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李密
?「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繞揚州……」
孩子們的歌聲參差不齊，在陰沉的天空下，在漫天的雪花中，在破爛得近乎蕭索的街巷中回蕩。歌聲時斷時續，隨著孩子蹦蹦跳跳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孩子們轉入一個小巷子中，其中兩人產生了口角，於是推禳了起來，不一會便摔抱著在雪地里打起滾來，其他的孩子則分成兩幫站在一旁為兩人加油打氣。
那歌聲也就斷了。
也就是說薛斐不曾聽完整隻曲子。
他站在原地，任由雪花簌簌而降不曾抬手拭去，眉頭微微蹙著，像是在思索著什麼。李玄英見狀停下腳步，不再說話，只是低著頭，默默候在一旁。付小勇畢竟年輕，沒有多餘的心思，他打斷了薛斐的沉思，疑惑著說道。
「當家的，悅來客棧就在前面……」
天色近晚，雪花飄飛，冷風像小鞭子一般從街那頭抽打過來，這般狀況，客棧內的火盆熟食熱湯之類的玩意對付小勇來說也就具有了無窮的吸引力。
他不明白薛斐幹嘛要眉頭緊鎖地站在雪花隨風捲來的大街上。
「隨我來！」
薛斐往大街兩頭掃了兩眼，丟下這句話便往回頭路行去，幾步之後拐進一條小巷，巷子內，那群孩子們還在嬉笑打鬧，加入雪地戰團的傢伙又多了幾個。
薛斐回頭瞧了一眼氣喘吁吁跟來的李玄英和付小勇，對著付小勇說道。
「小勇，去把那些孩子分開！」
「諾！」
雖然有些不明白，付小勇還是應了一聲。隨後，他向前一步，向著仍然在擁抱著在雪地里打著滾的幾個小孩大聲喊道。
「小兔崽子們，別鬧了，快點給老子起身……」
並未加入戰團的那些孩子要膽小許多，聽到付小勇大吼之後一個個很自然地貼著牆角站著，骯髒的小臉上多少有些惶恐，一個個用畏縮的目光望著薛斐三人。
那些仍在打鬥的孩子則顧不得理會付小勇那一套，他們正斗得起火，不會因為付小勇的嘶吼而停下來，畢竟，付小勇也就十五六歲，比他們也大不了多少歲。
所以，他們仍然相互痛罵著打得不亦說乎。
瞧見那些爭鬥的孩子不聽招呼，付小勇的面色沉了下來，他回頭瞧了薛斐一眼，隨後，很快移回視線，從懷裡掏出一串銅錢，拿在手中揚了揚，頓時，銅錢相撞的聲音叮叮噹噹地在巷子內回蕩，貼著牆角往上飛，掠過枯萎的柳樹梢飛上天際，在漫天雪花中飛舞。
這聲音非常具有殺傷力。
更加具有殺傷力的是付小勇接下來的那句話。
「孩子們，你們要是能停下來，好好回話，這些銅錢便分給你們又如何？」
很快，那些在雪地上打鬧的幾個孩子便停止了打鬥，他們飛快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爭先恐後地說道。
「真的？」
「別欺哄我們……」
……
大伙兒七嘴八舌地說道，一個個盯著付小勇手中的銅錢，垂涎欲滴的樣子，不過，說話的人多了，像是無數只麻雀嘰嘰喳喳地鬧騰著，讓付小勇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閉嘴！」
李玄英向前一步，大聲喝道。
對孩子們來說，成年人的確具有威懾力，那些孩子雖然仍舊貪婪地盯著付小勇手中的銅錢，卻不再亂糟糟地搶著說話了。李玄英非常嚴肅地掃了他們一眼，沉聲說道。
「你們若是能好好答話，這銅錢便賞給你們，若還像現在不著調，便一文錢也別想得到……」
孩子們相互望了一眼，齊齊應道。
「諾！」
隨後，李玄英回頭看了薛斐一眼，見薛斐點了點頭，他往後退了幾步，讓薛斐走到前頭來。
薛斐的目光淡淡地在那些孩子臉上掃過，出聲問道。
「孩子們，你們先前唱的是什麼曲子？」
一開始，那些小孩不明白薛斐說的是什麼，不過，薛斐很快輕輕哼唱了一句：「桃李子，得天下……」
孩子們立刻明白了，於是，一個個叉著腰便要出聲哼唱。薛斐忙搖了搖頭，隨手指了一個小孩，讓他一個人哼唱。那個小孩嘿嘿笑著，輕咳了幾聲，很是得意地瞧了瞧他的那些同伴，隨後，扯著破鑼一般的聲音大聲吼了起來。
「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繞揚州，宛轉花園裡，勿浪、語，誰道許……」
曲子很短，小孩很快便喊完了，喊完之後他深吸了一口氣便要再唱一遍，薛斐揮手止住了他。
