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新當家

?不速之客有四人，為首那人年約四十，身穿寶藍色的蜀錦長衫，頭戴高冠，長眉深目，下頜留著三縷長髯，顧盼之間，頗具威嚴。

這人便是徐家的家主徐蓋。

徐家是土豪，薛家是山賊，兩家雖然相互勾結，關係緊密，這層關係卻上不得檯面，也就不曾公開，不管是在徐家，還是在山寨里，知曉的人也不多。

作為徐家家主，徐蓋從未來過山寨。

每個月固定有一天，徐家的商隊會從瓦崗山下經過，會在某個地方休憩片刻，這時，便會有幾個獵戶出現在徐家的營地附近，商隊離開之後，營地里就會留下一些物資給獵戶們接手，徐家若有事情需要薛恩華去做，也會留下信息。

這便是兩家聯繫的方式。

若非必要，薛恩華和徐蓋兩人都不會親自出面，若是事情緊急，需要兩人見面磋商，也是薛恩華帶人潛入衛南，前去和徐蓋會面，徐蓋此人斷不然會進山來。

雖然，薛家人將薛恩華過世的消息通過聯絡人傳遞給了徐家，他們卻不認為徐蓋會進山來參加薛恩華的葬禮，至多派出一個使者秘密進山來弔喪，葬禮那天，徐蓋果然沒有出現，就連徐家的使者也沒有來。

或許是消息傳遞不及時吧？

寨子里的人唯有如是去想。

山裡好幾個村寨，所需要的物資都要依賴徐家，若是斷了和徐家的關係，人們很難支持下去。

自給自足不過是笑話。

糧食可以自己耕種，衣衫有桑麻，然而，山裡面沒有鐵，沒有鐵器，生產極不方便，山裡更不產鹽，沒有鹽，人很難生存。

自己派人出山去交易？

如今，天下大亂，流民眾多，盜賊橫行，若是沒有身份證明，根本就進不了城；在鄉下，為了防止盜賊劫掠，百姓皆以宗族為本聚集而居，廣建塢堡，遇見陌生人，不是用美酒來歡迎，而是用橫刀來驅逐。

徐家對寨子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這便是薛大新聽見徐蓋前來拜訪如此吃驚，如此喜悅的緣故。

「徐莊主大駕光臨，鄙人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薛大新帶著眾人迎了上去，徐蓋停下腳步，有些矜持地笑著。

「鄙人不請自來，失禮了！」

一干人的目光都落在徐蓋身上，薛斐的視線卻落在徐蓋身後的那個白衣大眼少年身上，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碰，停頓片刻，各自分開。

這個白衣大眼少年便是徐蓋之子徐世績，他有一個外號叫徐大眼。

寒暄了一陣，薛大新便把徐蓋等人引進了祠堂，祠堂的神台上，新增了一個牌位，木牌上刻著薛恩華的名字，徐蓋想要給薛恩華上一炷香。

點燃三炷香，徐蓋插在神台前的香爐里，他望著薛恩華的牌位，默然不語。

半晌，方才用嘆息一般的語調說著。

「賢弟，為兄收到消息已晚，不能送賢弟一程，甚憾！」

說罷，又是一陣沉默。

眾人皆不語，默然而立，無論有何心思，至少，這一刻，他們臉上的表情是悲痛的。

過了一會，徐蓋回過頭來，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待掃到薛恩雲臉上時，他的視線微微停頓片刻，薛恩雲一喜，待要開口說什麼，徐蓋的視線已經移開，落在了薛斐身上，隨後，不再移開。

「這是薛家大郎吧？」

一旁的薛大新忙點頭稱是。

「上次見到大郎，大郎也才九歲，記得，那時候你和世績不知在為什麼打鬧爭鬥？呵呵，一晃眼，大郎這麼大了……」

他注視著薛斐，不住點頭。

「大郎長得是一表人才，神采不凡，比劣兒世績強多了，日後，必定能幹出一番功業，不辱薛家名聲，那時候，薛家賢弟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伯父謬讚了！」

薛斐低下頭，沉聲說道。

聽得徐蓋這樣一說，其他人也就順水推舟，大大地稱讚了薛斐一番，一時間，薛斐成為了眾人口中難得的少年英傑。

隨後，眾人落座，徐蓋坐在了左首第一位，徐世績神情恭謹地坐在他身後。

落座之後，不待其他人出聲，徐蓋說話了。

「我這次前來，除了給賢弟上香之外，還有一事。」

「徐莊主，有話請講，吾等洗耳恭聽。」

徐蓋的神情變得嚴肅，沉聲說道。

「一直以來，我們徐家都在和薛老弟打交道，薛老弟是劣兒的師父，徐某信得過他，對於山裡的支持也就不遺餘力，如今，薛老弟半途離開，山裡須得尋出一人來和我們徐家打交道，這人，必須得到我們徐家的認可！」

「這……」

祠堂內，眾人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徐蓋話里的意思很清楚，寨子選出來的當家人必須得到他們徐家的認可，不然，徐家便會放棄對寨子的支持。

