明末既便有了票號錢莊,也只是個萌芽。
第二天。潁河當中的沙洲上,幾隻鴨子嘎嘎叫著,晨曦下是一河波光。岸邊翻扣著一條漁船,一個老漢正坐在船底上織補漁網。潁河在河南境內八百里,在潁州境內四百里,最後在潁州注入淮河。這是曲折長度,走直線則沒這麼遠。潁河源於登封太室山下,也就是半年前劉洪起那一船煤鐵起運之處。而劉洪起此時則是在潁河中游,陳州商水縣,西平就在西南百餘里處,劉洪起卻選擇了沿著河道向西行進,是考察河道,是近鄉情更怯,還是逃避?
逃避也只是一時,若是向西行進,一天之後他就會抵達郾城,那裡距璞笠山也就六七十里。
劉洪起單人獨騎在開封府南部。千百年來黃河一再泛濫,導致開封府河流眾多,水系紊亂,河渠密如蛛網,鐵騎運動不便,所以流賊不愛到這地界來。直至崇禎十四年之前,開封府還沒淪為地獄,那時,西邊的河南府,西南的南陽府,南邊的汝寧府都已非復人間。
此時,潁河在劉洪起眼前分岔,一路向北,一路向西。南方數裡外隱隱是一座城池,乃是商水縣。
在這個分岔點上,潁河向北邊四十裡外的西華縣伸去,向西的則是大隱河,源自百餘裡外的郾城。在四百九十五年前,岳飛在郾城大破金兵拐子馬,乘勝直逼東京汴梁,卻在朱仙鎮被十二道金牌退兵。退兵之時,岳飛仰天長嘆:十年之功廢於一旦,所得諸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難以中興!乾坤世界無由再復!
大明君臣就被這般煌煌史書刺激了,寧願亡國也不願款虜,尤其是老奴建立的政權也稱之為金,給了大明太多的聯想。老奴過世后,皇太極一再求和,大明一再置之不理,史書亡了大明。皇太極生怕大明復興秋後算帳,因此求和心切,還將金國改成滿州,就是為了避免刺激大明,做出求和姿態。皇太極改國號之事發現在明年,公元1636年,崇禎九年。
潁河一路蜿延,終於,劉洪起不再追隨潁河,他嘆了一聲,一抖韁繩,向著西南馳去。
知了聲中,太陽灸烤著人間,劉洪起系馬於樹蔭下,看著前方的磚橋沉默著。他早已過了童年青年,對死亡不再不解,在這條奔喪路上,他少了許多倉皇。只是沒改變的依然沒改變,他不是劉洪起,他不讀聖賢書,他不是在忠孝文化中浸染大的,他無法象楊嗣昌,盧象升那樣死了親人痛不欲生。
漸漸地,劉洪起琢磨起了眼中的那座磚橋。穹頂結構,是要以此原理蓋樓呢?穹頂的兩側拿什麼固定?磚橋的兩側是抵在了兩岸上,否則就是一堆碎磚頭,嘩啦一聲就塌了。劉洪起琢磨著,西方的城堡,教堂又是個什麼結構,難不成有了水泥預製板?卻是琢磨不出個頭緒,唉,大明比西方已是事事不如,無論是火銃,火炮,航海,建築,繪畫,天文數學。劉洪起思索著,璞笠山如果不起樓,納容能力就會大減。可是樓板如何設處,難道用木板?他要蓋的是城堡,而不是寶塔,成本又得多高,棺材他都不捨得用木板。
夕陽又一次在西天上寫意,一騎打馬上了虎背坡,馬上之人看了看南方那兩座不高的山頭,又側目凝視著一條蜿延向西南的村道,這條村道通向劉樓鄉。馬上之人嘆息了一聲,便引馬下了虎背坡,上了那向通向西南的村道。
路旁,幾個村民正蹲在收割后的麥田裡撿收麥穗。一人道:「這是老婆娃兒的事,大嫂擱家弄啥呢?」。另一人回道:「你侄兒誰哄?孩子家還有不費氣的,小孩纏手,啥事都做不成,劉扁頭不叫多養孩子也對。老二,可不敢顯眼露尖,跟璞笠山清攪胡鬧」。
老二道:「秫秫漲到一兩四五一石,想一兩二三就收了咱的麥子,爹氣得直哼哼,啥期貨,璞笠山是把俺們逼到勁了。交了租子,交了課子,交了璞笠山,餘下的只夠喝糊塗,指啥買地?婦聯的老婆跟在俺腚後頭不離窩兒,可煩氣人,楔會說,嘴巴兒巴兒哩灌米湯兒,還說,給俺講了這麼多道理,俺就是不解彎兒,他有啥道理強著收俺的糧?他有千條計,俺有老主意」。
老大道:「臉前人後交待了多少次,別要當著璞笠山人的面比雞罵狗,孫名亞是個肉頭,劉扁頭難纏,看他回來收拾你」。老二道:「我才不買乎他,不費一個錢的勁就想咋哩」。老大道:「人家沒使軍馬助耕,咋不費一個錢的勁?當初你要是不應承,他如今能期貨起來?老二,劉扁頭那笑不喳的臉膛子,俺想想都怕,如今他家三弟又歿了,他回來尋上這個由頭,象年破五在山上殺流民那般來一出,老二,別要不懂瞎屁!趕緊使小土牛將糧食送上山」。老二道:「俺才不去現淺子」。
正說到這,忽聽一陣馬蹄響,二人抬頭望去,老大忽地變色道:「劉扁頭!這是回來戳搗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