「你們知道這曲子的意思么？」
薛斐笑著問道。
孩子們相互望著，一個個神情懵懂，隨後，參差不齊地搖了搖頭。顯然，他們並不知道這曲子的意思，只是在胡亂唱著。在他們眼中，這玩意不過是吼著好玩罷了！
薛斐卻知道，這玩意並非那麼簡單。
這時代不像信息爆炸的後世，生活在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基本上不曾離開家鄉的百里之外，若不是走投無路實在活不下去沒有人願意離鄉背井，在這個時代，走南闖北乃是官宦家庭遊學士子行商小販的專利，因此，要想將一個地方的信息傳到另一個地方甚是困難，若是要想讓那地方的平民百姓曉得更是如此。
若想將信息傳播到平民百姓那裡途徑也就不多，這童謠便是其中之一。
說起來，這玩意的殺傷力並不比後世某黨的標語攻勢差多少，說起來，每一次那些野心勃勃的傢伙聚眾起事，便都有這樣的童謠在鄉間傳唱。
像東漢末年黃巾起事，一開始便有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歌謠在民間傳唱，在後世李闖率軍向北京進軍時，沿途便有「吃他娘，穿他娘，闖王來了不納糧……」等歌謠在傳播，於是，一路上，李闖行軍勢如破竹，很少遇到拚死抵抗。
不說從前和以後，就說現在，就在不久前，洛陽的市井之間便有童謠傳出，說是李花開，楊花落……就是這童謠，這童謠害得當時光祿大夫、右驍衛大將軍李渾一家身首異處。至於李渾是不是有謀反之意如今已成了疑案。
「這曲子是誰讓你們唱的，若是能說出來，我就專門給他一吊錢……」
丟下這句話之後，薛斐看了付小勇一眼，付小勇忙不迭地從懷裡再掏出一吊錢來。
那些孩子瞧見這一幕，眼睛都直了。
一個孩子反應奇快，他立刻指向站在牆角的一個小孩吼道：「這曲子是二狗教我們唱的……嘿嘿，那吊錢是我的……」
那個叫二狗的小孩都快哭了出來，他用骯髒的衣袖擦了擦骯髒的小臉，用帶著哭腔的聲音結結巴巴地說道：「這曲……曲子……不是我……我……是……」
越是緊張他就越是說不好，過了許久方才說清楚。
他說這曲子是東城的王富貴唱給他聽的，他覺得好聽這才教會了同伴們。
薛斐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自然不會像一般的凡夫俗子一樣認為孩子們無心傳唱的童謠乃是上天的意思，說起來，肯定是某些野心勃勃的陰謀家在為自己造勢。不過，他也只是姑且一問，不認為自己有這麼好的運氣能夠從這些孩子口中將幕後黑手揪出來。只是，既然這童謠在東郡流傳起來，那麼，那個幕後黑手多半對東郡有所圖謀。
至於這個幕後黑手是誰？
薛斐已然心裡有數。
當然，若非他有著後世的記憶不然也不會明白。雖然，他躺在床上的那段日子並不曾涉獵經史之類的玩意，不過，在那個信息爆炸的年代，對於這個隋末唐初的時代他也多少也有些了解。至少，他看過隋唐英雄傳，很小的時候看過書，成年後又在床上看過連續劇，嗯，斷斷續續地看了幾集，不曾看完。
當然，演藝上的說的那些是扯談，他對隋末這個時代的了解主要來自於柏楊版的白話資治通鑒。
這首童謠的意思很簡單，指的是某個人，這個人便是李密。
所謂桃李子，指的就是正在被朝廷通緝的李姓某人，桃李子得天下也就是說活該他得到天下，因為他的存在，使得皇帝楊廣和蕭皇后被隔阻在揚州，不得回來因此丟了天下，勿浪、語，誰道許乃是密的意思。
當然，一般人不會理解這童謠的意思，只有那些讀書人才曉得。
薛斐記得，在原本的歷史上，瓦崗軍的統帥翟讓便是因為這個童謠將首領的位置讓給了李密。當然，來到這個世界后，薛斐不再盡信史書上的那些記載，也不相信僅僅憑藉這句童謠翟讓便將領導權拱手想讓，他相信，當時翟讓之所以將位置讓給李密必定有著他的考量，必定有著他的想法。不過，這童謠多半有著加成的作用，畢竟，這個時代的人有著這個時代的思維，敬天地，畏鬼神乃是自然之義，你不能拿後世人的想法去強行套在古人身上。
這麼說來，這個時候李密已經在東郡布下棋子了？
薛斐皺著眉頭，望了一眼幾步外悅來客棧的招牌，和付小勇一起跟在李玄英身後向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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