薛斐悄悄觀察那幾個候選人。

薛恩雲有些坐不住，不停地搖晃身子，臉上神情，忽喜忽憂，患得患失之情，躍然其上。

邱飛眯著眼睛，低著頭，不知在想著什麼。

薛恩才臉上一如既往地掛著溫和的笑意，很有些雲淡風輕的感覺，似乎當家人的位置於他而言不過浮雲，薛斐記得，邱飛推薦他坐這個位置的時候他也是這副表情。

不待眾人回話，徐蓋厲聲說道。

「薛老弟遇到伏擊，重傷而死，事情很清楚，這是有人設下了陷阱，此時此刻，別的事情都可以放在一旁，為薛老弟報仇是我們當前第一要務……」

「徐莊主說得是！」

眾人點頭應是。

「誰要是找出了兇手，殺了他為薛老弟報仇，誰就是寨子的新當家，我徐家絕對鼎力支持！」

徐蓋此言一出，眾人皆沉默不語。

「我這建議如何？」

徐蓋目光掃向眾人，不怒而威。

沒有人回話。

也許有人並不贊同，但是，這個時候決計不會跳出來反對，沒人想當這個出頭鳥，因此，室內一片靜默。

「誰贊成？誰反對？」

徐蓋提高了聲音。

「老朽沒有異議！」

薛大新點頭回話。

他一把年紀了，不可能坐上當家的這個位置，想推本家的薛恩雲上位很難，既然如此，倒不如贊同徐蓋的提議。

薛恩華一死，山寨能否得到徐家的繼續支持至關緊要。

至於當家的這個位置，不管誰上位，仍然只能將他們這些老人好好供奉著，也許不會像薛恩雲這樣稱心，卻也差不到哪兒去。

「我等也無異議！」

見薛大新點頭贊同了，其他人也就隨聲附和。

「在這之前，寨子應該由誰主事呢？」

薛恩雲瞧著徐蓋，小聲地問道。

大家的目光也就落在了他身上，他改變了坐姿，支支吾吾地說道。

「寨子須得有個臨時的主事人才行，不然，誰也不聽誰的，那該多亂啊！」

徐蓋摸著鬍鬚，望著薛恩雲，笑了笑，輕聲說道。

「薛家二弟說得對，山寨需要個臨時的當家……」

說罷，他掉頭望著一旁的薛大新，用商量的口氣說道。

「我看，讓大郎暫時當這個家如何？」

「這……」

薛大新微張著嘴，啞口無言，一時間，不知該贊同還是反對。

「這怎麼成！」

薛恩雲急了，失聲喊道。

「怎麼？你有不同意見？」

徐蓋眯起眼睛，微微皺眉，望著薛恩雲。

薛恩雲立刻搖手說道。

「不！我沒異議……不過，大郎年紀尚小，這擔子壓在他身上，是不是太重了！」

「薛家二弟，你沒有聽過自古英雄出少年么？」

徐蓋摸著鬍鬚，笑著說道。

「我相信虎父無犬子，年輕人，你只要給他們一個機會，他們會回報給你一個驚喜，這次，我決定讓小兒帶著一些護衛留在寨子里幫助大郎，我相信，他們兩兄弟遲早會幹出一番事業，讓我等刮目相看！」

「各位前輩，這幾天，還請多多關照！」

徐世績向眾人行了個大禮。

「不敢當！」

除了薛大新和幾個宿老外，其他人忙不迭地回禮。

事已至此，大家除非和徐蓋當堂反目，眾人唯有接受他的提議，他們原本指望薛斐站出來謙虛幾句，表示自己難堪重任，然而，薛斐卻當仁不讓，連象徵性的推脫的話都沒有，欣然接受了臨時當家的這個位置。

某些人心情極其鬱悶，就像吞了一隻蒼蠅一般，鷸蚌相爭，不想漁翁得利，心情自然高興不起來。

大局已定之後，徐蓋便匆匆離開了。

離開前，他將薛斐叫到一旁，然後，上下看了兩眼。

薛斐神情自若，毫無局促之意。

「好自為之！」

扔下這句話后，他將徐世績叫到身邊，小聲地說了幾句話，徐世績面帶微笑地連連點頭，隨後，他和薛斐站在一起目送乃父離開。

「你父親曉得我們做的事情了？」

薛斐瞧著徐蓋遠去的身影，輕聲說道。

一旁的徐世績點了點頭。

「他把你丟到山裡來，之所以強行把我推上當家人這個位置，是想為徐家留一條後路吧……」

薛斐一邊向那些叔公，叔伯們點頭示意，一邊繼續說著。

「我也沒想到那批貨這樣燙手，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的人有了那些東西，加上我帶來的幾十個好手，我們未必不能幹出一番功業來！」

徐世績沒有直接回答薛斐的問話，他的語氣透著一絲興奮。

薛斐扭頭瞧了他一眼，隨後轉過身，朝笑著向自己道喜的薛恩才躬身行禮，雖然是新當家，他仍然謹守著晚輩的身份。

這徐世績是唯恐天下不亂啊！

徐世績，瓦崗軍的頭號大將，投奔李唐，被李淵賜姓李之後仍然戰功顯著，唐朝開國之後他的戰功僅在李靖之下……在後世，一部隋唐演義將他塑造成了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的絕代軍師徐茂公，那名聲就連鄉間大字不識一個的老農都曉得。

這樣牛皮哄哄的一個大人物如今不過是個愛幻想的小屁孩。

自己竟然能回到一千多年前來調教這樣的人物。

世事之奇，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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